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佑之拿手背摩挲她脸颊,棠妹儿去抓他手,靳佑之还想和她闹。
被晾在一旁的庄廷安看不下去,绷着脸,清清喉咙,“既然人到齐了,就请苗大状说说目前的情况吧。”
棠妹儿眼神示意,叫靳佑之好好坐着,靳佑之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点了根烟,下巴微扬。“苗大状你挑重点说吧。”
“是……”
苗大状稍作整理,“这个案子,证据链完整,已经很难翻案了,但因为棠大状提供的那份文件,可以洗清一部分钱的来源,整体涉案金额降低了很多,我和律政司的人谈过了,如果认罪,放弃上诉,刑期大约在四年左右。”
“这些事,佑之只是提供一个签名,就要坐四年牢……”庄廷安不满,“如果不认罪呢,”
不等苗大状回答。
靳佑之吐了个又大又圆的烟圈,“我决定认罪了。”
庄廷安果然大怒,“是你做的么,你就认罪?!”
他话是对靳佑之说的,但眼睛死死盯住棠妹儿,“那份为你减刑的文件从哪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靳斯年给你一点甜头,你还真的甘心替他去顶罪,我已经无话可说。”
棠妹儿垂眸。
她很清楚,庄廷安不信任自己,即便那份减罪文件能帮到靳佑之,庄家也不会领情。
但她无意参与这场辩论。
靳佑之则表现平淡,闲聊般的态度,与对方有来有往:“那不然呢,除了认罪,舅舅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
“你就算不能脱罪,为什么在警局,靳斯年的名字连提都不提?”
庄廷安:“你为什么不跟法庭说,你是被迫签署的文件,你对基金会的情况一无所知,靳斯年才是幕后主使,是他在陷害你……这本来也是事实。可你却连提都不提,和包庇有什么区别?”
苗大状:“警方不是没调查过靳生,但根本找不到证据,佑少的意思是,如果做了没有效果,不如——”
庄廷安:“你是律师也由着他胡闹!”
苗大状不敢再说话。
靳佑之沉默半晌,最后一口烟雾吁出肺腑,烟蒂按在水晶缸里。“争了这么多,也无非是舅舅你咽不下这口气,但我已经做过决定了。”
“你外公已经被气到住院,你却毫无斗志,还任由那个私生子骑到我们头上来,靳佑之,你对得起谁?!”
“你母亲在靳家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地位,所有人都在为你打算,你却根本不把这些当成一回事!”
失望、愤怒达到顶点,但好像面对一块纹丝不动的石头,对方完全不作回应,庄廷安忍不住,最后摔门离开。
三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苗大状收好文件,紧随其后,说了一声告辞,也离开了。
清淡的烟味在房间里萦绕。
棠妹儿觉得有点压抑,起身推开窗,高空气窗一道缝,涌入无限春意。
靳佑之从后面抱上来,大手覆盖在她手上,附带一丝拥紧的温暖。
“舅舅一辈子都没吃过这种亏,他是被气坏了,一面自责害了我,一面不甘心被戏耍,尤其,耍他的人,在他眼里也只是小妾的儿子……”
“我明白。”棠妹儿向后稍稍仰头,“你做夹心饼干,也很无奈……但你说认罪的事,真的准备这样了吗?”
“不然呢,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棠妹儿沉默着。
纸醉金迷的红港尽在脚下,棠妹儿的剪影倒映在城市上空,可能是冷,她拢了拢粗棒针编织的费尔岛毛衣。
靳佑之忽然提议,“要不要去山顶兜风?”
思维跳跃如他,这个时候,全世界只有这位少爷最轻松,棠妹儿失笑,反正今晚一筹莫展,不如洒脱一点。
她同意,并且打趣他,“那你车开慢一点。”
上次飙车上山,是几年前的事了?
棠妹儿记不清时间,但记得细节,靳佑之整她,把车开到火花四溅,差点冲下悬崖,最后两个人在山顶冻到发抖,还不忘吵架。
最后,他强吻了她。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在暗恋我。”棠妹儿躺在靳佑之怀里,两人仰头,透过落下的车顶的看星星。
太平山顶的星,很亮。
这次有备而来,他们盖同一张羊毛毯,轮番喝着伏特加用来取暖。
靳佑之:“严格说起来,第一次在监狱里,我就已经对你见色起意了。”
棠妹儿扬眉,“那么早?”
靳佑之另一只垂在车门外,轻敲了一下,“你知道的,监狱里没女人,我实在太饥渴,什么丑女都想上了。”
棠妹儿笑,伸手捶他胸膛。
怕把酒弄撒,靳佑之生受着,手捏着扁扁的壶身稍微抬起,另一只手臂揽紧她,“开玩笑的……你最靓,棠大状最靓。”
“你嘴好贱。”棠妹儿靠回他怀里,“以后要改啊!”
靳佑之笑着“嗯”了声,“我一定在监狱里改过自新。”
棠妹儿笑容一敛,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刚刚飘起来的气球,一下又被石头坠回地面。“靳佑之……我不想让你为我坐牢。”
“我宁可这个牢自己去坐,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让你夹在靳、庄两姓里,被左右夹击。”
靳佑之:“靳家的事,早晚会走到这一步,上一代人留下的积怨,总要有人去偿还,就像你说的,我是家族的既得利益者,所以,我更要承担这个后果,来平息我哥的怒火。”
“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别有压力,我不是为你坐的牢。”
棠妹儿:“那我等你出来,反正四年,也没有很久。”
靳佑之喉咙微微颤抖,抿了一口烈酒,对着虚无的夜空,重重吐一口浊气。“棠妹儿,我们分手吧。”
空气凝滞似的安静一霎,棠妹儿抬头去看他。
上山顶,看星星,所有快乐的铺垫,他给她准备的,就是这句话么?
棠妹儿:“因为你要去坐牢了,你怕耽误我,所以提出分手?”
靳佑之摇头,“以我的身份地位,坐几年牢,仍然是城中笋盘、钻石王老五,叫女人等我,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足够嚣张的事实,出自靳佑之本人之口,似乎再寻常不过一句话。
可他却说出几分心酸。
“如果你爱我,我绝对会让你等,出来之后,只要拼命对你好就够了,我有信心弥补你。”他轻轻一顿,“可如果你不爱我,那就没有意义了。”
棠妹儿:“什么叫没有意义?”
靳佑之:“我虽然爱你,但在狱中翘首期盼四年,最后出来,得到一个不爱我的你,你觉得有意义吗,对我而言,这不是更大的失望么。”
棠妹儿:“你说我不爱你,就像上次吵架你说我偏袒靳生一样,都是你单方面在说。”棠大状总是逻辑缜密,“如果我和他没有那段过往,你是不是就不会想这么多?”
靳佑之低了头,这次他眼神过分温柔。“我根本不介意你的过往情史,我在意的是当下,你爱的是不是我……你说是我单方面误解了你,那我现在问你,你爱不爱我,你怎么说?”
棠妹儿面露迟疑,艰难的心境,源自于不能做违心地辩护。
她不善说谎,连眼神都藏不住,那双水润的眸,闪过一丝惊慌,叫靳佑之惋惜一笑。
他说:“我帮你拿回卖身契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了,我承认自己有趁人之危的想法,但那个时候,我想的是,先确定关系,天长日久,你总会爱上我……可惜。”
可惜,出现了意外,时间不够了。
已经来不及培养出爱情了。
棠妹儿捞过靳佑之手中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辣到大脑空白,她缩起脖子。
靳佑之笑她笨拙的样子,把她紧紧抱住,“大难临头各自飞,未必是说负心薄情,只不过大家各有各的方向。”
——
靳佑之入狱正在倒计时。
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让棠妹儿有时候觉得烦闷,工作空档,她会上公司的天台,抽一根烟。
有陈寡嫂做先例,以前棠妹儿很排斥抽烟,但现在,她多少有点理解了。
双眼失焦,看着脚下万丈天空,吞云吐雾这一刻,棠妹儿获得些许轻松。
分手,棠妹儿早有预感。
靳佑之的个性一直被世俗低估,连庄家的人也觉得他游戏人间,态度散漫。然而那天,他说分手的时候,棠妹儿分明看见了一个风骨不逊于任何人的靳佑之,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他识破了她成色瑕疵的爱情,也幸好,他识破了。
不必要等到若干年后,大家恶语相向、摔到满地玻璃再散场,现在虽然有遗憾,但却做到善始善终。
楼顶风声呼啸,渐渐地,声音变大,犹如飓风过境,棠妹儿愣了片刻,回神去看,发现最高处直升机正在起落。
在靳氏能用这块停机坪的,除了靳斯年不会有第二个人。
棠妹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压了压乱飞的长发,赶紧把烟掐灭,空气里只留一丝丝味道,靳斯年从楼梯下来,瞥见她藏烟的动作,一顿。
男人嘴角微微牵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作罢,他没驻足,径直从棠妹儿身边路过。
保镖簇拥下,靳斯年穿出防火门,离开了露台。
又不是学生时代遇到抓校规的老师,棠妹儿也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自嘲笑笑,她又点了一根。
抽过第二支烟,棠妹儿回到办公室,Ms齐过来通知她,“靳生对你有新的任命,需要棠大状你签一些文件,你的印章或者证件都在公司吧,不在的话,可能需要你回家拿一趟。”
签文件,尤其是靳斯年的文件,棠妹儿至今阴影重重。
她深吸一口气,问:“是什么任命。”
Ms齐笑笑:“公司机密,我不便透露,棠大状你最好亲自去问靳生。”
——
靳佑之开的这间酒吧,他玩票性质开一开,没想过赚钱,但也不忍心看它荒废,他拿一份文件丢给金刚,让他签字。
“酒吧送给你,我去坐牢,你就帮我守在这,等我出狱,方便我继续花天酒地。”
金刚抹眼睛,被靳佑之勾住后脖子,嘲笑,“你不会感动到哭吧?”
金刚摇摇头,放下手,果然眼睛里一点痕迹都没有,“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总要虚情假意表示一下。”
靳佑踹给他一脚,抬手刚要去打,门口走进一个身影,与这里格格不入。
金刚先发现的,小声说,“是靳生。”
靳佑之手下一顿,扭头,就看见靳斯年扫过这一对宾主,径自走到吧台。
“大哥,你也来这种地方?”靳佑之走过去,仿佛招呼一个熟客,“喝什么?”
“随意。”靳斯年看了看周围,客人寥寥,他问,“酒吧开了多久?”
“半年吧。”靳佑之推来一杯朗姆酒。
靳斯年饮了一口,“这里位置偏一点,但装修不错,你的梦想也算实现了。”
靳佑之顽劣一笑,“你还记得……”
靳斯年:“怎么会不记得,人家小时候立誓要做科学家、做律师。你说自己要做花花公子,开歌厅酒吧,交一屋子的女朋友……这样的梦想写到作文里,老师怎么可能不登门。”
“是那个老师太多事,当天就跑到家里去告状,害我被打惨了……”靳佑之扬唇,“后来爹地叫我重新写,还是你,帮我规规矩矩写了一篇,这才算交差。”
靳佑之出一口气,学着当年轻松模样,还问靳斯年,“当时,我屁股开花,下不了床,一直没看过那篇作文,你还记得帮我写的梦想是什么?”
靳斯年:“忘记了,大约是企业家之类的。”
那是长辈们对靳佑之的期待,年少时的靳斯年看得很清楚,兄长这份卓然的清醒,让靳佑之忽然笑不出来了。
“你恨我……”靳佑之悄声一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靳斯年想了想,“真的记不清了。”
朦胧的印象里,唯一能具体称之为恨的,好像是一个下午。
那天靳斯年胃痛,提前请假回家,于是看到了这一幕。
林曼玲因为想念儿子,闯入靳府,老爷子大怒,训斥她没规矩,然后让她跪在庭院里。
当时,佣人、管家、还有靳家访客,接二连三从她身边路过,简直就是极致羞辱。
十岁的靳佑之和别人不一样,他恭恭敬敬走过去,叫了一声,玲姨。
“你不要跪在这里等了,大哥还有两个小时才放学,你到山下街口等他,他今天出门骑的自行车,你站在显眼的地方,他一定可以看到你,你们在外面说说话吃顿饭,爷爷和爸爸不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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