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爷罚我,还差一小时才跪足时间……”
“你先走,我帮你去说,一定不让爷爷怪你。”
林曼玲眼掉下来,一边点头一边起身,腿刚刚站直,她又给靳佑之跪下,“谢谢你,小少爷,谢谢你……”
那一刻,靳斯年恨透了所有人,不止是冷漠的靳宗建,和不负责任生下他的靳争,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他最恨的,是软弱的母亲和这个异母弟弟。
林曼玲出身欢场,为什么不能更爱钱?为什么要爱他、为他受折辱?!
靳佑之血统高贵,为什么不拿出他作为继承人的权势,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母子?!
少年人的愤怒来得猛烈,从那时起,靳斯年心中困住一头猛兽,横冲直撞,几乎把他肺腑踏碎。
冰凉的酒液浇下去,冷却翻腾的回忆,靳斯年维持平静的面色,又叫靳佑之倒了一杯酒。
酒吧走清净路线,音乐低而靡,像一条可以感知到的时间线,整个晚上在静静流逝。
兄弟两人默默对饮。
靳斯年似有心似无意,问靳佑之:“你和她……吵架了?”
靳佑之没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提及棠妹儿,沉默了几秒。
他胸口一阵沉重,说:“为什么这么问?”
靳斯年:“我看见她在天台抽烟……她几时学会抽烟的,你教的么。”
靳佑之:“我没教过。”
但好像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心口,棠妹儿为什么要抽烟,她不开心不快乐,又是为了谁。
靳佑之心口隐隐发痛。
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了质询的资格,靳斯年也恍若失语。
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放下酒杯。
就如同放下过去种种,与兄弟释怀,好像也没那么难。
“我先回去了。”靳斯年准备离开。
靳佑之叫住他。“你还没付酒钱,或者帮你赊账?”
靳斯年扬唇,失笑,走回来放下一张橘钞。“不欠你的。”
靳佑之:“等我四年,四年后,我们再喝一次,好不好。”
“再说。”靳斯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
华灯初上,棠妹儿抱臂站在街边,身后大楼就是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总部,通宵辉煌的楼宇,是打击犯罪的决心。
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表,也不知道靳斯年今晚会不会不回来,除了守在这里,棠妹儿好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下午,她被Ms叫去总裁室,原本提防满满,可当靳斯年拿出文件,着实吓到了她——代总裁任命书。
同时,旁边还有财务部、法务部主管做见证,来保证靳斯年将权力全盘移交给她。
大致已经猜到他准备自首,但又不能十分相信,总觉得这不是靳斯年风格,可等到那辆熟悉的车出现在视野里时,棠妹儿眼中霎时起了一层薄雾。
情绪汹涌厉害,她怆然挪步,极力压下巨大的心慌。
靳斯年下车,见到棠妹儿,轻微讶然。
“你怎么来了?”
“我……”一开口就被戳中心脏,“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总裁室保险柜的密码。”
“我给你的那些文件里面有密码。”
“我没有看到。”
“那我再写一遍,你带纸和笔了么。”
棠妹儿点点头,然后低头去翻找,无奈戴妃包开口太紧,钢笔掉在袋底,怎么也摸不到,一心急,她蹲下,把整个皮包倒在地上。
纸巾、口红、香水、钢笔、喉糖还有零钱袋,女孩子的小物一齐滚落。
她慌忙去捡。
靳斯年蹲下,和她一起。
街边、散漫灯光下,他们头并头,投下交叠的身影。
最近的距离,最浅显的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站起来,棠妹儿把记事本和钢笔递给他。
靳斯年边写边嘱咐,“两个密码盘都要正确,才能打开保险柜。为了保证安全性,密码每三个月换一次,每次换过新密码,要及时写在纸上,以免忘记……”
“我记得了。”
靳斯年把本子还给她,“董事会那群人不好对付,但佑之是最大股东,他会支持你,再加上我的任命,CEO这个位置你至少可以安稳坐到年底。”
“那明年呢,明年怎么办?”
“一年的时间,佑之无论如何也会没事了,到时候,你们再商量。”
“我问的是、我怎么办?”不是CEO那个位置。
靳斯年心头发热。
她的未来,还与他相关吗?还能与他有关吗?
有一万次的冲动,想把人紧紧抱住、亲吻,却还是不得不把她推出去,“你有佑之。”
呼吸一进一出,皆是滚烫的酸意。
棠妹儿说,“你第一次拿出文件的时候,只是想帮靳佑之减刑,自首根本不是你的本意,为什么你今天会改变主意,难道就是因为你想成全我?”
不想自视过高地认为自己从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但靳斯年近乎献祭的行为,又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下午当着一群人的面,她没机会问,现在,站在这里,棠妹儿一定要问个为什么。
“为什么你突然决定自首?”
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靳斯年:“那天在海边,你告诉我不必恨自己……”
该恨的人已经作古,他与之较量的、企图掌控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魔,他的前半生似乎都在走弯路,浪费力气且错过所爱,是最纯粹的悲哀。
而这个案子,是唯一仅剩的、他还可以挽回的错误。
是时候,纠正错误,让一切回归正轨。
靳斯年:“三个人中,你不姓靳,最无辜、最有资格获得圆满的,理应是你。我只是承担自己的责任,谈不上成全。”
因为她,又不全然是为了她。
薄暮昏冥间,天空正在坠落,黑暗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既然决定挡住这场海啸,便要义无反顾,终于,靳斯年的身影还是消失在那道门之内。
棠妹儿站在繁华街头,心却在遗落旷野。
第82章 不想输最后一次,容他最后一次
靳斯年被捕,几乎一夜之间,震动红港。
靳氏股票连续跌满五个工作日,市值蒸发五分之一,靳斯年没掏空的部分,几乎在股票市场败光了。
棠妹儿接了个烫手山芋,走马上任第一天,股东和记者,将电话打爆。
可就是这样努力善后,进去一个,另一个也没见脱身,司法界对靳佑之在本案里起到的作用,争议颇大。
有人认为,他们是亲兄弟,里应外合;又有人说,他们同父异母,斗到白热,所以才玩同归于尽。
不管外界声音如何,靳氏一艘巨轮,掌舵人只剩棠妹儿。
来不及自怨自艾,也顾不上男欢女爱,当下首要任务,是在这场商业地震中,如何保全靳氏。
开会,内部稳定军心,外部连发新闻通稿,然后是全员加薪,走访重要客户,多方安抚完毕,股价终于企稳。
接着,在之后的某天,总裁室一天之内连发17道任命,留言再次冒出来,说棠妹儿居心叵测,培植党羽,不愧是靳斯年好学生。
做得不好是无能,做得太好是僭越,忠臣良将自古难当。
棠妹儿反过来安慰阿仁,“你这个副总,早就应该给你升职的,别管他们怎么说,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是。”
阿仁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情报网,他给棠妹儿递上报纸,“佑少第八次传讯结束,昨天他从警局出来,就叫人登了这份声明……”
“什么声明?”
今日份晨报,棠妹儿还没来得及看,接过来,头版靠下位置,格子里印着一片颇为庄重的文字——
“靳佑之先生与棠妹儿女士的婚约,因双方就未来生活规划未能达成一致,经友好协商,决定取消婚约,和平分手。”
“两人自交往以来,彼此尊重,曾共同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靳佑之先生对棠妹儿女士表示由衷感谢,感谢她在这段关系中所付出的理解与支持,同时也祝愿她未来一切顺遂……”
有声读物,好稀罕,原作者靳佑之举着报纸走进来,边读边冲棠妹儿笑。
阿仁退出总裁室。
棠妹儿靠在大班椅中,手指拎住两角,慢慢将报纸折成四方。“你这是做什么,分手就分手,为什么要登报。”
靳佑之笑笑,“不登报,监狱里那个怎么知道。”
棠妹儿抿了抿唇,有点鸵鸟精神,不愿意去深想靳佑之的意图,偏偏靳佑之看着她,意味深长。
她不得已,反问:“你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靳佑之拉开椅子坐下来。“大哥站出来,把罪名全揽上身,我也讲讲道义,起码要让他知道,我不比他幸福多少,一样被你三振出局。”
棠妹儿:“靳佑之,是你先甩我。”
靳佑之:“那我现在叫你和我重新在一起。”
棠妹儿假意去翻文件。
靳佑之嗤笑一声,“从前呢,大哥肆意玩弄权力,给你造成的痛苦,大多来源于此。这个案子,以他的缜密和权势,不自首谁也奈何不了他,但他还是心甘情愿走了这一步,什么意思你不懂么。”
亲自剥除权力,沦为阶下囚,如今他和她位置对调,靳斯年的意图,隐藏在这重重叠叠的纠葛里,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认错。
他愿意认错,并且去弥补,这和她印象里沉迷掌控与玩弄的靳斯年截然不同。
这样的变化,棠妹儿不是不懂,只是懂了,好像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棠妹儿轻轻地释一口气,被工作麻木的情绪,恍惚了片刻,她问靳佑之:“你还没说你的案子,昨天传讯结束,进展怎么样了。”
看着她转移话题,靳佑之摊手:“现在罪名都在大哥身上,我只剩妨碍司法公正一条。苗大状还在帮我争取无罪。”
“妨碍司法公正……你被拉去顶包,按理说不应该有这条罪名,”稍作思考,棠妹儿就发现了关键,“是不是你在之前传讯的时候,刻意帮靳斯年做过隐瞒?”
“我没有刻意隐瞒,我只是在那些确凿的证据面前,保持了缄默……毕竟大家是亲兄弟,我总不能真的对他一通乱咬吧。”
棠妹儿:“所以,这就是你被外人误会的地方,你挂名,他操作,兄弟联手掏空股民的口袋。”合情合理。
“为我脱罪,那就是苗大状的事了。”靳佑之也觉得无奈,但只是笑笑,“说到掏空,这次公司元气大伤,你接手一个烂摊子,还撑得住吧。”
“撑得住。”不能撑也要撑啊,棠妹儿拿出最新的报表,“目前资金已经停止外流,后面,只要项目持续运转,我们的现金流就能渐渐充裕起来……”
靳佑之凑过去听她说,眼神安静。
关于公司业务,他们又聊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棠妹儿下午还有会议,所以和靳佑之谈完,她又急匆匆赶去会议室。
公司的业务在圣诞节后,开始积压,等到过完农历年,又爆发性启动。
现在春天已经过半,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棠妹儿一连开了两天的会,终于可以喘口气,这时警方的羁押室传来消息——靳生想请棠妹儿做自己的辩护律师。
——
上次去羁押室会面的人,还是靳佑之,三年过去,她又来见靳斯年。
该不该说,命运幽默。
高跟鞋走路的咚咚声,在过于洁净的走廊里,激荡鼓膜,棠妹儿跟随工作人员,在会见室门前驻足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精钢铁门,哗啦一声打开。
春日阳光投进来,人影修长。
她迟疑片刻,走进去,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室内的光线骤然变暗,只剩头顶一盏灯。
靳斯年早已坐在桌边。
男人白色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两颗,两分凌乱的禁欲感,在枯燥的白炽灯下,他整个人显现出清隽气质。
从前西装紧缚、金碧辉煌的靳生,竟有另外一面。
才一个星期没见而已,怎么好像隔了半生,棠妹儿无端地呼吸放轻,走过去,叫了声,靳生。
“还以为你不会来。”靳斯年语气很淡,眼中却有起伏。
棠妹儿不敢抬头,一味去翻文件袋,避过他注视的目光。
捋了捋裙摆坐下来,她这才抬头,“靳生想请我做辩护律师,在档期上,我是没有问题的,但我打暴力刑案最擅长,经济犯罪的话,还是苗大状这样的资深律师,对靳生你更有利。”
“苗大状早把案件梳理清楚了,现在换谁来,我相信结果都是差不多的,除非。”他稍微停顿,“除非,你不愿意。”
棠妹儿抿了抿唇角,“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打官司而已,我也希望帮到我的老板。”
靳斯年没有做声。
棠妹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份文件。“这是委托书,文件末尾签字,接下来,我会以代理律师的身份,先帮你办理保释,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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