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江太妃这么多年以来心头的一根刺,她当年应该就有所怀疑,但一直未能抓住魏太后的把柄,导致事情无法确立下来。
这次得施元夕提醒,让她将注意放在宫中花房上。
周瑛入宫时间较晚,对从前宫中的事情了解不多。
到江太妃这边就不一样了,她从前在宫中和魏太后斗了大半辈子,对淮康帝宫中的人事物了解颇深。
当年她子嗣艰难,曾查过身边的许多东西,也包括花房日日送来的花和盆栽。
虽最后没能查出东西来,但却还依稀记得花房内伺候的几个奴婢。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搜查起来不容易,而且魏太后下手极恨,除去能够在身边留用的人以外,其余绝大部分都在出宫后暴毙身亡。
江太妃派人大肆搜查,可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
这消息就是施元夕放出去的,她离京后,周瑛也一直派人盯着江太妃那边的动静。
江太妃对这事耿耿于怀,下了死令。
底下的人动作太大,让影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再加上岑嬷嬷在内务府掌管着人员进出手册,周瑛将信息对上,得出了几个名字。
恰巧,从前在花房伺候的一个宫人,因花草养得好,被提到御前伺候。
先帝驾崩后,这个宫人也被周瑛安排影卫送出了京城。
此后隐姓埋名,未再在人前出现过。
之前周瑛从青云寺回到宫中,请回来的那些个宫人,都是先帝身边的心腹。
而这宫人只是养花养草,寻常连先帝的面都很少见到,自然也称不上心腹。
好在人是经由影卫的手送出去的,想要找到这个人的踪迹不难。
周瑛便派出了几名影卫秘密寻找这宫人。
从找到对方,到让他开口说出当年的事,便费去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好在这人没有辜负周瑛的信任,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尽数告知。
江太妃绝嗣一事,本就是魏忠下的手。
魏忠八岁入宫,在入魏太后的眼为她效命前,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干的都是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
他为了往上爬,费劲心思攀上魏太后宫中的人,且步步谋划,才在魏太后身边站稳脚跟,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博得魏太后信任才改的。
而最终让他在魏太后身边站稳脚跟的,就是这件事。
江太妃骄纵,淮康帝又宠着她,她房里鲜花盆栽不断。
魏忠做的这事,之所以无人发现,就是因为他让人将药抹在花的花蕊上。
那药物并非只是能让女子绝嗣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烈性毒药。
常年累月触碰的人,最后都得了重病。
江太妃没死,也是因为她后边察觉不对,觉得是宫中的人在害她,在各方面都尤其小心,再没要过花房里的东西。
否则的话,顶多再有一段时间,她也会患上不治之症。
药粉洒在花蕊上,江太妃身边还有魏忠安插的人手,她请太医来看之前,便会有人提前将药粉抖落在手帕上,带出去后直接翻埋在土里,没留下什么痕迹。
药物只给江太妃用了一段时日,后续见出现极大效果,怕淮康帝继续追查,便没再用过,但江太妃从此以后,便再没了怀孕生子的可能。
这事情查到这里,其实对于周瑛和施元夕没什么帮助。
没想到,那宫人顾念周瑛恩情,告知了影卫另一件事。
宫人说,这个法子,魏忠不止用过一次。
第一次用,是用在江太妃身上,让他直接坐稳大太监的位置。
到了第二次,更是让他一步登天,成为魏太后身边最为得用和信任的人。
魏太后一生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身边最信任不过的人,会将手段用在她的身上。
没错,人人都知魏太后爱花,魏忠在她身边伺候那么久,更是清楚不过了。
当然,他没有对魏太后用那种毒药,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想要挤掉魏太后从宫外带来的人而已,而不是真的让魏太后坏了身子。
他已经成了魏太后身边得力的人,她若出了事,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所以,这魏忠往魏太后的花盆里洒下的,只是可以让人暂且怀不上身子的药。
那时他已成为大太监,魏太后如何会怀疑他,对他经手的花及盆栽,更不会去多想。
为了能占据更多优势,魏太后还找来宫中侍卫教他拳脚功夫。
魏忠的拳脚功夫就是那时学的。
后来魏太后久没有身孕,魏家地位一落千丈,魏昌宏亲自入宫面见魏太后,打算从宫外给她请个名医。
魏忠此时才出来献策,说他家乡有一游医,是个中圣手。
这游医是真,能治此病也是真。
因为这从头到尾都不是病,是反复用药导致,把药停了,再调理一下,魏太后自然无比顺利地怀上先帝了。
这一来二去间,魏忠直接跃升为魏太后身边最得脸之人。
前边江太妃的事就是魏太后授意他为之,那药本是要奔着江太妃的命去的,用这件事威胁不到他。
可是后边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周瑛甚至都没有将那花房宫人请回宫中,她只是在施元夕传来消息后,私下见了魏忠一面。
她只简单地给魏忠演示了遍,魏忠便彻底变了神色。
他们都清楚,这事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魏太后得知,魏忠必死无疑。
魏家人的眼里自来都容不得沙子,更别说魏忠犯下的还是这种大事。
他其实这些年也就做过这么一件事,但光就这一件,魏太后就能有千万种折磨他的方式。
落在魏太后手里,凌迟处死都是优待。
当然,周瑛也不会给他什么活路,可比较起来,至少会给他留个全尸。
魏太后做梦都想不到,真正影响到她身边人的,不是什么重利,也不是什么能打动人的东西。
就是最纯粹的以恶制恶。
魏昌宏和魏太后以为重权在手,就能够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就是这种行事手段,才让他们身边留下来的都是恶鬼。
周瑛要魏忠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需要换掉今日的殿前侍卫。
他不仅是大内总管,还是最得魏太后信任的人,今日施元夕又打了魏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还只更换了议事殿外围的侍卫,里边的一个都没动。
动手是在早朝开始之前,被撤掉的侍卫也没见到换来的人,以为只是正常交替。
刚才魏太后一声令下,声音传到外边,天子亲卫直接一拥而上,占据了一半朝堂。
两边站立后,直接断绝魏太后不顾朝堂非议,将施元夕处决的可能。
局面失控,朝堂气氛压抑中还透露着些诡异。
殿上的魏太后尤不解气,胸口剧烈起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官队列中的魏昌宏目光几经沉浮,终是开口道:
“魏天昊所犯下的事,皆与魏家、与太后无关。”
朝上的官员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徐京何目光冷凝,道:“魏大人的意思是,魏家从没有收受魏天昊送上来的东西?”
他迎上魏昌宏的目光,讥讽道:“京中上下皆知,魏大人养了个好侄子,比府上的公子们都要孝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张罗着人往魏府送上一批东西。”
其实京中各大户人家,年节之时都会有所往来,京中局势混乱,魏天昊也没到这么肆无忌惮的地步,将那么多的赃款堂而皇之送入京中。
只是他是魏昌宏的侄子,该有的礼节要有。
他又有心讨好魏太后,每次送的礼都很重。
到得如今,都成为了魏天昊向魏家进贡的证据。
魏昌宏眸中黑压压一片,他冷声道:“魏家是收受过魏天昊送来的东西,但都是家中正常往来。”
“皇上。”第一次,魏昌宏抬手,向上首的小皇帝请命:“魏天昊一事疑点众多,还需深查。”
他抬起头,目光极具压迫力地盯着小皇帝:“纵是魏家有失察之责,太后娘娘也是皇上的母后,是我大梁的国母。”
“所谓君臣有别。”魏昌宏毫不掩饰地吐出这几个字:“便是因为君是君,而臣只能是臣。”
“事关皇室尊严,断不能让下臣乱了规矩,以下犯上!”
施元夕冷眼看着他吐出这番话,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魏太后坐在那个位置太久,即便多家并存,魏家也把自己当成是朝堂的主人。
他以强权压迫,施元夕却没有半点退却。
她目光清幽,抬头便道:“所以魏大人的意思是,因皇上年幼,太后掌权,所以这大梁的银钱,就是你们魏家的银钱?”
这话一出,满朝的官员都彻底按捺不住。
魏家官员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指着施元夕的鼻子在说她放肆,蓄意捏造,还说她目无尊卑。
可在天子亲卫占据一半朝堂的情况下,是再也没人轻易要将她拿下了。
施元夕就这么站在殿上,盯着无数人的质疑声,道:
“启禀皇上,臣手中还有证据。”
陈海一张脸接近扭曲。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抛出那么一本账册,引得朝堂上下都被点燃,魏昌宏亲自出面否决证据后,她才将手里握有的东西拿出来。
只是这等情况下,陈海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她的手里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他没注意到,施元夕开口之前,率先抬眼扫视了四周,确定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后,她才道:
“魏天昊在平江多年,贪墨银两之巨,远超常人所想。魏大人方才说,这些东西都跟魏家没有关系,那就奇怪了……”
施元夕抬头看向魏昌宏,问道:“魏大人和太后没有提供给魏天昊任何帮助,那魏天昊的手中,为何会持有几百把改制火铳和上千枚子弹?”
满朝俱静。
王瑞平神色惊变,魏天昊大肆收敛钱财,还牵扯到兵器,种种事宜相加,他这是……
“改制火铳这等重要的兵器,朝中除去兵部外,极少有人能造,魏天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官员,为何能手握那么多的兵器?”
陈海反应过来,忙道:“改制火铳本就是施大人亲手造出来的,东西若有外泄,也只能是从施大人手中漏露出去的。”
“这等事宜,又与魏大人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施元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陈大人这个问题不该问我,而是该问兵部才是。”
“数月以前,臣去青云寺中接周太妃回宫,便曾在青云寺内遭遇刺杀,刺杀臣及周太妃的刺客,皆手持改制火铳。”
“不知各位大人可还记得,那火铳的枪托因为使用了我留在兵部的模具,内侧全都出现了大梁官印。”
那事情之前在朝上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才过去不久,朝上的官员自然记得。
“臣在惠州时,魏天昊率领禹州大军压境,想要赶在臣入京之前,拦截住臣的去路。”
“臣为保惠州安宁,将魏天昊击毙,后收缴了他们手中所有的改制火铳。”
施元夕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殿上:“收缴的改制火铳枪托上,便留有大梁官印的痕迹。”
模具就那么几个,离开她以后,想要重新锻造模具不易。
魏家急着造出兵器,便只让工匠以最粗暴的形式抹去了内侧的大梁官印。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魏天昊手里所用的火铳,其实已经没什么痕迹了。
可是他们的没有,施元夕手里却留有带大梁印记的兵器。
她击杀魏天昊不假,当场收缴武器也不假,整个禹州军,包括平江的官员都可以作证。
可并没有人知道收缴上来的兵器究竟有没有印记。
施元夕只需要换掉一部分的改制火铳,就能让这批武器的出处,变成兵部。
最为主要的是……
施元夕抬眸,目光慢悠悠地划过一众兵部官员。
隐匿这么久,她埋在兵部的罗明正,终于是在她离开京城后,被手底下无人可用的魏昌宏,提拔到兵部侍郎的位置。
她的这番话落下后,罗明正当着无数魏家官员的面,抬步行至殿中,就这么站到施元夕的身边,缓声道:
“启禀皇上,改制火铳造出来后,魏昌宏魏大人便派人从兵部当中‘借走’了一批制造火铳的工匠及模具。”
“至今尚未归还。”
举朝皆惊。
那兵部中和罗明正来往较多的官员,此刻指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兵部另一位钱侍郎,更是神色恍惚,面色发青。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与其共事多年的罗明正,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投靠了施元夕。
不光如此,他还蛰伏许久,潜心研究施元夕送来的图纸,一心为魏家效力,以此进入兵部核心。
……魏家亲自将他送到极具说服力的位置上,给了他权柄。
若不是此刻置身于朝堂,钱侍郎这会估计已经昏厥过去。
他脑海中混乱一片,压根想不明白罗明正是何时与施元夕搭上关系的。
倒是那陈海此刻回过神来,突然想到,他被调到京城后,就有人提及过,罗明正是在改制火铳出现后才崭露头角的。
改制火铳。
那不正是施元夕入兵部历事的那段时间吗?
刹那间,陈海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这宽大的朝堂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无底洞,朝着他张开大口,要将他整个人绞成碎片。
施元夕走到今天,绝非偶然。
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织出一张天罗地网。
利用朝中局势,一步步将魏家手底下的人手蚕食,将魏家逼入绝境,无人可用时,不得已填上她准备好的人手。
为了杀她,更是将那具备绝对说服力的武器,直接送到她的手中。
此前魏昌宏给出的命令没错,让她从惠州完好无损地回到京城,那么死的人,就变成了他们。
在无数人恍惚震撼又难以形容的各色情绪里。
罗明正抬眸,道:“受魏昌宏主使,为其锻造武器,豢养私兵之人……便是京畿营大将军,方运。”
也是今日魏家一派官员里,唯一一个不在朝上的人。
惠州这般情况下,魏家仍旧命魏天昊收缴大批金银,并非是魏昌宏发了疯。
而是那个时间点,恰好是施元夕手里的十万镇北军过了明路之时。
魏昌宏要那么多钱,就是因为忌惮她手里的大军。
边疆战事未平,严广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从那边脱身,近二十万边疆大军也没办法为魏昌宏所用。
122/154 首页 上一页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