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苏元意早早起身与萧闲一起坐上入宫的马车,太阳还未升起,整个京师还是灰蒙蒙的,大街上有不少官员的马车沉默地往那座巍峨威肃的皇城去。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马车里,苏元意紧握着竹筒,今日一战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触怒天颜,打入寒狱。
苏家的名声,苏家所有女眷的性命,全都落在她的肩上了。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她不可能不紧张。
“别怕。”萧闲轻声说,“还有我在。”
马车缓缓停了,萧闲该下车了。
苏元意冲他浅浅笑了一下,“嗯。”
萧闲瞧着她的笑颜,心仿佛被人重重锤了一下,如果不是急着上朝,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拥她入怀,感受她的体温,她的气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笑过了。
“小玉山的雪化了,花开了。”萧闲说,“等一切事了,你愿陪我去看吗?”
苏元意惊愕地眨了下眼,而后微微倾身帮他理了理坐皱的绯色官袍,温声道:“快去吧,早朝该迟了。”
他低眸看着为他整理官袍的苏元意,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道了声谢后,撩起车帘下了马车。
苏元意隔着马车听见萧闲在外低声吩咐着,“守好夫人,若无宫中人传唤,不准任何人带夫人离开。”
她听见小五应了声是,随即就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苏元意悄悄撩开一条缝望着萧闲那抹高挑劲瘦的身影走进那道朱红色的宫门,她正要放下车帘恰巧又看见了司马安的身影,他和另一位长相和他有几分相像的男子并肩一起进了宫,随即是贵气十足,气势逼人的太子被众臣簇拥着入了宫门。
苏元意放下车帘,静待着皇上的传唤。
这次的朝会,皇上给通州贪污的各官员定了罪后,又议了边疆安危与寒州雪灾的事,几样大事议定后,皇上正准备退朝,几年前从通州提拔上来的户部侍郎周思危突然跳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启奏。”
“奏。”
“皇上,臣要参太子无父无君,无德无道,所犯八条大罪,不堪为储君!”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皇上两眼一眯,浑浊的小眼睛紧盯着他,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其一罪,太子醉后言行无状,曾亲口说下皇上老矣,其行昏昏的话。”
“其二罪,太子秽乱后宫,与良妃有染。”
“其三罪,太子治下不严,东宫属臣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曾逼得良民走投无路,纵火自焚。”
“其四罪,太子治理户部时,曾贪污国库白银二十万。”
“其五罪……”
周思危的声音铿锵有力,所述八大罪状条理分明,言简意赅,他这一番话震惊了朝堂上的每一个人,站在最前方的太子一张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
四皇子司马谡低垂着头,看似一脸震惊,其实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萧闲低垂着头不说话,这周思危本就是萧闲安排的人,这份折子还是萧闲写给他,由周思危又誊抄了一遍的。
司马安悄悄抬起头打量了一眼上首的皇上,他那张年迈且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待周思危奏完后,方淡淡出声,“这折子是谁让你写的?”
他的目光看向四皇子司马谡,又扫过司马安,随后定定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已吓得两股战战,面色发白,想要出口为自己辩解,又不敢随意打断皇上。
“是老四还是老五,还是别的什么人?”
皇上的这番话让每一个人的心都跳了下,谁也摸不透皇上是怎么想的,但每一个人都清楚,周思危的这篇折子一出,今天一定要死人了。
周思危跪地高呼,“皇上,臣的背后没有人,臣只是不忍大宁江山所托非人,毁于一旦,臣奏折上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一句虚言。”
皇上:“你一个户部侍郎,还揽上御史的事了,就连朕后宫里的事你都知晓,你一个小小侍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周思危的这番话让他心中又惊又怒,他惊怒太子的所作所为,但惊怒之下,多疑的他又忍不住怀疑这背后是不是还藏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他们究竟是冲着太子还是他?
“皇上!”御史田启瑞站了出来,“周侍郎所言的太子之罪,臣与御史台的诸位同僚亦有所耳闻,臣等也草拟了折子,本想着明日密呈皇上,没想到周侍郎竟抢先了一步。”
皇上眯了眯眼,“你们也知道?”
这田启瑞是司马安的人,他早已接到司马安的命令,今日定要伙同御史台的同僚踩死太子。
“正是。”田启瑞一脸正气,“据臣所知,太子所犯之罪不仅仅是这八大罪,太子结党营私,挥霍无度,苏庚明伏法后,太子仍不知悔改,我行我素,还勾结武将似有不臣之心。”
太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高呼:“父皇,儿臣冤枉!这是他们故意构陷儿臣,儿臣冤枉啊!儿臣对父皇一片忠心,怎会做出背君之事?”
太子做太子多年,深知皇上秉性。
他可以容忍他犯错,但决不能容忍他有不臣之心。
皇上沉默片刻,又看向如今的首辅陶行正。
“行正,你的意思呢?”
“你也觉得太子德行有亏,当废?”
陶行正出列答道:“皇上,太子的老师是早已伏罪的苏庚明,当时太子受苏庚明牵连幽禁东宫多日,期间废太子之声沸沸扬扬,皇上怜惜太子终是将太子又保下了。”
“他们说的那些事,臣都不知,但臣想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自幼得苏庚明教导,纵然是块灵玉也被苏庚明玷污了。”
司马安站出来驳道:“首辅大人这话不对,苏庚明虽私德有亏,可学识却是有目共睹的,他不止是太子的老师,亦是我们所有皇子的老师。”
“难道我们所有皇子都被一个苏庚明教坏了不成?”
皇上摆摆手,“苏庚明一案早已过去,我现在问的是太子该如何处置。”
陶行正正要答话,不料却被萧闲抢了先。
“皇上,臣有话要说!”
第56章 你惹他干什么?
“哦?萧爱卿也要话要说, 你也认为太子无可救药,该废吗?”
萧闲答得毫不犹豫,“禀皇上, 微臣认为该废!”
萧闲话落, 从右侧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扑通”一声跪在金殿中央, 俯首叩头,高呼道:
“太子行事荒唐, 除了方才几位大臣所言之罪, 臣还要参太子通敌叛国的大罪!”
太子断喝一声:“无稽之谈!”
“孤是太子!怎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孤图什么?!”
上首的皇帝也笑了。
“你是说朕的儿子通敌?他是太子,背叛宁国有何好处?”
从来只有两头下注的臣子,没有两头下注的太子。
萧闲又是一叩首。
“皇上, 微臣之言句句属实。”
“他与楚国大将方询内外勾连,致使我萧家一门六将,数万将士葬身青州, 其行之狠毒, 其为之愚蠢,简直闻所未闻,如果这样的人都能做储君的话, 我大宁江山危矣!”
这话一出, 如一滴水丢进了油锅里——炸了。
群臣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青州之败是整个宁国的耻辱。
这一败, 让曾经满门荣耀, 盛极一时的萧家沦为只剩一个老国公和一个眠花宿柳的纨绔,让曾经百官之首, 一人之下的苏首辅满门抄斩, 让宁国卑躬屈膝的向曾经看不上的楚国求和, 如今又牵扯出太子……
若萧闲所言属实,赐死太子都不为过。
皇上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冷声道:“定国公!管好你的儿子,平日里胡作非为没个正形也就罢了,今日在金銮殿上也敢胡言乱语了!”
定国公萧承平快步走了出来,他叩首哀道,“皇上,请您听犬子一言,他绝不会拿这件事出来瞎胡说,我们萧家七个人都死在青州啊。”
定国公萧承平用袖子抹着泪,“还望皇上明察,还数万将士一个公道啊。”
他说罢,也跟着萧闲一起跪倒在金銮殿上。
陶行正眼中闪过一缕寒芒,他是四皇子的人,眼下正是扳倒太子的最好时机,只要太子倒了,这皇位就是四皇子的了。
思及此处,一向与萧家并无交情的他也站了出来。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听听萧闲是怎么说的,若真是太子所为,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该还将士们一个公道,不然会寒了大家的心啊。”
陶行正的这句话提醒了皇上,军队不能乱,如今楚国还在虎视眈眈,若再因此事让将士们寒了心,他日两国再起干戈,还有谁会为宁国拼命?
那时,他们宁国的国运也到头了。
皇上:“萧闲,你说太子与敌将方询勾连,你可有证据?”
“皇上,我有证据。”萧闲高声道,“我的娘子于一年多前在上林苑失踪的事满朝皆知,其实她是被方询掳走了,我娘子独自一人远在敌国忍辱负重终于从方询那儿得到了太子与方询通信的证据。”
“皇上只要传我娘子上殿,就能真相大白。”
与萧闲同去楚国的任达跳了出来。
“你胡说!”任达愤愤道,“什么忍辱负重,我当日在楚国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苏家女与敌将方询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她可是方询明媒正娶的妻,若说通敌,她的嫌疑更大。哼哼,她父亲本就是个叛国的小人!小人生下一个小贱人再正常不过了!”
“还有你!你说太子通敌,哼,说不好是你们萧家通敌,毕竟当时在青州主将的全是你们萧家人!”
定国公萧承平双目通红,额头崩起青筋,“我萧家人几乎全死在青州,你说我们萧家通敌?”
任达不敢看定国公萧承平的眼睛,但还是嘴硬道,“谁知道呢,你们都敢说太子通敌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说不好是你们谈崩了,最后被楚国人摆了一道。”
萧闲站了起来朝他走去,一双黑亮的眸子似是燃了火,“你再说一遍!”
任达没忘记萧闲在楚国时的疯癫,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宁国,还是在朝堂上,他敢拿他怎么样?
“我说错了?萧闲,我还没参你呢,你上次在楚国胡作非为,还勾上了楚国公主,呵呵,要不是你爹娘在宁国,你是不是上赶着就去做了楚国的驸马?”
“皇上!萧闲此人行事荒唐,他之言不……”任达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惨叫,“啊!你敢打我!”
萧闲不管那么多,整个人扑了上去把任达压在身下就是一拳。
“我让你胡说!让你侮辱我娘子,侮辱我萧家,老子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群臣顿时愣住了,往日朝堂上顶多是唇枪舌战,今天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肉搏的!
陶行正两眼一黑,连忙赶在皇上之前开口喝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将他们二人拉开!”
若非要借萧闲之口扳倒太子,今天这闲事,他是半点也不会管。
任达是文臣哪里是萧闲的对手,虽说萧闲很快被人拉开了,但他也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拳,牙都被萧闲打掉了。
他满脸是血地对皇帝哭诉,“皇上啊,萧闲这厮当着皇上的面都敢对微臣动手,可想而知他私下里是多么的嚣张跋扈!皇上,您要替微臣做主啊!”
陶行正喝道:“你明知萧闲性子顽劣,何苦要说那些难听的话刺激他?”
“你说萧家通敌,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陶行正说着又瞪了任达一眼,这一眼暗含警告,“你是官场上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不知道吗?”
任达瑟缩了下,垂着头不说话了。
陶行正又转过身禀明皇上,趁这时任达不着痕迹地瞧了眼太子,太子眼下还顾不上他。
他没得到太子的指令,也默默把头低下了,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他本是太子的人,后又在太子的示意下入了四皇子一党,他明面是四皇子的人,可其实是太子安插在四皇子身边的暗桩。
刚刚那些人在攻击太子贪污跋扈那些事时,他并没有当一回事,他心里明白这些事并不能真正动摇太子的根基,而萧闲说得事若一旦得到查证那就真是回天无力了。
因而他一时着急不顾他卧底的身份跳了出来,陶行正刚刚还当他是拎不清,言语警告了他一番。
若太子真的倒台……他不如真的投了四皇子算了。
陶行正:“皇上,臣认为当务之急应是传苏元意对质,查清太子究竟有没有和敌将方询勾连,这是重中之重的事,其余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太子皱眉道:“父皇,金銮殿是何等威肃之地,岂容一个女人上殿搅闹?”
太子也看出来了,今天这一局就是老四老五他们几个联合起来对付他的,只要先压下苏元意手中的证据,待下了朝,他还有可操作的空间,可若让苏元意真当着百官的面呈上证据他就彻底完了。
太子一党的人听了太子这话立即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也跟着太子一起攻击起苏元意女人的身份,称她不配上殿,可以在朝会后由刑部的人去审,可满朝的人谁不知道刑部的尚书是太子的人呢。
四皇子与五皇子的人也纷纷跳出来驳太子一党的话,说什么事从权宜,这么大的事就该让苏元意即刻上殿呈上证据,以免夜长梦多,斯文点的引经据典地说古时有哪些上过金銮殿的女人,直白点的就痛骂对面的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这么瞧不上女人。
两方吵得是不可开交,眼看又有要打起来的趋势,上首的皇上一拍龙椅,道:“行了!”
皇上发话了,群臣瞬时冷静了。
“邹天逸,你带人去传苏家女上殿!”
太子大惊:“父皇!”
皇上冷眉一竖,“你若真做下那些丧心病狂的事,天能容你,朕也不能容你!”
皇上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已经犯下众怒,他若执意保他,只怕国祚不稳,何况先前周思危所奏的那几条罪状终究让他心中不宁。
说他太老,还和他的女人通奸。
他这是等不了想要造反不成?
太子伏在地上冷汗直冒,脑袋开始疯狂运转,苏元意手上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证据。
他只亲笔给方询写过两封信,只要苏元意没拿到他的亲笔信,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方询应该不会那么蠢,让苏元意那么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吧?
刚刚还闹哄哄的朝堂一时间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群臣低垂着头各怀鬼胎。
这不是苏元意第一次入宫,但却是她第一次来到金銮殿,这个专属于男人的权利中心。
当她踏入白玉铺设的大殿时,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朝她看来,其中有一道最不容忽视的来自于大殿最上首的那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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