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书不信这些说法,但她相信眼前的人。
因为这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面前的人轻抿了一口茶,淡声道:“有点凉。”
乐书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摸那茶壶,却被施元夕握住了她的手,对她笑着道:“我说的是你的手。”
说话间,她将手里滚烫的汤婆子,直接塞到了乐书的怀里。
乐书正兀自感动着,就听施元夕道:“正好,瞧瞧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乐书:……
当她没说。
离惠州越近,天气越是极端。
等他们终于行驶到了惠州地界时,所看到的就是大雨瓢泼,农田村落皆被淹没,满地泥泞,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施元夕脸色难看。
惠州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来日,此前这边就因着干旱而导致收成极差。
惠州知州为了政绩,仍旧按照往常惯例进行税收,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又遇洪涝,百姓刚交上了重税,家中余下的粮食本就不多。
惠州官员却不愿意开仓放粮,迫使当地出现了大批流民。
这些东西,被惠州官员隐匿了一部分呈递到朝堂上,魏家又隐匿了一部分,移交到他们的手中。
以至于他们出发之前,只清楚惠州发了洪水,而不知道真正的情况。
十日以前,也就是在他们刚出发时,还有人在惠州境内散播谣言,说是朝廷派往惠州的赈灾官员,私吞了大半粮食和银两。
多番煽动下,即便是有人不断地出面维持秩序,惠州境内还是出现了动乱。
这动乱就发生在了施元夕他们日以继夜赶往惠州的这段时间内,且一发不可收拾。
惠州的首府安城内,有大量流民汇聚生事。
他们的赈灾队伍,在进入惠州境内后,便被无数双幽沉沉的眼睛盯上了。
几辆马车刚驶入安城城门口,就被大量的流民围得水泄不通。
这轰隆隆一下涌上来的人,只看得阿拓头皮发麻。
等他再次抬眼,入目之处所看到的,皆是大量的流民。
影十三神色难看非常,只低声道:“护好两位大人。”
堵在了这边的,是流民,是大梁的百姓,而不是得了魏家命令来刺杀施元夕的刺客。
他们可以对刺客下狠手,用炸药炸出一条生路,却没有办法去对流民痛下杀手。
朝廷派他们过来是赈灾的,这天底下,哪有赈灾官员杀难民的道理?
偏那些流民目光阴沉,像是恶狼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们这边。
有人站在了人群里,振臂高呼:“就是他们!”
“就是这些贪官污吏吞了我们的粮食和赈灾款!”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些个声音,像是在滚烫的热油上扔下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苗,轰地一下,点燃了这些流民的情绪。
动乱骤然发生,无数的流民疯了似的朝着他们的队伍,准确地来说,是朝着他们拉送东西的车子扑了过来。
这当中,也包括了施元夕和裘朗的马车。
流民暴起,如同要将他们拆分入肚一般,马车剧烈摇晃。
施元夕坐在了车内,都能听到外边咚咚咚的声响。
他们带来的人手和马车,在这庞大的流民队伍面前,显得格外脆弱。
阿拓和影十三用刀把拼命地想要劝退这些流民,却都无济于事。
被推挤的流民越发被激怒,拼了命地想要登上他们后边的马车。
阿拓神色难看非常。
这等情况下,施元夕还是一个女子,一旦出现在了流民的视野中,后果不堪设想。
那裘朗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惠州官员和魏家造下的苦果,如今还有人在人群中刻意煽动,这是想要借着流民的手,弄死他们二人。
背后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就是打量着施元夕不会对流民下手。
今日这般场面,她动不动手都是死,这是用无辜的百姓,做了一个必死的局,想要将她撕碎在了惠州。
动乱一起,局面无法控制。
惠州官府的大门紧闭,官兵也没了踪影,他们在这边求救无门,直接被困死在了原地。
施元夕面前的马车门剧烈摇晃,眼看着就要被流民撞开时——
咚、咚、咚!
远处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前方有一将领,手持着大军令牌,率领着大军疾驰而来,一边在逐渐转低的细雨中狂奔,一边高声道:“鄞州驻军在此,谁人胆敢造次!”
鄞州!
裘朗猛地抬头。
他忽然想起,鄞州离惠州很近,仅有几百里的路程。
施元夕停驻在了野店那几日,根本不是为了让他绘制那张图纸,而是为了等待鄞州驻军!
同一时间,施元夕骤然打开了车窗,目光落在了外边停滞下来的人群身上。
她从京中离开前,特地去了施府一趟。
朝上很多人都忘记了,她大伯母萧氏出身于鄞州。
她是没有随意驱使鄞州大军的权力,可萧氏一族是鄞州最大的世家,鄞州驻军的一万人,便有一半掌握在了萧氏手中。
她突然上门,还要鄞州大军,萧氏肯定不愿轻易应下。
可施元夕却只是坐下了施家的主座上,冷声说道:“大伯母以为,裴家父子的事情,便这么轻而易举地过去了吗?”
如今朝中局势大半在她手上,施家与徐京何并无往来。
施元夕如若下了死手,一定要把施家跟裴家父子牵扯上,鄞州远在千里之外,谁能救得了萧氏?
无奈之下,萧氏给出了家族令牌,施元夕在野店内停驻,让影卫拿了令牌前去鄞州谈判。
在收到大军赶来惠州的明确消息后,才从野店内出发。
魏昌宏以为,没有惠州官府和官兵,施元夕今日便会被困死在了这里?
施元夕面色冷沉,目光终是落在了旁边的影十四身上。
影十四轻点头,抬手指向了流民中的一人。
那人察觉到了形式不对,已经慢慢退至边缘。
施元夕只看了一眼,便出声道:“故意散发谣言,煽动流民生事者——”
“立即处死。”
她话音刚一落下,这笼罩在了惠州头顶上的乌云,忽而散开。
雨势渐歇。
得了她的命令,第一时间掏出了改制火铳的影十四,便在这等情况下,用力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血花四射。
那来不及逃窜的人,被其一枪击毙,轰然倒下。
第90章 当场斩杀
改制火铳还没在整个大梁普及,即便是在京中,也没多少人手里有这个东西。
乍一出现,便是这般恐怖的效果。
那个煽动流民闹事的主谋被直接击毙,让原本混乱不堪的局面,迅速退热。
普通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场景,被溅起的血花惊到,当即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影十三面色冷峻地道:“若再有恶意挑起事端者,将其立即击毙!”
“是!”他一声令下,周遭所有的影卫皆同步掏出了改制火铳。
刚才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杀了人,此刻轻易不敢造次,可却也没有后退,只目光幽沉地看着他们所羁押的东西。
僵持中,施元夕径直打开了车门,从里边走了出来。
她穿着简单,乌发用发带束了起来,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
与传说中吞没了赈灾银两的贪官模样相差甚远,只是汇聚在这里的流民也没想到,这位赈灾使竟然会是个女子。
正惊疑着,就听施元夕面容沉肃地道:“自八月以来,惠州接连大旱、暴雨,百姓苦不堪言,我知诸位今日围堵城门亦是无奈之举。”
“可朝中派遣我等过来,便是为了解决惠州之难。”施元夕微顿,目光扫过了这些流民的面庞,她面色发沉地道:“惠州之事,我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还请诸位先行将城门道路让出来,让赈灾队伍进入安城,才能尽快开仓放粮,缓解困境。”
她在没出来以前,率先让护卫击毙了一个闹事者,行事果决狠绝,如今到了百姓的面前,却又是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
那些流民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真的会开仓放粮吗?”
施元夕目光划过了说话的小女孩清瘦的面庞,她眼眸越发幽沉。
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被逼到这个地步,寻常百姓只不过是想要有口饭吃罢了。
她当下斩钉截铁地道:“一定。”
这番话落下后,许多流民都产生了动摇,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可还没真正做出动作,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从没听说过有女子当官的事,谁知道你所说的话能不能算数?要是你们今日进了城以后再不出来,那我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不能让他们走!”
“吞没赈灾款和粮食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我们如何能够信你?”
裘朗脸色难看,惠州官员躲在了安城内,将大门紧闭,完全不顾流民的死活,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信任。
管理着惠州的父母官都如此,流民又怎会轻信他们两个外来的官员?
好在影卫所持的武器极具震慑力,流民便是不信任施元夕,也不敢像是之前那样贸然上前。
一片吵闹声中,施元夕高声道:“诸位,还请先听我说完。”
四周安静了些许。
她眼眸沉静,不带情绪地道:“赈灾使如若真的吞没了赈灾款和粮食,今日便不会出现在了诸位的面前。”
见得那些流民将信将疑,施元夕直接道:“安城是惠州首府,也是所有惠州百姓的家,今日这个城门,我进得,诸位便也进得!”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施元夕不是要一个人进入安城之内,而是要直接打开安城的大门,让被隔绝在外边的流民,都能进入城中!
这番话,比起任何的解释都要有说服力。
即便是里边再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可在这等情况下,施元夕就在跟前,绝大部分的流民还是能够相信她的话的。
聚集的流民先是顿了一下,随后自发地让出来了一条道,方便他们的队伍通行。
流民潮水一般散开,给刚刚赶到跟前的鄞州将领也让出了路来。
那将领一路疾驰到了施元夕跟前,随后直接翻身下马,躬身道:“末将萧驰,见过施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萧驰对待施元夕的态度,也足够打消了流民对施元夕身份的怀疑。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这鄞州萧氏的态度,倒是跟她大伯母截然不同。
她缓声道:“萧将军不必多礼。”
前边的裘朗已经让朝中的官兵前去叫门,施元夕抬眸看向了紧闭着的安城大门,冷声道:
“叫门三次,若里边再有不应。”她微顿,面色冷沉了下来:“还请萧将军下令,直接攻破安城城门。”
萧驰面色微变,他忍不住看了施元夕一眼。
他这些时日在鄞州也有听闻施元夕的事迹,见到了真人后,发觉对方比传言中的还要杀伐果断。
他目光轻闪,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末将领命。”
萧氏这次来,便是为了彻底站到施元夕那边。
这些时日朝上的争斗,鄞州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裴济西母亲便出身于鄞州萧氏,萧家本族的人,其实比京城的萧氏要看得清楚局面。
朝上若没有继续清算裴济西之事则已,一旦彻底清算,萧氏很难不被牵连。
可裴济西父子所行之事,确实也与萧氏无关。
如今朝局变革之下,留给萧氏的其实只有一条路,便是在魏家和施元夕当中,选择一方站队。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家把持着朝堂,而施元夕与萧氏之间也算得上是有些血脉牵连。
朝上的另外两家和他们并无关系,是不可能出手相帮的。
这等局面下,萧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定了施元夕一方。
朝局几经变革,他们若是想要站在魏家那边,那便不用等到如今了。
魏昌宏行事狠辣,先帝登基后,也曾数次打压过鄞州萧氏,如今这等情况下,他们若求上门去,少不得要被魏家抽筋吸髓,榨干利用价值。
所以对他们而言,其实只有施元夕一个选择。
在此之前,萧家已经往京城送了几道密信,便想要通过各种方式与施元夕搭上线。
因为施元夕大伯母萧氏从前做下的事情,让这件事情不太容易能够办成。
萧家想了很多办法,却没想到,施元夕会主动联络他们。
这等送上门的机会,萧家没道理白白错过才是。
今日萧驰领兵过来前,所得的命令,便是万事以施元夕为主。
这是萧氏一族的投名状。
里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施元夕的话,在萧驰的那句话落下后,那敲不开的大门,终是打开了一条细缝。
萧驰看着这道沉重的城门,被人从里边缓缓拉开,便趁此机会,凑到了施元夕的身侧,低声道:
“惠州内部事宜,皆是由知州、知府……及平江都指挥使把控着,鄞州虽离得近,但萧家对惠州内务知晓不多,此番入安城,只怕阻碍重重,家主命我告知施大人,行事务必小心!”
施元夕闻言,眼眸微动。
当日离京前,她找萧氏要令牌,其实是打算给自己留个后路。
惠州不比京城,当地的父母官就是这边最大的地头蛇。
她在携带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是很容易落入劣势的。
如今看来,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施元夕扫了眼前方城门口,隐隐看见了几个身着大梁官袍的官员快步迎了出来。
她面色不显,开口却道:“都指挥使?”
惠州、鄞州还有这附近的另外两个州,都隶属于平江。
而所谓的都指挥使,其实就是平江的总军政官员,手里把控着平江四洲的兵权。
但,没记错的话,平江是有巡抚的。
地方官员上,各州知州、知府统领一洲,而巡抚一职,则是统领着四洲及地方军权,也就是地方上最大的官。
按理来说,都指挥使属于巡抚的下级。
可平江这地界,却只闻都指挥使,不见巡抚。
施元夕微眯着眼,道:“所以,是冯巡抚被人架空,大权都落在了与惠州官员勾结的都指挥使手中?”
萧驰满脸惊色,他忍不住回头去看施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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