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朝臣们皆抬首去看,这一眼,就瞧见谈墨率领着镇北军的一众将士,大阔步进入殿中。
魏昌宏伏诛后,镇北军扫平京中动乱,至今仍有一部分将士留在京中。
谈墨作为镇北军的主要将领之一,如今更是驻守在了京城。
清理京畿营中魏党人手的事,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寻常轻易不参与早朝,此前商议边疆要事时也未在朝上,此刻却赶在重要关头出现。
场中谢氏官员,见状心头一凛。
顾安仲的脸色,更是瞬间冷沉下来。
谈墨简单行礼后,躬身道:“朝中正逢动乱之际,镇北军中十万将士,请周太妃临朝,以安定朝局,抚慰军心!”
果然。
谈墨此刻出现,就是代表镇北军前来表态的。
兵权所属,便是军心所在。
这比内阁众多阁老出来请命都还要管用。
谢家及江太妃手底下是有着几万精兵,但人手集中在京城之外,且只要有所行动,朝上的周瑛必定会收到消息。
谢郁维在施元夕同魏家对上后,一直作壁上观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他本是希望魏家和施元夕一方互相消耗兵力,没想到施元夕藏了一手双管突击步枪,直接碾压式扭转局面。
如今魏家倒塌,在边疆没有取得胜利前,施元夕一方独大,许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顾安仲抬眸,看向谢郁维。
谢郁维朝他轻摇头,周瑛和施元夕反应迅速,直接让魏氏毙命,赶在边疆胜利前夺取政权。
今日以前,谢郁维一直都让宫中的眼线用药物吊着魏氏的命。
魏氏虽已获罪,但到底是先帝的生母,她不死,周瑛便没办法越过她上位。
此事他做得尤其小心,宫里的眼线到得今日也未暴露身份。
可魏氏还是死了。
方才入殿时,他的人悄悄潜入内殿中,看到了魏氏的遗体。
魏氏面色涨得青紫,死相狰狞。
施元夕入殿时没去看魏氏的遗体,让谢郁维手底下的人误以为其中有诈,殿上的顾安仲和吴阁老便先一步发作出来。
可谢郁维心中清楚,施元夕不可能演一出这样的戏码来戏弄朝堂。
他们已经错失先机,如今这等局面,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周瑛临朝。
此时若再行阻挡,就是直接凑上去给那周瑛做踏脚石了。
谢氏一脉的官员得到谢郁维的示意,就算心中再如何不满,此刻也只能忍耐下来。
唯有那一直站在殿中,从头到尾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广郡王,神色冷沉复杂。
有谈墨开这个口,吴阁老当即被所有朝臣忽视,朝中大臣再度开口,请周瑛临朝。
周瑛神色肃穆,沉声道:“今日本宫受得群臣所托,为皇帝,为祁氏坐镇山河。”
“在皇儿长成前,本宫定不负所托。”
“令朝局稳固,国土皆安!”
这番话,是魏太后垂帘听政时未曾有的。
在场朝臣皆心头一震,齐声道:“太妃娘娘圣明!”
声音直达云霄。
当日,由郑奇明亲自起笔,拟诏圣旨,加封周瑛为晋懿皇太后,另由礼部操持魏氏的丧礼。
王瑞平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询问周瑛的意思。
若按从前,魏氏当与淮康帝合葬,方才能全了太后颜面。
可如今魏氏已被废除,还犯下这般重的罪……
这葬礼该如何办,便有些为难了。
周瑛听得这番话后,只给出了四个字,一切从简。
她对于魏氏能不能入皇陵,与淮康帝合葬,享受后世香火的事情,并不在意。
皇家给女子的约束,从出生到死后,甚至连合葬之事都变成他们必争的荣宠。
莫说是如今了,就是淮康帝活着时,周瑛也没在意过他的荣宠。
又何必去与一个死人计较?
王瑞平听了后,心中大石落地。
虽说朝局现在的局面,周瑛登位是大势所趋,可他心底仍旧有着几分忐忑。
未料到周瑛行事做派远比从前那两位要从容洒脱,魏氏更是无法与其比拟。
……如今想来,能在淮康帝的后宫中存活至今,周瑛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魏氏的葬仪最后便按照周瑛所言,从简。
王瑞平将其按照寻常妃嫔的规格对待,葬入妃陵。
这事在朝中没兴起什么波澜,比之此事,更为让人关注的,便是明日周瑛将垂帘听政的事。
晋安宫内。
周瑛已换上太后朝服,坐在殿内与施元夕等人议事。
加封大典已成,依照规矩,周瑛该搬入慈宁宫中居住才是。
可小皇帝对那个宫殿有阴影,周瑛也不想用魏氏从前用过的宫殿,便将一处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宫殿更名为晋安宫,将太后寝宫也更为此处。
尹骸快步进入寝殿中,低声道:“启禀太后,江太妃今夜于府中设宴,宴请的众多宾客,皆是谢家一派的官员。”
想也知道,周瑛将要临朝,放眼京中,最着急的人必然是那江太妃。
李侍郎沉声道:“观那日谢家的做派,只怕明日早朝将要兴事。”
就 算是阻挡不住周瑛临朝,估计也要给他们添添堵。
周瑛翻阅着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地道:“元夕以为呢?”
殿内一静。
如今周瑛身份已与当初不同,在场官员也都遵照着君臣本分,周瑛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同来。
唯独对施元夕,是独一份的亲厚。
得周瑛这般相待,施元夕面上不见惶恐,犹带着几分笑意,轻声道:“以谢郁维的秉性,一击不中,此后必定会在朝上有所收敛。”
周瑛闻言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施元夕眸中清幽一片,道:“镇北军尚未撤离,谢郁维心底清楚,您若想要谢家满门的性命,不是难事。”
殿中安静。
罗明正细想了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若换从前,或许还不好杀他们,可明日起,周瑛才是这朝上名副其实的掌权人,又有兵权在手。
虽说随意杀害朝臣有辱声名,可周瑛的旨意便是皇帝的意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周瑛若真要杀,没有人拦得住,只是她刚涉朝堂,难免留下恶名,也会令得朝臣齿寒,此事不宜随便做。
“所以,在边疆彻底平息前,他必不会再有妄动。”施元夕眼眸闪烁:“但他不动,旁人未必能够忍住不动。”
她指的,是江太妃。
都知道周瑛明日临朝,这个节骨眼上,谢郁维都没有行动,江太妃却大摆宴席,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对周瑛不满。
这等行为,倒也符合施元夕对江太妃的印象。
当初整个朝上都知她有用,拉拢她更是助益良多,可那江太妃还是对她下了死手。
那事的后续,施元夕不清楚谢郁维是怎么处理的,总归应当是闹得不太愉快才是。
江太妃娘家比周瑛厚实,只怕从前在后宫里都没把周瑛放在眼里过,如今让她对周瑛俯首称臣,她如何能甘心?
如今形式,谢郁维必定同她分析过,她仍旧我行我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便已说明江太妃耐心不足。
“朝中六部,如今共有两处有空缺,便是刑部和户部。”
两处都对朝局影响巨大,江太妃此时若想要行动,便会从这两处的尚书人选上来做文章。
施元夕缓声道:“刑部如今是徐京何掌权,臣猜测,江太妃应当还存了拉拢徐京何的意思。”
不只是江太妃,谢郁维多半也是这么想的。
周瑛眼神微动,道:“她想要户部?”
郑奇明直接冷下脸色:“胃口这般大,江太妃这是想要做第二个魏氏?”
户部尚书的位置空缺,就是因为其牵涉到魏家谋逆一案中,被发落入狱。
如今这江太妃一上来,便直奔着户部尚书的位置去。
六部中,工部和兵部都有大半落在谢家手中,谢郁维还把持着尤为重要的中书省,若再将这户部给了他们。
就算周瑛坐到高位上,日后也会遭受到各方掣肘,这大权拿与不拿,又有什么区别?
李侍郎道:“眼下吏部候选的名单中,并没有能担任这般重任的人。”
同在吏部,他官职虽不如顶上的尚书高,但手握职权,对整体情况还是较为清楚的。
罗明正问:“难道是从前广郡王驻地中的官员?”
施元夕摇摇头:“广郡王的驻地内,官职最高的就是顾安仲。”
户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平调都尚且得要看资历,底下的官员若无什么了得的功绩,是没办法直接越过朝上官员一步登天的。
郑奇明皱眉:“那他们想要推出来的人是谁?”
施元夕目光闪烁,微顿后道:“山西巡抚。”
罗明正变了脸色:“路巡抚?路星奕的父亲!?”
“正是。”
跟魏家周旋太多,很多人都忘记了,路星奕和谢郁维的表弟周淮扬关系甚笃。
而路星奕如今在边疆,又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王溪擅长领兵作战,远不如路星奕勇猛,更别说路星奕还将火铳用得极好。
朝野中,不止施元夕看出了路星奕的潜力,谢郁维亦是一清二楚。
郑奇明目光沉了下来,面色难看地道:“此前边疆之事,让谢郁维洞察到太后想用路星奕对付严广海。”
“江太妃此时扶持路巡抚,太后便不能将其回绝。”
边疆还指望路星奕击退敌军,怎可能回绝他父亲升迁的事情?
可如若应下,这位路大人什么想法暂不得知,坐上这个位置便得承江太妃的情。
这事此刻作用还不明显,但只要路星奕打了胜仗……情况只怕愈发难以控制。
若换做从前,魏家和施元夕一方,路星奕必定会选择他们。
可到谢家身上,这事便没有那么笃定了。
他与周淮扬的情谊不假,从前在京中时也得了谢家关照。
路星奕怎么想,谁都无法确定。
施元夕却在此时道:“此事之上,不必多做他想。”
路星奕与父亲不合的事情,属于他的家事,施元夕并没有拿到殿上来说。
何况她也没有指望靠这个父子不合,就能让路星奕倒向他们这边。
“路巡抚为官还算公允,这些年未出过什么岔子。”
无功无过,尚且算一位好官。
施元夕眼眸微动,抬头看向周瑛,缓声道:“户部尚书这个位置,臣倒有一个极好的人选。”
翌日早朝。
今日朝上一派肃穆,官员们皆神色复杂地望向龙椅后边又挂起那道熟悉的帘子。
施元夕闭目养神,便听得外边响起一道洪亮的嗓音。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臣等参见皇上。”施元夕随所有人一起躬身行礼。
她余光瞥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步走来,第一次,小皇帝没有战战兢兢跟在他人身后,而是被周瑛牵着小手,从容地走到大殿上。
在经过施元夕时,小皇帝微顿,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第110章 可有资格了?
施元夕一时失笑。
周瑛回到宫中的效果显著,小皇帝虽还是懵懂,可到底找回了几分难得的孩童心性,再不像是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她抬眸,看着周瑛神色笃定,一路行至殿上。
早朝开始。
这是周瑛临朝第一日,朝上许多官员对她了解不多,轻易不敢妄言。
向来热闹非常的朝堂上,难得安静沉默。
施元夕的位置居中,她轻抬眼皮,便能瞧见谢郁维及顾安仲等人的动向,尤其是格外注意顾安仲的动作。
谢郁维权臣做派,又喜欢站在高处掌控全局。
行事时,手底下的官员总是比他自己动得要快。
与她的猜测一致,顾安仲顿了片刻,抬步往殿中走去。
他这步子才刚迈出去,施元夕便在后边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顾安仲的动作僵住,皱眉转身看向她。
施元夕神色自若,缓步出列,开口便道:“魏昌宏及其党羽伏诛后,朝中重要位置空缺良久,尤其……是户部尚书之位。”
“边疆战事未平,户部掌管钱粮,是将士们最为主要的后方保障,臣以为,当尽快择出户部尚书一职,以安抚后方军心。”
那谢家一派的官员,在听到她的话以后,脸色蓦地变了。
他们要做的事情,倒是被这施元夕抢先一步。
更诡异的是,她的方向也跟谢家一致,绕开了徐京何所在的刑部,着眼于户部。
顾安仲眸中情绪起伏,准备好的事情被别人捷足先登,他心中自然会有想法。
不过,在这朝上盘踞多年的谢家,目前手中都没什么人可用。
周瑛才刚临朝,又是从哪得来的人选?
顾安仲皱眉。
他怀疑施元夕在谢府或是江太妃的府上安插了眼线,提前知晓他们的动向,为拉拢路星奕,只怕会先行举荐路巡抚。
他与身侧的工部尚书对视了眼,二人想法相同。
只他们还没做出反应,便听殿上的周瑛道:“户部尚书之位,朝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顾安仲当即道:“臣以为,户部尚书这样重要的位置,当从经验丰富的官员中提拔才是。”
“现任山西巡抚,在任期间政绩卓越,为官清廉,行事有方,当是户部尚书之位的最佳人选!”
施元夕能抢话,他自然也能。
顾安仲原本就做好了上奏的打算,此刻直接上前,报出路巡抚之名。
朝中许多官员听闻后,亦是觉得可行。
论资历论能耐,包括官声等等,这位路巡抚都要远胜于前任户部尚书。
至于宠妾灭妻,这等事宜,在朝中许多官员的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路星奕的母亲出身商贾之家,能够嫁入路府,便已经是走了大运,如何还能谈及其他?
在他们眼中,这点小毛病,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另一部分官员如王瑞平,则是在顾安仲开口后,立即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
他抬头看向施元夕。
人选之上,谢家推出来的人无可挑剔,周瑛和施元夕若无一个明确的说法,还真不好将其回绝了。
施元夕闻言轻笑,神色镇定从容,缓声道:“路巡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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