韩鹤赏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雪下得太大了,外景骑马戏份要一镜到底,你可以吗?”
“不可以,就可以不拍了嘛?”果茶眉眼弯弯问道。
知道她在说俏皮话,韩鹤轻笑一声,语气却不由放缓:“咱尽量拍一条保一条,不受多余的罪。”
接下来的镜头便是朝娣大雪中骑马数里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埋葬小狗,同时掩埋十几年来有关原生家庭的幻想。
妆发师正在帮果茶补妆。
一头极具民族特色的细辫扎起来,分做两股,在造型上和她成团夜的脏辫有些像,但少了几分肆意,看起来更加淳朴。
再配合她脸上逼真的冻伤妆,脸颊暗红,皮肤微微皲裂,倒真像大山里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一切准备就绪。
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走位和定点,又匆匆过了一遍流程,韩鹤拿着扩音器喊道:“天气不佳,请大家打起精神,争取一遍过,无关人员自觉离场。”
她说这话时,果茶正趴在马背上找感觉。
纪明也骑了匹马,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韩鹤指了指他,“嘿,说你呢!干嘛的?”
她知道这人是茶茶带来的助理,但存在感太弱,忙前忙后的也都是小彤,她都快忘了这号人物。这么陡然一现身,像一座凭空而起的大山。
纪明对韩鹤的问询充耳不闻。
果茶忙下了马,“韩导,稍等一下,我跟他说几句话。”
得到韩鹤准许后,她转身就将纪明拉到身侧,“明哥,你这样跟着我,等会儿万一不小心入镜,就得重拍了。”
“不会。”
果茶等了十几秒,见他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有些急:“不会什么?”
“不会入镜,”纪明像个机器一样,顿了顿,说,“我根据他们划定的走位,以及摄像头和无人机能拍摄到的范围,已经量好了和你的间距。”
“可以保证你能在我的安全视线内,且不会干扰你们的拍摄。”
倒是有理有据,果茶笑了笑,“要是我从马上摔下来了,你的安全视线有用么?”
纪明偏头,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道:“根据程总的要求,确保你的安全才是首位,那我只能让导演暂停拍摄。”
说罢,他拔腿就要去找韩鹤。
“等等等等!我开玩笑的!”果茶拉住他,小声嘟囔,“就知道拿程司屿压我。”
人人都以为纪明存在感不强,只有果茶才知道他有多阴魂不散。
“我听得到你说话,还有……”纪明垂眸,看了眼扒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双小手,几根手指隐隐有冻疮兆头,“男女授受不亲,请保持距离,果茶小姐。”
果茶倏地松开手,连连抱歉。
回过味来,她眨了眨眼,“这也是程总要求的?”
纪明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一想到程司屿三令五申向纪明嘱托这些事项时的模样,果茶轻笑出声。
一定像老父亲一样苦口婆心,嗯……或许也像警惕的守财奴。
-
“雪中觉醒”剧情的最后一个镜头,开拍在即。
大雪中,少女骑马奔袭将是极富美感和冲击力的场景,拍得好绝对会成为出圈神镜头。
老实说,韩鹤心里也没底。
无替身、无绿幕、无剪辑的一镜到底,极其考验演员的专业素养和随机应变的能力,经验老到的戏骨尚且无法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更何况是茶茶这种首次出演的新人,连骑马都是现学的速成班。
狂风暴雪愈演愈烈,毫无停歇之势。但根据未来半月的天气预报,这只是宁城冬日的序曲。
看着这糟糕的天气,韩鹤紧皱眉头,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暂停拍摄计划。
一声“action”后。
果茶很快入戏。
她红着眼眶,一手抱着冻僵的仿生道具小狗,一手推开门。
没过脚踝的厚雪踏上去,踩出吱呀声响,在寂静的冬日傍晚显得尤为喧杂。
将脸贴上“朝阳”的鬃毛旁,也不知是在安抚马,还是在慰藉自己,她无声轻拍两下马背,收短缰绳后,踏着马镫单手翻身上马。
远处,灰暗的天际线压在连绵群山之上,凌冽的北风吹散云层,露出一线即将消逝的残阳。
少女在疾驰的马背上压低身子,试图以此降低风雪割在脸上的刺痛感。
但雪太大了,快马搅起狂风时,肆意凌虐。
避无可避。
果茶不能紧闭着眼,以此阻挡雪花飞进眼睛,因为这样拍出来会很丑。
为了保持入镜美观,她只能强忍不适。
寒彻入骨的雪花贴上肌肤的那一刻,化作豆大的泪水,在镜头语言中像少女诀别时的誓言。
鸦羽般的长睫上也凝结起厚厚一层白霜,女孩却浑然不觉,直直凝视前方。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韩鹤紧紧盯着取景框里的多机位镜头,提着一口气。
果茶就要出画了,这场长镜头很快就可以顺利结束。
3…2…1…
“Cut!”
韩鹤将耳机往桌上随手一扔,长舒一口气。
指示传到果茶那里时,她的脸都快冻僵了,一扯嘴角就生疼。
勒了一下缰绳,马速缓缓降下来。
正趴在马背上取暖,一向乖顺的“朝阳”突然喷气着长鸣一声,受惊般扬起前蹄,差点将果茶掀落在地。
她的动作比脑子反应得更快,下意识握紧马鞍上的安全抓手。
下一秒,“朝阳”发了疯似的地狂奔起来。
屋里一众人愣了片刻,纷纷拔腿冲进雪地。
“茶茶!!!”
第52章 寄给茶茶的第52封信 不被爱的小孩……
“朝阳”毫无章法的野路子颠得茶茶晕头转向。
她深吸几口气, 试图让几欲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镇定下来。艰难地压低上半身,微微侧过脸,只见身后的纪明正骑着马狂奔而来。
「要是我从马上摔下来了, 你的安全视线有用么?」
早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竟会一语成谶, 果茶绝不敢再这样胡咧咧。
她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不断的颠簸之下,胃也在翻江倒海, 握着抓手的指尖愈发乏力。
身体达到了冷到极致的状态后,连环抱身周的北风都带着炙烤般的灼热。
有那么一瞬间, 果茶还以为自己仍停留在高烧导致比赛失误的那天夜晚,程司屿那个强势而温柔的拥抱也是这样的温度。
也不知道今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程司屿得知消息时会是何种反应。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想到这里,茶茶打了个寒颤。
倒不是因为害怕程司屿生气,而是……她体内的温度,正在飞速流失。
过度紧张的指节此时也无法正常弯曲,还能握住安全抓手似乎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握持反射。
迷迷糊糊中, 她想的竟是:没关系,司屿哥哥很好哄的,他即使再恼怒, 也拿她没办法。
很快,纪明追了上来。
“别担心!这里雪厚!等速度降下来后, 你往左侧跳马……”
眼见果茶状态不佳,他沉思数秒,当机立断掏出一把枪。
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提高音量大喊道:“跳!”
赶过来的几人正巧看得分明,脸色皆是一变, 纪明竟然有枪!
但“朝阳”并没有意料中那般应声倒地,速度倒是滞后许多。
失温状态下的茶茶意识迷茫,纪明的指令延迟片刻才传输到她的脑中。
她想跳马,可动作开始变得不协调,有心无力之下,竟从马背上直直跌落下来,一头扎进雪里。
随后,“朝阳”才像药劲上来一般,也倒在她的身侧。
纪明翻身下马,当即脱掉茶茶身上已浸湿的外套,掏出背包里的绒毯,将她全身包裹严实后,随行的医务人员也赶到了。
目送医护将她抬上应急车,纪明吐出一口浊气,抿紧唇思索顷刻,低头掏出手机。
“你为什么会有枪?”
韩鹤不声不响站到他身侧,重新审视起这个沉默寡言的“隐形人”。
纪明打字的动作不停,“麻醉枪而已。”
韩鹤下意识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后,瞪大眼睛:“普通保镖就能搞到麻醉枪吗?”这不也是受管控的特殊枪支吗!
“怎么?”纪明收起手机,眼底的温度与死寂的雪地如出一辙,“要报警吗?”
他将双手插回口袋,这是拒绝继续交流的信号。
韩鹤耸了耸肩,“不至于。感谢你救了茶茶,要不是你,我们或许还真没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多亏了他,非要寸步不离严盯着茶茶。也真没想到,他的专业素质如此过硬。
“我只是做了老板交代的事。”甚至做得还不怎么好,还是让她受伤了。
纪明可以料想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何种处罚。
“老板?”他的老板不就是茶茶吗?
韩鹤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纪明靠站在应急车门处,透过隐隐起雾的玻璃观察起里面的状况。
半晌,他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会想要见到的。”
她若真能在这儿见到老板,说明他是来算账的。
纪明隔着外衣口袋,摸了摸腰间的枪。
有两把。
一把是麻醉枪,而另一把,才是真枪实弹。
-
宁城的冬天,天黑只在一瞬间,没有丝毫平和的过渡。
狂风骤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更显狰狞,像穷追不舍的恶鬼,疯狂拍打着车窗玻璃。
果茶悠悠转醒时,看到这格外熟悉的一幕,心猛得一跳。
她弹射起身。
“做噩梦了?”见茶茶醒了,乔如是连忙握住她的手,“渴不渴?要不要喝杯温水?”
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果茶愣愣地摇摇头。
刚才看到车窗外倒退的夜景,她还以为司屿哥哥又坐在自己身旁,马上要开始朝她“问话”了。
嗯……她有些想他。
守在担架床旁的医护替茶茶重新测量身体各项指标,有些意外,“你醒得还挺快,看来平时身体素质不错啊。”
见她仍一脸茫然,乔如是解释道:“医生说你在雪地里待太久了,有些中度失温状况。不过,去市人民医院的路被封了,只能先去县里正规些的做个检查,估计还有半小时才到,有哪里不舒服吗?”
“乔妈妈,麻烦你们了……”茶茶轻轻回握乔如是,正要动动身子,突然觉得腿有些使不上力。
她顿时瞳孔地震,“我怎么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
医护被她这夸张的表情逗乐了,“腿被马压了,右小腿轻微骨裂,车上条件有限,先给你打了绷带,不算很严重,不用太过担心。”
吓死,还以为一觉醒来要被截肢了。
茶茶刚要安心躺回去,又想起一个问题:“朝阳怎么样了?它怎么会突然失控?”平时都挺温顺的呀。
乔如是敛了笑,犹豫数秒,“它目前也没事,就是……”
茶茶歪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就是中了纪明的麻醉枪后倒头就睡了。乔如是咽下正到嘴边的话。
她不知道普通公民持有麻醉枪是否是合法的,但纪明这样的行事作风,显然并非一般背景。
她原以为纪明是茶茶公司雇的保镖,现在看来,更像是“那位”的手笔。
“就是受惊了。”乔如是抚顺茶茶额边的碎发,看向她的眸子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慈爱,“韩导后来派人沿着朝阳跑的那条道,仔细查看了一番……”
“找到了一个弃婴”
“女孩”
“还活着”
*
不知是不是村民听说有剧组在这边拍戏,故意将弃婴丢在他们途径的路线。
茫茫大雪天少有人出门,更别指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有监控。所以捡到弃婴时,一行人都束手无策。
韩鹤只能先将弃婴也一同抱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待护士将女婴放进育婴箱后,韩鹤下了几层楼,拐进茶茶所在的病房。
乔如是、小彤还有纪明也都在。
见她来了,茶茶瞬间瞪圆眼睛,“韩导!小宝宝还好吗?”
韩鹤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白了她一眼,“自己的身体都还没整明白,操别人的心。你怎么样?”
“你看我像是有什么事的样么?”茶茶晃动上半身,摊开手,似乎邀请她前来检查一番。
韩鹤一眼就看明白了,“看来下半身有点事。”
她凑上前,掀开被子下方一角,茶茶的右小腿上已经绑了支具外固定。
她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怪她突发意外的预案没有做好,更怪自己急功近利。如果不是担心耽误拍摄进度,这样的坏天气本该暂停工作行程。
真不敢想象要是茶茶真出了什么事……
韩鹤面带愧疚地抬头,入目便是茶茶眉眼弯弯的笑颜,仿佛受伤的不是她,此时此地也不在医院,而在一场颁奖晚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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