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用手背揩揩泪眼,复又拉着她的手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你母亲今日若是能亲眼看见你出嫁,不知有多开心呢。”
“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快别提那些伤心的事儿败了福气,咱们的圆圆啊,以后的日子定能合和圆缘的过下去。”
“圆圆今日就是最美的新娘子。”
“圆圆,我听说萧家世子是个最花心不过的人,日后你嫁过去且放宽心,管他往哪儿跑,你的婚是皇上赐得,正妻的位置稳稳当当,待你日后生下嫡子日子就好过了,他爱纳几房纳就是,你心放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你未来的婆母国公夫人虽不喜你,但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爱磋磨人的人,你对她敬着些,日子也就慢慢的过去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她出着主意,有些有用,有些没用,但无论有用无用都是对她最真心的祝愿。
苏家的男人们几乎都死绝了,族中只剩几位幼童,得以保全,往日苏家强盛时,彼此或有攀比,或有口舌之争,可如今她们只有把心往一处聚,把力往一处使,才有可能度过这次的危机。
姑母站在她身后口中念着祝福的诗文为她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发,她瞧着镜中浓妆下的自己,花样妖娆柳样柔,浓妆粉黛绝世态,陌生得连自己都不敢认了。
红盖头从头顶盖上遮住她所有的视线,只能低头看见自己红艳艳的裙摆和一双踩着红绣鞋的脚,兰香扶着她跨过门槛上了花轿,耳边是吹吹打打的乐音。
她坐在轿上,从未感觉时间过得这么慢又这么快,等轿子缓缓落下时,脚下昏暗的阴影忽而亮了起来,一双白皙光洁的手出现在她面前,十指修长,指腹泛着微微的粉色,“娘子,我终于可以叫你娘子了。”
她明明看不见他的脸,但却仍能想象到他眉眼灼灼的模样,她脸颊一热,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和她当初得到赐婚的圣旨在官道上握住他的手时一样。
他们是夫妻了。
灼热的温度透过手一寸一寸传递给她,让她整个人也跟着热了起来,耳边所有的浮华声她都听不见了,只有他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他们在礼官的指引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直至礼成。
她始终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一般,这就结束了?
“小姐,您今儿一天滴水未尽,要喝口清茶吗?”
直至兰香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方蓦然回神。
“嗯。”
苏元意喝下一碗清茶,只觉自己纷乱的情绪稍稍得到平静。
兰香适时又在苏元意耳边低语,“小姐,刚才忙乱,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菊芳说她今日收到了三份奇怪的贺礼,想问小姐该如何处置?”
苏元意:“记下名字与礼物收入库房就是,为何这种事也要问我?”
“一份是许公子送的,送来的小厮说要小姐亲自打开,还有一份不知何人所赠,没有名字,但装礼物的盒子却华贵异常,瞧之不似俗物,因着没有署名,菊芳不敢贸然打开查验,还有一份……”兰香说到这儿有些吞吞吐吐,似是难以启齿。
“是谁?”
“是……是暮瑶姑娘。”
苏元意一时之间没想起谁是暮瑶,她愣了愣,方问,“天仙楼的暮瑶?”
“是她!”兰香愤愤道,“她是什么东西?!不过是青楼里的玩意罢了!也配给小姐送礼?她摆明了是要羞辱小姐您!”
“慎言!”
苏元意听说过这位名满京师的名妓暮瑶,王孙贵族追捧她,文人骚客赞美她,似乎没有人不喜欢她,就连关于她的诗,她也读过几首,还有她的曲子……
当然这些事谁也不知道,毕竟一位未出阁的姑娘看这些诗和听这些曲子,若是传扬出去,于名声有碍。
她对她一直很好奇,可她和她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她为何会给她送新婚贺礼?
“她派来送礼的人可有说明为何而送?”
兰香冷哼一声,“菊香说,那人只是趾高气昂说了一句祝小姐新婚和乐而已,哼,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嫉恨小姐嫁给了世子。”
又与萧闲有关?
苏元意有点头痛,她这位夫君惹得情债还真够多的。
府里住着一位表姑娘,府外养着一位红颜。
她之前的想法或许是高估他了,什么藏拙自污,怕是风流纨绔就是他的本性。
“东西先收起来,明儿得闲拿来给我看看。”
“是。”
兰香话音刚落,苏元意就听见廊下有过路的小丫鬟在嚼舌根。
“今儿世子大婚,那位怎么也来了?”
“说是来唱曲表演,可你没看世子的眼睛都快落在那妓子的身上了。”
“世子从前就常去天仙楼捧暮瑶姑娘的场,如今大婚的大日子还喊她来,你说世子是不是从没忘记过她?”
“要我说世子喜欢的一定是暮瑶姑娘,只可惜国公夫人绝对不允许世子娶一个妓子回家,一对有情人只能就此分别了。”
“谁说不是呢,世子对暮瑶姑娘那是真好,什么奇珍异宝都上赶着送去,之前还为了暮瑶姑娘和别的男人打架,咱世子多娇贵的一个人,那日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肯让暮瑶姑娘受委屈,可见是真爱了。”
“可惜了,若非世子碍于家世之差娶不得暮瑶姑娘,世子夫人的位置怎会轮到她一个罪臣之女做?”
兰香气得七窍生烟,“这帮贱蹄子!我这就去撕了她们的嘴!”
“回来。”苏元意叫住兰香回头,“随她们去说。”
“小姐,你就任由他们编排吗?!”
“今夜是我的大婚夜,莫节外生枝。”
其实苏元意初听时也颇为愤怒,可她仔细想了一遍后,又觉得事有蹊跷。
那些小丫鬟在哪说话不好,偏偏在她的廊下说话,摆明是要让她听见闹出事来,若兰香真的出去,那才是中了对方的计。
至于她们说的内容,无论是真是假,都影响不了她分毫。
若为假,她没必要生气。
若为真,既然她们说萧闲那般爱她,为何迟迟不将她纳入府中,哪怕因为身份做不得妻,那妾呢?也不行吗?
或是赎出花楼养着做外室也总比在天仙楼继续做头牌姑娘的强吧?
他为了她都能用萧家的军功换她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罪女,比起她,暮瑶的出身真的算不了什么。
可萧闲什么也没做,可见他们口中的真爱,也没那么真。
她不信一个男人真的爱的一个女人会什么也不做,看着她的受苦。
无论何种理由,何种阻碍,何种不得已,说到底也只有一种缘由——不够爱。
兰香叹了一声,“小姐真是好性子的人,都被他们欺负到头上了还能忍。”
苏元意浅笑,“好了,我渴了,再帮我倒杯茶吧。”
“好。”兰香无奈地应了一声,为苏元意又倒了一盏茶。
她像是听故事似得,一面品着茶,一面听外面的小丫鬟们说话,许是见房间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反应,她们越说越夸张,整理起来简直可以写成话本子传唱了。
保管是一个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故事。
她又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不愧是定国公府,顶级的勋爵人家,新婚夜里还不忘给独守的新娘子表演点节目。”
兰香对于苏元意的好心态已经无可奈何了,她从开始的愤怒,竟然也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还找出几处漏洞小声和苏元意吐槽呢。
“你们是什么人?!不好好当值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
廊外忽而传来一道男子的厉呵。
第6章 刁难
“见……见过世子爷……”
“今天我新婚不想见血腥,你们几个今晚就收拾包袱滚去下面的庄子,国公府容不下你们这些编排主家之人!”
兰香欣喜地在苏元意耳边低语,“小姐,看来世子爷还是向着您的。”
苏元意没有说话,她很快听见门咯吱一声从外推开了,应是萧闲进来了,轻快不稳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她率先闻到一股酒气,“娘子,我终于娶到你了,娘子。”
盖头下是一双皂黑的长靴,鞋面上用金丝绣以龙凤纹,那人在她身旁坐下,隔着盖头对她解释,“娘子,你莫要听她们胡说,我和暮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不是那样又是哪样?苏元意本想问他,但想想还是算了,今天是他们大婚的第一天,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弄得一团糟。
何况她知晓她要嫁给他时,就知道他的风流,她不在意。
“嗯,我相信夫君。”隔着红盖头看不清脸,所以她没有笑。
“娘子你怎么这么好。”萧闲抱着她在他耳边呢喃,“可你这么好,我为什么反而没那么快乐呢,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苏元意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轻声道,“夫君,该掀我的红盖头了。”
“对对对。”萧闲连忙起身,手足无措地说,“你瞧我怎么都忘了。”
立在一侧的喜婆顺势递上喜秤,萧闲从漆红的木盘中拿起那杆称,他只觉得沉甸甸的,好似……好似比他用惯的兵器还要重,他垂眸瞧着坐在他面前的女子,哪怕看不清脸只从她的风姿和仪态中仍能窥见她的姣好美丽。
他见过她,在她知道和不知道的时候,这张脸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可在这一刻,他的心还是泛起诡秘兴奋地期待,这张盖头下会是怎样一张倾倒众生的脸。
他们说,女子嫁人的那一晚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她平日里已经足够美了,他贫乏的大脑一时间难以想象今夜的她又会美成什么样。
真奇怪,他明明不喜欢她了,可手为什么还在抖?
酒喝太多了吗?
视野里出现一个金色的棍,它闪烁着金光的一端搭着她的盖头缓缓向上抬,光霎时间泄了进来,她忍不住闭了闭眼,闭眼前似乎看见他的手在抖……
看错了吧。
他先看见她的下巴,唇,紧接着是鼻子和紧闭着的眼睛,他的心蓦地停了一秒,就连呼吸都顿住了,似乎是怕惊扰了眼前的仙子一般。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今日的他亦是风姿卓绝,一袭鲜红的喜服衬得他妖颜若玉,红绮如花,惑人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让人脸红心跳。
“娘子,你好美。”
苏元意浅笑,“郎君今日亦是风流倜傥,绝世姿容。”
喜婆笑嘻嘻地说,“世子爷,该喝合卺酒了。”
不知是烛光映衬还是屋子里的红色太重,惹得两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
萧闲拿起木盘里的两个瓢,瓢的首端系着一根红绳,将它们连在一起,萧闲把另一个瓢递给她,笑眯眯地说,“夫人请。”
苏元意接过他手中的瓢,低头去喝,甜津津的酒液在她的口腔里散开,柔润的从喉咙滚入腹中,她喝完后把东西递给身旁的兰香,丫鬟婆子们笑着对她们说了几句吉祥话,萧闲大笑一声,“赏。”
丫鬟婆子们纷纷退下,房里一时间只剩了他们两人,苏元意喝了那杯酒后,头有些的晕晕沉沉,她是不擅长喝酒的,不知何时萧闲已经在她身旁坐下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是也有些醉了。
“娘子。”
“嗯?”
他缓缓凑近她,妖异绮丽的脸在她的眼前放大,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堵住了她的唇,苏元意僵硬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头好像越来越晕,两人都刚刚喝了合卺酒唇上水润润的,贴在一起柔似水,软如云,这种感觉似乎并不让她讨厌。
他缓缓的动了,轻舔她的唇,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她,他忽而低笑一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闭眼。”
黑暗中感官的反应就变得格外强烈,她在一波又一波的欲海中挣扎时,睁眼看着头顶摇晃的床帐,心想,浪荡子还是有点好处的。
今夜叫了两次水后,萧闲搂着她睡了,她趴在怀里,脑子里有一个好奇的疑问,为什么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间不一样?
换句话说,第一次短得吓人,只是动了几下就结束了。
第二次却……她扶了扶腰,收了收腿,还有点疼。
黑暗中,萧闲轻声在她耳边问,“还疼吗?”
苏元意红着脸摇摇头,“不疼了。”
其实还疼,但她不好意思说。
萧闲沉默了一会,又说,“若还是疼别忍着,我给你抹点药。”
苏元意一想到那副情景,整张脸都烫起来了,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假装听不见。
次日一早,苏元意早早就起来要去给公公婆婆敬茶,可她刚刚坐起就被萧闲又拉了回去,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头埋在她的脖颈间,瓮声瓮气地说,“起那么早做什么?再睡一会。”
萧闲如今是定国公府的独苗苗,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国公夫人都对他极尽宠爱,更不用说府里上上下下的女眷,下人们,可以说整座国公府他就是唯一的小霸王。
平日里自是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从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苏元意不同,这是她嫁进来的一天,若是去迟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会怎么想她?
尤其是本就不喜欢她的国公夫人……
苏元意顿时急了,推了推他说,“不行,我要给长辈敬茶,不能迟了。”
“没关系。”萧闲闭着眼抱着她不放,“我爹和我娘不会说你的,如果真有事,我帮你盯着。”
“萧闲!”苏元意提高了音量,“成婚第一日我就迟到,日后萧家长辈会如何看我,全京师的人又会如何看我?今日的敬茶耽误不得,你若想睡,你睡就是,我自个先去。”
萧闲忽而睁开眼,不知是不是苏元意的错觉,在那一瞬间她似乎从他眼中看见了一丝骇人的锋芒,可紧紧是一瞬那抹锋芒又变成了平日里的不正经。
“圆圆,你为什么总是要在意外人的眼光呢?”他用指腹描绘着她的眉,“不累吗?”
苏元意的心蓦地颤了下,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外人眼中的她优秀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有那样的父亲和母亲,她自然也不会差,父亲母亲对她很好,但也总是告诫她行走在外一举一动不要辱没了家门。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没有人问她累不累。
她看着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她忽而有点羡慕他,羡慕他的恣意,羡慕他的风流,他似乎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骂他,指责他,或许有人,但他不在意。
萧闲放开她,翻身起床伸了个懒腰,侧头冲她笑得灿烂,“走吧,娘子,新婚第一天,夫君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敬茶。”
他说着就趿拉着鞋站了起来一面伸手扶她起来,一面冲外喊了一声,丫鬟们纷纷推门而入,服侍着他们夫妻二人洗漱穿衣,一切准备妥善后,苏元意方同萧闲一路急匆匆地往正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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