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拧开,粉润的指尖握住墨蓝色的笔杆,一递,一接,皮肤接触的刹那,好似火星崩到纸上,烫出细小一颗洞,伤口边缘慢慢卷曲。
下一秒。
棠妹儿抽回手。
靳斯年则面无表情,签下名字。
保释手续当天就可以办下来,棠妹儿去递申请文件,等待的时间,她打电话通知黄伯开车来接。
傍晚,靳斯年挽着西服外套,走下台阶,高大身影隐于夜色,存在感仍旧昭然。
棠妹儿迎上去,“保释期内,不可以离开红港,要随时接受传唤……如果还有其他的事,给我打电话,你不可以再单独面对警方,必须要我在场,才可以开口。”
“这个案子涉及金额庞大,全港瞩目,我刚才看到你之前的笔录,才知道你之前几次问讯,都没有律师在场,这样很冒险,还会为上庭埋下隐患……”
靳斯年微微侧头,看她。
“怎么了。”棠妹儿稍滞,不明白他意味不明的注视。
靳斯年摇摇头,却说,“没什么。”
交代完注意事项,两人分别登车离开。
车子在城市中穿行,夜幕下的红港,梦幻般的鎏金在男人眼底缓慢淌过。
靳斯年头往后靠,慢慢闭上眼。
靳佑之登报的内容,他看到了。
这也是靳斯年请棠妹儿来做辩护律师的原因,没有追求的意思,虽然以前为了让棠妹儿回到身边,他做了很多逼迫她的事情,但这次不会了。
棠妹儿说过,他的爱让她觉得可怕,所以,他已经决定把它藏起来。
这也是,最后一次,容他最后一次,请她成为自己的律师,他想再多看看她。
——
从羁押处回到家,或者说,那里不叫家,应该叫酒店。
棠妹儿走进酒店大堂,正好碰见庄廷安,他来找过靳佑之。
从楼上下来,两人走迎面,不至于狭路相逢,但谁都没有打招呼。
棠妹儿回到房间,先洗澡,再吹头发,往镜中看一眼朦胧的自己,抬手一划。
今晚注定要熬夜了。
书房里,点灯熬蜡,靳斯年的文件摊在第15页,棠妹儿啃着铅笔头,走神半天,忽然生出搬家的想法。
——
靳斯年的案子,比预想中进展还快。
警方将文件提交律政司,半个月后,刚好排期开庭。
因为巨大的社会关注度,检控方请出御用大律师坐镇,商界公认,成大状最擅长跨国经济纠纷和洗钱案。
棠妹儿亦做足准备。
然而,法官落座,请检控官开始陈述时,情况就开始一边倒,成大状拿出的证据,不仅有靳斯年的供词,还有之前靳佑之的口供——现在一并算在靳斯年头上,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棠妹儿五次起立反对,法官五次驳回。
心情焦灼难以形容。
中场休庭。
棠妹儿从洗手间出来,偶遇成大状,他已然成竹在胸,“靳生这个案子没得打,棠大状,不如直接做结案陈词。”
棠妹儿一言不发,敛过黑袍,返回法庭。
陪审团、裁判席、和羁押席正在重新入座,因为申请不公开审理,观众席几乎无人,现场只有相关人员。
棠妹儿走到靳斯年处,与他隔着围栏对望。
靳斯年西装笔挺,出庭受审仍然不影响他的冷静与泰然,可微微下陷的眼窝,还是可以清楚看到他瘦了。
她面色阴沉走过来。
靳斯年扬眉,问:“怎么了?”
“你在杀人诛心。”
“什么?”
棠妹儿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是在惩罚自己吗,你是在惩罚我!”
靳斯年微微诧异,看着她。
棠妹儿终于绷不住了,“你叫我做你的辩护律师,看我输掉官司,等同于我亲自把你送进监狱,你是这个意思吧!”
站在靳斯年身后的狱警,目睹这一切,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法庭上只有崩溃的犯人,少有崩溃的律师。
刚刚还在法庭上英姿飒爽的女人,此刻莫名红了眼睛。
她双手抓紧栏杆:“你以为输掉官司,我就会自责,痛苦,然后放不下你?!靳斯年你是不是还在算计我?!”
靳斯年:“这场官司注定会输,每个人都预知了这场官司的结果,换谁来都一样,你不需要有压力——”
“这怎么一样?!”棠妹儿厉声打断他,“每个人都预知了结果,但需要经历这场惨败的人是我,承担后果的人是你!”
“你不怕承担后果,可我不想输!”
靳斯年忽然明白她的脾气来自哪里。
棠妹儿:“你知道我最讨厌输,我的人生,输最大输最多,都是和你相关,为什么,这一次你还要选我来输?!”
任由她指责,他仍是无比心疼,“对不起。”
靳斯年轻轻叹息,双臂隔着栏杆抱住她,只恨自己能给最大的温柔,就只到这里。
“我以为大家都做好了心理建设,庭审只是走一次过场,这一次是我欠缺考虑,对不起。”他说。
他呼吸浅淡地在她耳边起伏着,他说“对不起”时的每一个字,她都能感受到一种很清晰的痛楚。
哪怕她是名声在外大律师,哪怕是她亲口答应靳斯年的委托,可棠妹儿就是蛮横不讲道理,一定要怪他——
“对不起。如果你曾经哪怕说一次对不起,我们也不用走到这一步,你现在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们要输了!”
输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们。
靳斯年脑海一震轰然,片刻后,手臂再度将人搂紧。
男人的自尊,绝对不允许他开口提出“等我四年”这样的话,可如果没有未来,那就只能在沉默中,将爱都浓缩进这一分钟。
一分钟很长,一百年很短,直到,法庭书记高喊一声,“All rise!”
全体起立,法官出场。
终于,将迎来这场世纪末的大审判。
第83章 恭喜你她美到秣兵历马
“本席宣判……被告人靳斯年,因利用其职务便利,非法获取未公开的公司敏感信息,并进行内幕交易,对市场公平性造成重大影响。法庭认定被告行为,属故意且情节严重,判处有期徒刑4年6个月,并罚款港币1000万……”
木锤落定。
棠妹儿站被告辩护席,心头一阵恍惚。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不出所料,靳斯年也在看她,冷静超然的男人,哪怕隔着绰绰喧嚣,仍旧矫矫不群。
他很淡地朝她一笑,棠妹儿立刻鼻酸,转身,低头,吞咽喉咙里的腥甜。
输不起也输了,怎么办,她还可以找谁撒泼发火?
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判决立即执行。
法庭后门是收押通道,棠妹儿眼睁睁看靳斯年从那里离开。
消息的传播速度,取决于它的劲爆程度。
法庭外,记者蜂拥而至。闪光灯赛过太阳,一次一次眨眼,询问今日女主角。
“靳生收监,棠大状你有没有很难过呀?”
棠妹儿不作答,举步艰难地走下台阶。
小记者初生牛犊,为了给新闻增香添色,竟敢去拆棠大状的盘发,幸好阿仁手疾眼快,一把挥掉罪恶之手。
棠妹儿垂眸,低头快走几步,弯身上车,保镖拿身体做墙,隔离人群,司机才驾车缓缓驶出法庭。
车子开出很远,一道道白色闪光灯才落在身后。
从刚才一片混乱杀出来,连阿仁这个男人都要松一口气,可当他转头去看后排棠妹儿时,却怔了一瞬。
她冰冷沉静,像一片人迹罕至的雪源,纯粹到极致的气质。
阿仁望着棠妹儿,再三斟酌,才开口,“今天的审判结果,才只是一审而已,我们还可以上诉……我回去就叫人准备材料,尽快提交法庭……”
棠妹儿冷声:“阿仁,帮我联系朱议员,我想和他面谈。”
“谈靳生的事吗?”
“对。”
阿仁犹豫了一下,“朱议员这个人是墙头草,哪边有利靠哪边,之前他在靳生和靳老之间就摇摆不定,现在靳生失势,我们找他,恐怕连见一面都难吧。”
棠妹儿瞥他一眼,转头又望向窗外,疲惫涌向最脆弱的一刻,“你去想办法,我一定要见到他,越快越好。”
——
在公司,阿仁是棠妹儿助理,在法庭,他做她的师爷,如果不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阿仁也不敢想象,他对一个女人可以这么忠诚。
几乎到了她言出,他必行的地步。
棠妹儿想见朱议员,阿仁明白她的心情,竭尽全力去联络,可惜,两次打电话一次上门,他都被对方的秘书拦在门外。
后来,阿仁想到郑宏基,凭借郑生与靳生的私交,由郑生牵线,朱议员终于松口,肯见棠妹儿一面。
周末家庭日。
朱家庭院里,正在办派对,气球跳动,孩童嬉笑,往来宾客都在为朱议员举杯。
棠妹儿在客厅坐冷板凳,一连喝了两盏茶,对方姗姗来迟,连忙说,抱歉。
“今天客人太多,实在招呼不周,棠大状,让你久等了。”
“怎么会。”棠妹儿微笑,“朱议员最近受封爵士,道喜的人应接不暇,过几日,你还要亲自去英吉利领奖,可想而知有多忙……所以,议员你能拨冗见我,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朱议员“哎呀”一声,“棠大状好客气。”
看似是自谦的态度,实则表现出极强的阶级优越感。
“靳家两代掌权人和我交情深厚,我和他们往来的时候,你还要站在一旁,时移世易,如今你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他杂乱的眉毛一挑,“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棠妹儿也不想兜圈子,“靳生的案子,判决已经出来了,刑期是四年六个月——”
“诶诶。”朱议员连忙让她打住,“靳生的案子,全港市民人人紧盯,你找我通融,也要识相一点,这种案子,你叫我沾,惹一身腥啦!”
棠妹儿:“我没有叫议员你帮靳生徇私舞弊的意思,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做一件光明正大的事。”
“哦?”
棠妹儿:“你与王室关系匪浅,我想请议员你为靳生申请一张女王特赦状、赦免靳生。”
听到这话,朱议员瞳仁忽地一缩。“特赦状?!这种东西从来只是听过,没有见过,棠大状,你胆子未免太大——”
“你想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她笑着替他说完。
朱议员扁了扁嘴角,“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靳生的主意……一定是你的主意!”
太敢想,想得天花乱坠,就她敢做白日梦。
朱议员冷哼着,“我凭什么帮你。”
棠妹儿慢声道:“再过一年,改朝换代,朱生、朱爵士、朱议员,试问哪个身份,不需要商界支持,你需要靳氏,所以我才来和你做一次交易。”
“棠大状你太自信了,我要是不同你做交易呢?”
“那就是同我撕破脸咯。”棠妹儿笑笑,“反正靳家的男人们牢狱缠身,偌大个公司都在我股掌之间,谁叫我高兴,我就跟谁做朋友,谁叫我不满……靳氏又不是我的产业,我不怕赔光。”
光脚不怕穿鞋的,饶是你勋章加身,也要退避三舍。
朱议员神情紧绷地盯着棠妹儿。
她今天穿了一件量身修裁的深色衬衫,高腰黑色裹身裙,将衬衣下摆收纳其中,隐约可以见一条银色锁链式的腰带,冰冷缠绕。
这个叫棠妹儿的女人,美到秣兵历马,从社会底层杀上来,成为上流社会插班生,竟然比权贵还懂得怎么玩转规则。
可敬可畏,爵士阁下好赞叹。
缓了缓,朱议员最后态度不得不软和下去。“你说的特赦状,我只能帮你争取,至于能不能行……”
“一定可以。”
棠妹儿坚定地目光,不乏威胁的笑,“靳氏矗立超过五十年,为本埠贡献无数真金白银,靳生本人的慈善奖杯,可以摆满一储藏室……这样的社会影响力和贡献度,值得一次法外开恩。”
从朱府出来,风里已有微弱花香,初夏栀子,雪白摇曳在路边,棠妹儿上车前,掐了一朵,放在车里的驾驶台上。
草叶无声,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内心空且静。
——
等消息的日子,也不是只有煎熬。
棠妹儿个性务实,不爱伤春悲秋,所以,利用这段时间,她豪掷重金,入手了一栋屋。
买房子的时候,棠妹儿把价位适中的海景房,都看了一遍。
当然,受限于工作太忙,她看的是图,中介小姐送上来的所谓360度全视角宣传画册,确实样样精美。
但图就是图,吹嘘在外,没有亲自体验过,棠妹儿不敢轻信,最后挑来选去,她又选了薄扶林道的一套。
那里位置和景观,她熟悉,也喜欢,就是价格……稍稍超过预算。
她曾经问过Ms齐,“我想让公司补贴我一下,这种情况,报告要写给谁。”
Ms齐有点惊讶,“靳生没有教过你?”
棠妹儿清澈摇头,却语带讥诮:“没有呢。他自己富可敌国,却只肯教我当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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