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肆意荒唐,爱玩爱闹,但也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苏元意忽而起身对萧闲行了一礼,温笑着说,“妾要向郎君道歉,从前妾说郎君行事乖张荒唐,乃庸碌之人,是妾说错了话。”
萧闲忙扶她起来,笑道,“你也没说错,我确实没什么出息。”
“我啊,这一生能做个富贵闲人已是人间乐事了,不过你放心,家中尚有薄产,短了谁也不会短了咱俩。”
苏元意从前听见这样的言论,只会觉得此人胸无大志,不堪与谋,可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汲汲营营大半生,克己复礼每一日,他战战兢兢,费劲全力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是又怎么样呢?
如果父亲知道最后是抄家灭族的结局,他会不会后悔自己从前的努力?
苏元意日日忧心着千里之遥的幼弟,因而近来也无心应付艾潼对她的挑衅,总是随她去说。
她日日数着日子过,算着夏桑到寒州的日子,算着寒州的消息传回来的日子。
这日,苏元意陪着婆母在前院听戏,丫鬟兰香急匆匆地赶来覆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顾不得许多立即起身找了个理由从席面上离开,待她回了西院,就见萧闲立在院中神色挣扎的看着她……
她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我弟弟如何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不自知的颤抖着。
“人……救回来了。”
苏元意顿时松了一口气,人救回来就好,救回来了就好。
“可……可是。”萧闲低下了头,已经不敢看她了,“夏桑去得太迟了,他竭尽毕生所学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连续的高热不退致使弟弟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他……”傻了。
萧闲到底没用这样直白伤人心的话语,他转了个弯,隐晦地说,“夏桑说,弟弟的神智可能会永远停留在现在这个阶段。”
苏元意僵住,脑子仿佛都不会转弯了,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萧闲这句话的意思,幼弟……他傻了。
一个傻子还如何带着苏家起复?
她低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灰心绝望到极致。
萧闲几步上前紧紧抱住她,“娘子,你别吓我。”
苏元意闭上了眼睛,天要亡苏家也,罢了,人活着就好。
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你放心,我定会继续为弟弟寻大夫治他的病,我不放弃,你也别放弃。”
她当然不会放弃。
萧闲见苏元意还是一言不发,又着急地捧着她的脸承诺,“京师除了夏桑还有数之不尽的名医,我会想办法把弟弟接回京师治病,如果京师的大夫治不了,那就去云州通州徐州找,我找遍整个天下的名医,就不信治不好弟弟。”
苏元意的眼珠子动了动,“接回京师?我家犯得是谋逆大罪,如何能接他回京?”
“宫里的贵妃娘娘怀孕了。”萧闲低声说,“皇上这次老来得子,在幼子诞生之际,定会下令大释天下,我会想办法把弟弟的名字加在名单里。”
苏元意睁大了眼睛,本能地就想问能不能把母亲的名字也加进去,可她很快就明白不行。
名单里多加一个名字就已是万难了,若是母亲与幼弟的名字放在一起定会又引起朝野震动,一位傻了的小男孩不会有人在意,可母亲是辅佐父亲多年的妻子,他们不会这么容易的放过母亲。
“能……能行吗?”
“我尽力一试。”萧闲揉了揉她的发顶,用开玩笑的口吻逗她,“娘子这一次没有哭,看来我这位夫君,还没有那么糟糕。”
苏元意清泠泠的眸光闪了闪,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低声说,“你是很好很好的夫君。”
她所有的要求,他全都接受,她所有的麻烦,他都替他解决,她所有的情绪,他都替她消解,他或许没有那么的优秀,但确实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夫君。
萧闲嘴角的笑意深了深,眼中似是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又很快掩饰了过去。
“那苏小姐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苏元意的脸有点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还是没有办法如他一般坦诚热烈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萧闲见状也不逼着问她,掐着她的下巴晃了晃,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轻快地说,“没关系,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着苏小姐的回答。”
“唔,我这段时间会有点忙,不能时时陪着你,若家中有谁欺负你,别忍着,有夫君我给你撑腰。”
“好。”
苏元意明白萧闲会忙也全是因为要帮她,所以这种时候她自不会去给他添乱。
“别只说好,要照着做。”
苏元意有点想问,如果是他表妹呢?
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第9章 你意如何?
萧闲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夜里回来得太晚,苏元意已经靠着软榻等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似是感到一个带着冷意与酒气的拥抱,但等她第二日醒来,身边早已是空空荡荡,丫鬟说他一早就起床出门了。
苏元意与萧闲刚结婚没多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期,可如今萧闲却整日整日的不着家,苏元意知晓内情自是不在意,相反还体恤他在外周旋的辛苦,然而府中的其余人却不明真相,他们只当是苏元意遭了世子厌弃,拢不住夫君的心,加之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府里的下人都对她轻慢起来。
苏元意对此倒也不在意,只要不是作到她面前,她多半是置之不理,随他们去说,对于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弟弟的事。
这日,她刚给婆母请完安,路上又遇上了阴魂不散的艾潼。
她着实是有点烦了。
“我早就说过表哥不爱你。”艾潼得意洋洋地说,“你刚嫁进来没几天,表哥就日日出门玩乐,摆明了是看不惯你,我听说表哥昨夜可是在天仙楼一掷千金呢。”
这件事苏元意自然知道,昨夜她等到快天明,萧闲方醉醺醺的回来了。
她奉上一碗醒酒汤服侍他喝下后,他抱着她迷迷糊糊地嘀咕着,说今夜花了大价钱请陈大珰,酒席上听陈大珰的意思似有松口之意,想来接弟弟回京的事快成了。
苏元意轻叹了一声,对艾潼正色道,“艾姑娘,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日日与我作对,诚然是我占了你心心念念的世子夫人的位置,可这桩婚事并非是我求来的,皇上赐婚我也无可奈何,你与我作对并不能改变任何事。”
艾潼冷笑一声,眼神似是淬了毒,“得了好处还卖乖。”
“苏元意,天底下怎会有你这般无耻虚伪的人?!”
“若不是你,我与表哥早已成婚,是你抢了我的位置!我不该与你作对吗?!你根本就不明白表哥夫人的位置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自幼就被姑母接来定国公府,满京上下谁不知我是萧闲的人?如今还会有哪家的好人娶我?!是你,害了我一辈子!”
苏元意语气平静,“真的是我害了你吗?是我不顾你的名声自幼把你送来定国公府的吗?是我承诺你一定让你嫁给萧闲吗?你不怪送你来的人,不怪毁约的人,反而来怪我?是何道理?”
艾潼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愤愤地瞪着她。
她来找她,无外乎是因为她是她唯一能反抗,能欺辱的人,她不敢对她的母亲心生怨怼,更不敢恨她的姑母,只有她,一个一无所有的罪臣之女,是她宣泄怒气的最佳目标。
“我当然要找你。”艾潼毫无顾忌地对她宣泄着恶意,她几步上前贴在她耳边说,“只要你死了,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是我的。”
她坚信着姑母的话,如果不是苏元意的存在,她早就已经是世子夫人了。
苏元意顿时感到一身凉意,她知道她劝不回她了,在那道赐婚的圣旨颁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她的死敌了。
“娘子!”背后传来萧闲的声音,她刚转过身就被来人一把拥入怀中,耳边是他兴奋的喊声,“成了成了!他答应我了!”
苏元意所有的糟糕心情都一扫而光,难掩喜色地问,“真的吗?他真的答应了?不会有变吧?”
“放心。”萧闲放开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打包票,“这件事指定能成。”
萧闲整日里不干正事,在街头巷尾间流连,呼朋唤友,招猫逗狗,饮酒作乐,因而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在许多事情上不用靠家里,也有自己的门路。
艾潼在他们身后甜甜的笑着,“表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萧闲一见是艾潼,立即一脸警惕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艾潼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了。
她一直都在这儿,萧闲怎么一脸才看见她的样子?!
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她还没来及说话,又见萧闲拉着苏元意就走,一面走还一面故意说,“娘子,你别搭理她,她脑子坏掉了,整日里说些没头没尾的疯话,你和她待在一起会被传染的。”
说话的声音大到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艾潼手中的帕子都快搅烂了,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萧闲一直是个风流的个性,可自她进府后,萧闲对她就一直颇为疏离,莫说见识到他风流浪荡的模样了,就连笑脸都没见过几次,后来姑母几次三番找理由把他们放在一起,萧闲也是次次都逃了,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从前还曾想过,或许萧闲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何待她和待旁人不一样?定然是害羞的不知所措了,可直至苏家获罪的那一日……
一向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萧闲为了求国公爷进宫为他求娶苏家女,他在正堂院里整整跪了三日,还说什么非苏元意不娶,那日下着雨,她站在廊下看着他劲瘦的身影被雨水打湿,第一次明天原来他真正在意一个人是这样的。
不是疏离也不是挑逗,是那样虔诚的卑微。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那样好命?!生来是首辅之女,闺中典范,就连苏家落魄了,也立马有真心人不畏牵连的要求娶!
她不服。
“她是你表妹,你不该这般说她让她难堪。”苏元意轻声道。
“谁让她总在你面前说三道四挑拨你我的关系,我说她两句怎么了?要是娘子真让她挑拨没了,我还要她的命。”
“原来你都知道。”
萧闲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苏元意回想起艾潼刚刚狰狞的神色,若非迫不得已她实不愿与她相斗,她夹在定国公府与艾府之间已经足够可怜了,艾家的人想要攀权贵却独独牺牲了她。
她几乎可以想象背地里会有多少人嘲笑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变成这样,也和你脱不了关系。”
“冤枉啊。”萧闲举手投降,“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自知道母亲的打算后,早就劝母亲把她送回去了,可母亲总说她膝下无女,如今从娘家接过一个侄女当闺女养都不行吗?还说萧家又不是缺这一口吃食养不起这一个人,母命难违,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可从来没起过半分心思。”
他说着抓过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捏了捏,黏糊糊地说,“我长这么大,也只对娘子你起过心思。”
许是弟弟的事得到解决,她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这话萧世子还是拿去哄外面的姑娘吧。”
“满京师谁不知就属萧世子的莺莺燕燕最多。”
萧闲停下脚步盯着她看,直白热烈的目光看得苏元意有些不知所措,他步步向她的方向逼近,她后退几步,直至脊背抵在冰冷的圆柱上退无可退,他的神色是少有的严肃认真。
她说错话了?
苏元意顿时觉得有些后悔,刚刚就不该这么说话,毕竟萧闲刚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却这么说他,虽然只是玩笑……
但或许也太伤他了。
萧闲忽而笑了,笑得像一只得逞的小狐狸。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问,“吃醋了?”
他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之前就问过她。
她正要开口却被萧闲捂住了嘴,他垂下浓长的眼睫,乌黑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点,看起来好像有点失落和委屈。
“算了,还是不听了,估计又不是我想听的回答。”
那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她都可以学,可以说。
他帮了她,她愿意为他改变。
“圆圆,你听好了。”
“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人,旁的人……”
他顿了顿,“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逢场作戏吗?
她又想起了当初那位哭花了脸的花魁了。
算了,还是不想了。
如果所有的事都弄得太清楚,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
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了。
萧闲说完话,取下捂着她嘴的手,苏元意冲他笑了笑,轻声说,“好。”
他一瞬间变得沮丧极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低声呢喃着,“你怎么还是不信我呢?”
苏元意有些不明白,信或不信有那么重要吗?她明明已经做了一位贤慧妻子该做的事。
那日之后,艾潼一直没再来找过她,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
这日,京师下了第一场雪,苏元意早起往东院去给国公夫人请安时,路上险些栽了一跤,幸得兰香仔细一直扶着她。
进了院,许是国公夫人见今日大雪竟没让她在廊下等着,嬷嬷领着她入了偏室,没等一会国公夫人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出来了,今日倒是不见艾潼。
她与国公夫人一起用过早膳后,国公夫人先喝了盏花茶润喉,而后放下杯子,语气平和地说,“你嫁进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府里的事情你应当也清楚。”
“我也不瞒你,我本意是想让闲儿娶我娘家的侄女艾潼,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奈何闲儿属意你,我这做母亲的也不好棒打了鸳鸯。”
“可潼潼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我也总该给她个交代,我的意思是等过了年就让闲儿娶了潼潼,你意如何?”
第10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难怪艾潼近来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原来是在婆母这儿有了突破。
苏元意浅笑,“婆母看中的人自是极好的,艾姑娘住在定国公府多年,我们确实该给她一个交代。”
国公夫人:“你同意了?”
这话问得好笑,明明已是下定主意的事却还要装模作样问她的意思,她若说不愿,一顶善妒的帽子怕是就扣下来了。
苏元意点了下头。
国公夫人顿时欢欢喜喜地握住她的手,“不愧是名门大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贤慧又能干,我还怕你会吃醋不愿呢。”
“一个男人再爱一个女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围着一个女人转,潼潼是知根知底的人,与其让以后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入门,不如让他娶了潼潼,也好帮你分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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