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民打的好主意。
在安城处理不了施元夕,便让她去往江城。
这城中的内乱还没彻底平定,她若将鄞州驻军带走,这边再次生乱,就是她的过错。
可不带鄞州驻军,便等同于羊入虎口。
不论施元夕做出何等选择,都逃不开渎职论罪的下场。
偏他还将姿态放得很低,而且一口一个江城百姓。
就是在拿江城灾情来压她,身为赈灾使,她若不顾百姓安危强行留在了安城中,那待日后江城出了事,都是她的过错。
他拿捏着姿态,不断给施元夕戴高帽子,可实际上却只是为了将平定灾情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施元夕的身上。
施元夕微顿,抬眼看向了面前的三人,开口道:“白大人的意思是,整个惠州官场,都无一人可用,只有我能缓解江城的灾情?”
白瑞民脸上的表情冷却了三分,他骤然起身道:“下官绝无此意。”
“赈灾之事,原就是惠州官员的责任,施大人放心,此番去往江城,惠州官员也会随行,只是他们行事不比施大人果决,为避免江城生出乱象,便只能让施大人坐镇其中。”
“白大人打算让哪位大人同我一并前往江城?”
白瑞民眼眸微闪,当即道:“惠州同知苏文辉苏大人可随大人前去。”
“至于萧将军……”他苦笑了声:“大人有所不知,今日粥棚内又有流民闹事。”
“安城大半守卫如今都在鹭水镇加固水坝,平定内乱之事,只能请萧将军出手相帮了。”
施元夕终于从座位上起身,她往前走了两步,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我懂白大人的意思了。”
“你这是要将惠州大半官员都留在安城,连带着我请来的鄞州军也留在安城,然后让我和你手底下的一名官员,去堵那灾情最为严重的一处。”
“这样一来,不管江城情况如何,总归你们在安城是高枕无忧了,对吧?”
“不……”白瑞民满脸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施元夕直接打断。
“诶,白大人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左不过就是江城之事如何如何急切嘛,我知晓,想要治理水患便绕不开江城。”
“不过,比起我过去,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施元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沉声道:
“便是让原江城知府周庆安官复原职。”
这话一出,大堂内的所有惠州官员,包括那白瑞民在内,神色都变了。
白瑞民目光冷沉下来,道:“周庆安犯下重罪,且在审讯还没结束前就擅自从狱中脱逃,如何能担此重任?”
施元夕却回过头,神色惊讶地看向了他:“白大人不是对惠州所有事情都尤其上心吗?”
“那大人怎么不知道周庆安是被人冤枉的?”
白瑞民皱眉:“他驱赶流民致使成祸,如何能……”
话还没说完,施元夕身侧影十三便上前一步,直接将一张宣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白瑞民看清楚上面所写的东西后,那一直挂在面上的谦逊之色,瞬间消失殆尽。
施元夕却道:“白大人可看清了,这是陈疆签字画押的供词,上面说,流民之事与周庆安无关,是他得了上头的命令后做的。”
“他身边的两个主簿皆可以作证,至于那个吩咐他驱赶流民的上官……”
施元夕抬头,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苏文辉身上。
“就是白大人口中那位要与我同行的惠州同知苏文辉。”
施元夕往前逼近了几步,目光下滑,落到了那白瑞民的脖颈之下。
她面无表情地道:“白大人真是勤政爱民,就算在这阴雨天内,也要穿着自己那身几十两黄金才得一尺的烟云绸中衣,冒着大雨去处理水患。”
白瑞民那张和煦亲民的脸,龟裂开来,隐隐露出了几分他的真实面孔。
施元夕却恍若未觉般,只沉声道:“装的时间太久了,是不是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人了?”
白瑞民神色再也挂不住,将要开口时,就见施元夕轻抬手,一声令下,府衙四周冲出来了不少影卫,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施元夕道:“将驱逐流民的罪臣苏文辉,押入刑场中。”
“再派官兵包围苏府,包括苏文辉名下的府邸、钱庄和店铺,还有……苏文辉母亲名下的所有产业。”
“将所有的证据都抬到府衙中,让白大人一一过目,审理清楚。”施元夕说到此处,微顿了下:“大人若审阅过后,还是不能找到任何给苏文辉脱罪的办法的话——”
“那,便只能传令刑场,将其就地斩杀了。”
第93章 你说是吧
惠州官场沆瀣一气,那陈疆在许志、白瑞民二人手底下多年,他们犯下的事,陈疆必然也有参与其中,就算是被推出来当了替死鬼,他也不会轻易将证据告知施元夕。
可对于施元夕而言,并不只有陈疆一个选择。
入惠州后,她所掌握的最重要的人证,是在惠州官场潜伏了多年的江城知府周庆安。
这些时日,惠州官员白日里得要配合推进赈灾事宜,到了晚间便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周庆安的行踪。
他们搜遍整个安城,都未能找到对方踪迹,便清楚人一定是落到了施元夕的手里。
正是这个猜测,才让这些官员狗急跳墙,在短短的半个月内,刺杀施元夕数次。
按常理来说,施元夕其实应该多少收敛些,竭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才是。
她这般高调,便是为了吸引全部的火力。
越急越是出错。
影卫隐匿在了安城中,查到这半个月的当铺、牙行生意异常火爆,更有大批量的宝贝涌入市场。
陈疆之事,让整个安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施元夕便靠着周庆安给出的线索,及埋藏在各处收集到的消息,一路顺藤摸瓜,掌握许多重要证据。
陈疆落马后,都是由她的人审理监视,当地官员插不了手,施元夕也没有拷问他的意思。
她也很忙,裘朗负责了兴修水利之事,其他的事情便都落在了她的手中。
到陈疆临死之前,她只见了对方一面。
这份陈疆亲手签字画押的供词,便是那次拿到的。
时间紧迫,施元夕没跟他来什么动之以情的那一套,她只简单陈述了一件事实。
陈疆犯下的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在这个关头上,他若不给出些交代来,便会累及家人。
施元夕到底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也不喜欢连坐的那一套,可在寻常大梁人的认知里却并非如此。
那陈疆在入狱后,便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听到施元夕的话以后,到底产生了动摇。
他贪污所得的银两,也有大半花在了他家人的身上,若说全然无罪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主要罪责由他犯下,其他人罪不至死,但判处流放之罪亦是免除不了的。
这是施元夕一早就定下来的,但此事陈疆并不知道,他最后为了家人能够活命,终是给出了这份供词。
有了这份确凿的证据在手上,今日白瑞民就算是有着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苏文辉。
如施元夕所想的那般。
这么多证据摆在了面前,白瑞民也好,许志也罢,都无法为苏文辉争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驰领兵入内。
苏文辉整个人都慌了,他原以为白瑞民回来以后,他们就有了靠山。
却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施元夕开口便要送他去死。
他这会六神无主,仓促间只能看向了白瑞民,道:“知州大人,下官冤枉!”
“这、这些事都是那陈疆自作主张为之,他犯下大错还如此不知悔改,竟然想要拉着下官一起去死,还请施大人明鉴,还下官清白。”
这个当日在城门口不可一世的苏大人,这会听到要死,手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想要跑到施元夕跟前去求她,却被影十三挡住。
苏文辉满头冷汗,甚至来不及多想,对着施元夕的方向啪地一下就跪了下去。
“大人!大人开恩啊,这些都是那陈疆的一面之词,下官从未做过这些事……”
施元夕面色平静地道:“这些话,苏大人不应该同我说。”
苏文辉呆住,随后猛地回头,看向了白瑞民。
白瑞民面色难看,目光看向了前方,没有与他对视。
苏文辉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晕,几日前陈疆被斩杀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如今那个受刑的人就变成了他。
神色恍惚间,便听面前的人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白瑞民目光冷沉:“惠州水患还未得到缓解,百姓还等着朝廷的赈灾粮,施大人这个时候下令斩杀多位官员,只怕会引起官场动荡。”
“人心不安呐!”
他开了口,那许志才仿佛活了过来,忙道:“正是,就算苏大人一时没想清楚,做了错事,大人也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
“给他机会?”施元夕听得这番话,却忍不住讥笑出声:“我给他机会,谁来给此番灾情内遇难的百姓机会?”
“他拿着高官厚禄,却连半点应尽的责任都没尽到,许大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小错误?”
许志当场闭了嘴。
白瑞民目光发紧,直直地看着施元夕。
瞧着施元夕还是这般不为所动,他神色彻底沉了下去。
“施大人既是已经有了决策,又何必来与我等相商。”白瑞民冷笑:“只盼着施大人这般雷霆手段下,赈灾之事能尽快得到解决。”
萧驰抬眸看他,他这话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意思就是,今日施元夕若是下了这个手,来日就不要责怪惠州官场不配合她行事了。
总归耽误了赈灾,那也是施元夕的事。
这位白知州,节俭和平易近人都是装出来的,唯有把持官场一事,从头到尾都没掩饰过。
他未料到的是,施元夕听到他这番话后,面上没有出现任何惊慌之色,面上甚至还隐带着三分笑意,抬眼直视着他,缓声道:
“这是自然了,若是耽误大事,便是渎职了。”她抬眼看向了四方,轻声道:“想来诸位大人,应该也不会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开玩笑吧。”
她不说乌纱帽,而说的是项上人头,便是在告知这里的所有人,她今日能杀陈疆和苏文辉,改日就能杀其他人。
当然,这些事情说不好,毕竟只要不出现严重失误,就算是消极怠工,她似乎也没办法将他们如何。
白瑞民闻言,面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只用力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开堂中。
刚抬脚迈了出去,便听身后的人道:“既是已经证实了周庆安无罪,便赶紧去告知周大人官复原职吧。”
白瑞民骤然回头,目光里的阴狠之色还未能彻底褪去,直接对上了施元夕漆黑冷沉的眸。
“毕竟白知州也说了。”施大人目光幽幽,平静地道:“大事要紧。”
她能不顾白瑞民的警告随意行事,可不只是因为她手里有兵,能拿这些事威胁官员那么简单。
而是因为……她手底下确实有能用之人。
以周庆安为首的一部分官员,可从来没跟白瑞民等人搅合在一起,白瑞民当权时,他们被打压眼中,几乎没办法冒头。
如今这个局面,施元夕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她来安城这么久了,白瑞民真的以为,她每天就光做那么几件事了?
她不让周庆安暴露在了人前,不仅是照顾对方的安全,更重要的,就是用周庆安,将所有沉默的,备受打压的官员联合起来。
如此,才能形成最后一道防线,可以让她毫无顾及地斩杀这些贪官污吏。
当天夜里,施元夕便听影卫说,白瑞民召集了手底下所有能用之人,入知州府议事。
这等事情对施元夕来说,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在朝中时,魏家不就是这么对付她的?
她只平静地将事情交代了下去,又跟裘朗一起梳理了下今日所得。
白瑞民离开后,苏文辉受不住这个刺激,当场昏厥了过去。
后被送到刑场处决时,白瑞民和许志二人都未曾出现。
有趣的是,此番从他家中查抄出来的金银,远没有第一位那么多。
加上银票和一些很难处理的宝贝在一起,也没超过十万两。
十万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有陈疆这个前车之鉴在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裘朗皱眉道:“难道是因为他下手没有陈疆那么狠?”
施元夕轻摇头:“不说官职,苏文辉本身也与顶上的两人走得更近一些,似是这等关系,就算他真的是个对钱财不上心的人,那二人也不会亏待了他。”
更何况,那苏文辉也不像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施元夕微顿了下,方才道:“陈疆之事暴露后,他们手底下的东西,应当是悄悄转移了。”
“转移?”萧驰闻言,心中更加不解了:“鄞州驻军遍布安城,这些官员的府邸、经常来往的地方,都有鄞州军盯着。”
“他们如何还能将东西转移出去?”
凡是贪污受贿的官员,都有些个通病,就是不会将手里所有的银钱都兑成银票。
对他们来说,保存现银才是最为稳妥的。
施元夕的人就曾在陈疆府中搜出大量黄金。
而这一次,他们从苏文辉及其母亲手中得到的,大部分都是银票,或者是不易搬运的一些古玩。
现银是有,但数量并不多,更不是陈疆府中那种成箱的黄金。
萧驰的话,提醒了施元夕。
她坐在了桌案后方,面前摆着的,是安城的地形图。
施元夕垂眸,盯着这张地形图看了许久。
裘朗坐在另外一头,将明日需要做的事情都吩咐了下去。
查抄出来的银钱虽没预料中的多,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至少目前来说,稳住局面是足够的了。
他和今日刚官复原职的周庆安坐在了一处,商议着江城的事。
施元夕却在此时忽然抬头,她起身,看向了萧驰,沉声道:“还请萧将军下令,清点一千兵马,随我出城。”
这个时间点?
萧驰一惊,抬头看了下外边的天色。
夜色已深,如今已过了亥时,搭建在了城中的粥棚都停歇了。
虽是如此,他也没有多问,只按照施元夕所言,清点了一千人,随她离开。
这次萧驰从鄞州带来了五千兵马,此事行事非比寻常,他所清点的人马,大部分都是驻军中的精锐。
有鄞州军在,施元夕便没有带太多人。
影卫中,只有十几二十余人随她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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