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元夕并不打算让那位官员和陈疆对峙,至少现在不用。
他们都清楚,惠州官员上下勾结,沆瀣一气,陈疆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罢了。
陈疆便在此时被带了上来。
他抬头看到了许志也在,开口便道:“知府大人,下官冤枉啊!”
“施大人在城门外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将下官拿下,下官都不知道是哪里开罪了您!还是说,施大人只是想要拿下官的命来威慑整个惠州的官员?”
这话说得直白,堂内的惠州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许志面上带了些冷笑,抬眼看向了施元夕:“施大人今日不过刚到惠州,敢问是如何得知陈疆有罪的?”
“是啊,整个惠州的官员都在为了水患之事奔波忙碌,大人一来,便直接拿了人问罪,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大人为官勤勉清廉,得惠州百姓爱戴,这般官员,施大人便是要将其缉拿归案,也得有个说法吧?”
吵嚷声中,施元夕面色镇定地起身,抬眼看向了这满堂的惠州官员,淡声道:“诸位都是陈大人的同僚,既是这般为陈大人辩解,想来应当也是清楚陈大人的为人的吧。”
她微顿后道:“既是如此,诸位可知晓前几日惠州府衙无故扣押江城知府周庆安一事?”
这话一出,那些方才还在叫嚷着的官员,瞬间噤声。
他们不说了,施元夕就有话要说了,她冷声道:“同为惠州官员,即便安城乃是惠州的首府,周庆安也是朝中亲封的正四品官员,官职品阶皆在你之上。”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给你的职权,让你随意羁押扣留江城知府的?”施元夕转过头,扫了许志一眼:“是许大人吗?”
“还是你们那位始终都没有露面的知州大人?”
堂下的官员均是变了脸色,苏文辉顿了下,到底是道:“扣押周庆安,是因为流民失控一事,且周庆安在入狱后,为了逃避罪责,竟是从狱中越狱逃走……”
“犯下这等大错,即便是知府,也是死罪,我等官员,不过是为了履行职责。”
好一个履行职责。
施元夕一路行来,将整个惠州的大体情况都收入了眼底,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迫做了流民。
这些惠州官员却关起大门来过自己的好日子。
江城受灾最为严重,可在周庆安的治理下,情况比之安城不知好了多少。
施元夕的人打听到,洪涝之前,周庆安就数次向惠州知州和许志进言,说逢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惠州地势奇特,要率先做好准备应对。
未料到这些人压根没有将他的话放在了眼里,最后将天灾发展成了人祸,如今还恶人先告状,将所有的罪责怪到了周庆安的头上。
施元夕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些官员道:“流民失控。”
“苏大人的意思,是周庆安身为江城知府,却没有管理好这安城外的流民,导致大批流民暴动?”
“还是说,怪他给本官写了那封密信,将你们惠州所有狼狈为奸的官员告到了我的面前!?”
苏文辉神色巨变,他没想到施元夕在没见到周庆安之前,手里就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
更想不到施元夕会这么直白地朝他们发难。
如他之前所言,钦差想要办好差事,离不开当地官员的协助,她这般不管不顾,就不怕事情会彻底失控吗?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性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下官不知道施大人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可事实绝非如此。”
“钦差抵达之前,安城内外一直都没出现任何纰漏,可就在周庆安手里那封子虚乌有的密信送出去后,城外便出现了大批的流民!”
“周庆安心思歹毒,居心叵测,大人万不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才是!”
施元夕见状,面上的表情却骤然冷却了下来。
她抬眸扫向了陈疆和苏文辉,冷声道:“苏大人所言没错。”
她突然转变了话锋,叫这边的官员都愣了一下,满心怀疑地看向了她,便听她道:
“所谓捉贼拿脏,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如何能够随意给人定罪呢?”
苏文辉闻言,心中松缓了下来,还以为施元夕这是打算后退一步,给彼此都留些台阶下时。
施元夕再度开口道:“来人,传城门口闹事的流民进堂内问话。”
满场死寂。
那苏文辉当即愣住,他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施元夕。
就听施元夕面无表情地道:“本官倒是想要问问,驱逐他们离开,强行征收税款,禁止开仓放粮的人,究竟是谁?”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内的官员面上的神色都绷不住了。
官场上的官员可以互相串供,甚至连牢中负责审讯周庆安的人,他们都提前做下了准备。
偏他们能够堵上所有人的嘴,就是堵不住外边百姓的悠悠之口。
苏文辉恍惚间,只能抬眼看向了堂上的许志。
惠州的官员,对施元夕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或者说,是一开始的决策便出错了。
流民生事,原本才是他们给施元夕的见面礼,上头的人要施元夕的命,那再没有什么比她死在了流民手上还要合理的事情了。
他们这几日之所以放任那些流民闹事,甚至还刻意让人隐匿在其中激起流民怨恨。
其主要目的就是想要施元夕死。
只是他们没想到施元夕会有所准备,在入惠州之前调遣了鄞州将士。
……但凡施元夕选择在惠州调遣官兵,这件事都绝无可能做成,周庆安已经被他们拿下,没了周庆安,她调遣不动惠州的将士。
鄞州路远,她至少是在几天前就已经差人去调兵了。
在这件事情上被她抢了先,导致流民事上没能收掉她的性命,反倒直接成为了她手里最大的把柄。
平江四州,鄞州其实也在那位都指挥使的麾下,可鄞州内有萧家,那位指挥使没能夺下鄞州大权,除此外,另外两州中,也有一州不受指挥使控制。
施元夕手眼通天,先一步选择鄞州,便直接避开了惠州当地的最大权势方。
调动鄞州驻军,都指挥使那边应当也得了消息。
可鄞州不受他掌控,消息自然也传递得慢。
以至于今日会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在场的人都清楚,一旦流民进入这堂内,今日莫说陈疆了,只怕这场内大部分的官员都将获罪。
他们根本赌不起这样的结果。
各方加持下,如今看来,只能先放弃陈疆。
许志反应过来,当下便道:“施大人!”
他喊的是施元夕,目光却落在了那得了命令欲往外走的影十三身上。
见影十三顿住,许志心下才略放松了些,他忙道:
“安城之事,确实是底下的官员失职所致,陈疆作为通判,未能处理好流民一事,便是渎职。”
那跪在堂中的陈疆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许志那边。
许志却连看都没看他,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撞在施元夕的手上。
惠州官员上下脉络都掌握在了许志手中,许志也不担心陈疆被施元夕拿下以后,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眼下最需要做的,便是稳住施元夕。
许志抬脚往施元夕身边走了两步,没能靠近她,就被施元夕身侧的影十四挡住。
他没法离施元夕太近,只能低声道:“今日之事,全凭施大人处置,只水患之事还未能解决,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也好让惠州官员尽快办妥朝中交代之事。”
若非这影十三夹杂在了中间,他甚至还想要往施元夕的面前再递些话。
硬的不行,便只能来软的,许志给苏文辉递了个眼神。
先拖延些时日,等都指挥使赶来,情势便会有所不同了。
其实许志本身心底也有些打鼓,早在朝中颁布旨令,说是让施元夕来这边赈灾时,他就已经给那位都指挥使传了信。
可对方直到今日都没能率兵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些情况。
抬眼,就见面前的施元夕目光幽沉,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许志心头不由得发虚,她这模样,究竟是应下了还是没应?
“既是如此,那便依许大人所言。”自然是应下了。
只是,需要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来。
施元夕微顿,轻抬手,身后的影卫骤然出列。
她轻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那陈疆的身上,淡声道:“派人去往陈疆府中,查抄府上所有的东西。”
“十三亲自去,看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许从陈府内飞出来,本官倒是要看看,陈大人在惠州‘辛辛苦苦’这么些年,究竟得了些什么样的好处。”
那陈疆还没能从这番变化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一张脸哗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腿上一软,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边上的其他惠州官员,亦是被施元夕这一手搞得心惊肉跳。
抄家。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头最为清楚,这些年究竟都笼络了些什么东西在家中。
那大批的金银和宝贝只要被查抄出来,都不需要什么证据了,施元夕当下就可以直接将他们斩杀。
陈疆如此,这些个与他们狼狈为奸的官员更是如此。
苏文辉头脑发晕,走出府衙时,腿都是软的,被府上的管家搀扶着上了马车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开口就道:“快,快回府!”
从前得来的那些东西,如今都成为了悬在他头顶上的那把剑,让他坐立难安,整个人慌乱到了极点。
不只是他,今夜开始,惠州的官员只怕都如鲠在喉,辗转难眠。
在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时,影十三带着人从陈疆家中,抄出了大批的金银。
他清点了下数目后,神色也变得尤其难看。
陈疆一个通判家中都如此夸张,他头顶上的那三个人,还不知道手里攥了多少脏银。
他将所有的东西记录成册,傍晚时分交到了施元夕的手上。
施元夕暂时在安城的一处民宅中落脚。
她大刀阔斧地整顿了一通,许志这会知晓怕了,在她离开之前,反复邀请,让她入住他的府中。
施元夕拒绝了,只让影卫找了处民宅租下。
住在了许志府中,行事不便不说,许多东西不经过她的人的手上,不安全。
如今这大半个惠州的官员都想杀她,她怎会随意住在了许志的府上。
施元夕拿起账册翻了几眼,目光亦是冷沉了下来。
影十三见状,低声问道:“今日这等好机会,大人何不将这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施元夕阖上了账册,道:“裘大人那边,还需要许志等人配合。”
这些官员手里掌着的,是大半个惠州的民生,如许志所言,施元夕不可能将他们所有人全都拿下。
这样该做的事情没人做,惠州的情况只会更乱。
但和许志的想法不同。
施元夕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她目光幽远,抬眸看向了远处黑沉沉的天,道:“不能全部一起杀,便一个一个地杀。”
影十三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他们之间互相勾结,行事这般猖狂,头顶上必定有个了不起的保护罩。”施元夕微眯了眯眼,道:
“那位掌管着兵权的都指挥使,手中可是有着两万多兵马。”
这是晚间抵达民宅后,萧驰告知她的。
萧驰还说,那位都指挥使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惠州,就是因为他在施元夕赶来的这几日里,去往禹州调兵遣将。
施元夕目光幽幽地道:“你知道平江这位只手遮天的都指挥使姓什么吗?”
影十三微顿,几乎没有犹豫地道:“魏?”
施元夕点头:“他应当在我们入惠州之前,便得了魏昌宏的密信,知晓了我手里有强悍的武器。”
他没有第一时间跟施元夕对上,就是怕会落得跟那伏击的几百人一样的下场。
眼下纠结重兵,是因为她在惠州所作所为,应当也是京城魏家给他下了死命令,要让她有去无回。
施元夕留着惠州官员的性命,不只是要用这些事情恐吓他们做事,也是为了用他们钓出背后的这条大鱼。
萧驰说,从前惠州也遇到过这样的洪涝,可却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失控。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魏家。
惠州官员跟魏家之人勾结在一起,搜刮的这些民膏民脂,一部分用于自己挥霍,另一部分必然上交给了魏家。
施元夕此番来惠州,除去了赈灾救民外,最为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到魏家勾结地方官员的证据。
这些东西不好找,魏家不会留下那么直白的证据。
那便一个个的收拾,放出消息去,让他们惊慌失措,露出破绽来。
施元夕回过神来,问道:“可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影十三轻摇头道:“影卫将陈疆的府中翻遍了,只找到了大批的金银。”
施元夕对此也不意外。
陈疆在惠州的官场中,还只能算是一个小角色,真正的大头,应该都掌握在了上头的知州、知府手里。
她轻声道:“不着急。”
“根据朝中律法量罪,七日后将陈疆拖至刑场处决。”施元夕轻敲了下桌面,给惠州的贪官污吏定下了一个周期。
每七日里,处决一个人。
她要整个惠州官场风声鹤唳,所有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生不如死。
顺带……
施元夕看了眼查抄的账册,道:“来的时候,户部推说国库空虚,给的赈灾款太少。”
“没想到惠州的一个官员,都能有着这么厚的家私。”
施元夕目光落在了那本账册上,抬眸道:“我晚间会写一封折子,你派人连夜加急送往京城。”
影十三忙道:“是。”
当天夜里,有一道来自惠州的折子,八百里加急,用了五日时间送到了朝上。
施元夕离开的这些时日,朝上仍旧热闹非常。
而这一道折子的出现,直接让本就热闹的朝堂炸开了锅。
原因无他,施元夕在折子中写道:
“惠州官员渎职失察,致使流民遍地,城中混乱不堪,查抄惠州通判陈疆府上,得出数十万两白银。”
“惠州贪官遍地,民不聊生,臣此番代圣上行钦差之责,特此上奏,请于七日后斩杀罪臣陈疆,以安抚民心。”
她到惠州第一天,便要杀当地官员。
除此外还不够,施元夕一道折子,还将户部所有官员弹劾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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