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仲闻言微顿,抬眸看她。
就听她道:“但臣以为,朝中有一人,比路巡抚更为适合出任户部尚书。”
谢家官员微怔,一时间没想到她提及的人是谁。
谢郁维眼神晦暗,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顾安仲道:“京中之人都知道,路巡抚的妻子出身于山西首富林家,路大人手中不缺银钱使。”
“唯有这般情况,在面对重利时,才不会轻易动摇。”
“不知施大人所说的人选是谁,竟是能比路巡抚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户部位置敏感,为官清廉是必要条件。
顾安仲说出的这番话,正中要害。
也因此,让朝中臣子对施元夕口中的人选更加好奇。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施元夕淡声道:“启禀皇上,臣所说的人选,便是现任平江巡抚冯炜然。”
冯炜然!
朝中顿时热闹了起来。
同是正二品大员,朝上官员不可能不认识他,只他出身寒门,其身后也没有路家那样庞大的关系和背景,从前在平江还被魏天昊压了一头,导致其在朝上没什么太大的存在感。
施元夕竟是举荐了这冯炜然,还认为他比路星奕的父亲合适?
一时间,很多人都想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顾安仲皱紧眉头,道:“冯大人在任期间,平江屡生事端,虽说这些事情都并非他所为,可他作为平江巡抚,放纵那魏天昊肆意妄为至此,便不能称为无过。”
“朝中是看在他反应及时,遏制住事态恶化,这才没有治他失察渎职之罪,怎么到了施大人口中,他反倒比行事果决的路巡抚更合适了?”
施元夕面色平静地道:“启禀皇上,惠州之事是臣协同冯巡抚、魏佥事及工部的裘大人一并处理的,臣亦是因着此事,才了解到平江官员的不易。”
“魏氏及逆贼魏昌宏把持朝政期间,魏家权势惊人,魏天昊能够在平江境内做出这么多恶事,皆是因魏家倾力扶持。”
施元夕简明扼要地说出将冯炜然蛰伏多年,一步步铲除魏天昊之事,又提及他在平江动乱里做的事,以及背地里派人保护惠州官员周庆安等人的事情。
“……强权之下,冯大人尚且能保持本心,以微弱之势对抗魏家,且还取得了极好的成果。”
施元夕微顿,抬眸看向朝上:“臣以为,便足以说明此人能力。”
“平江四州,尤其是惠州,在魏天昊盘剥之下,尚且还能稳住不生乱象,便都是冯炜然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只是冯炜然运气不好,碰上旱涝,灾难一出,直接将惠州原有的矛盾引爆。
若没有碰见这罕见的灾情,兴许再过段时间,冯炜然便能用埋在魏天昊身边的人手,悄无声息地将其弄死。
当然,只杀魏天昊,不铲除魏家,这样的事情只会重复发生。
但这个问题涉及到的,便是朝堂官员和皇帝了。
冯炜然在能力范围内,确实已经做到了最佳。
换做旁人,只怕早已投靠魏家,或者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直接被魏天昊弄死。
冯炜然能让魏天昊以为他真是个废物,且行事周全不被发现,能力绝对是有的。
但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诚如那顾安仲所言,当时魏家只手遮天,冯炜然无法越过魏家与朝中其他人达成共识,只能隐匿平江情况一事,纵是事出有因,但细算起来仍旧是错。
如今所为,不过是功过相抵。
那么,接下来施元夕要说的,才是他立下功劳,给自己挣得前程的根本所在。
她神色微顿,抬步上前,缓声道:“启禀皇上,惠州水患已解,裘大人前几日已动身前往京城。”
“裘大人先一步递回了奏折,其中便有改善惠州水利工程一事。”
裘朗这事办得非常漂亮,这水渠河流的改善,至少可以保证惠州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受到洪涝侵扰,还能引水灌溉,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大事。
这事朝中臣子也都清楚,裘朗从前一直被顶上的工部尚书打压,此番也算是熬出头了。
促成此事,不光是升官发财那么简单,水利兴国,裘朗日后必定会青史留名。
周瑛抬眸,目光落在施元夕的身上,从头到尾,施元夕都没提及半点她对裘朗的帮助。
她只神色平缓地道:“兴修水利,虽利国利民,可修建过程中不免劳民伤财。”
“户部被魏家把持许久,臣等带去惠州的赈灾银两都尚且不够。”
“裘大人能这么快完成这件大事,是因臣在惠州时,曾查封了惠州官员贪墨的所有金银。”
朝上一静。
她回来之后就对着魏家一顿狂轰乱炸,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有些人听得头上直冒冷汗,她说冯炜然了得,她施元夕更加恐怖吧。
在人家的地盘上,查抄官员家私,打死魏天昊。
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施元夕说出这件事的目的,却并非是为了给自己邀功,她淡声道:“回京之前,臣特地让人清点过那批金银,因惠州缺口大,又加上百姓受损严重,这笔银钱大部分都用于当地。”
光兴修水利这一项上,便已经是花钱如流水了。
更别说还要贴补赈灾款,灾后重建这些费用。
从白瑞民手里查抄出来的银钱全部耗空,甚至还有些欠缺。
但这事此后一直都没有被提及,便是因为……
“臣离开后,冯大人彻查魏天昊的行迹、府邸,顺着他这条线往外延伸,查出了部分魏家金库。”
魏家占据朝堂多年,又用极端方式大肆敛财,手里银钱之巨,远超他人所想。
留在京里的部分,已经被施元夕全部查抄。
其实光这一部分,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但没想到的是,冯炜然会直接查出魏家在地方的老巢。
朝上蓦地安静下来。
施元夕朗声道:“冯大人共计查抄出金银约五十万两,这笔银子,随同裘大人返京的队列,已运送到京中!”
五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经出现,所有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
顾安仲神色变幻莫测,交叠在一起的手,猛地握紧。
工部本在谢家的掌握之中,裘朗离京后,也曾写过几封信件回京,后续便以施元夕的影卫在侧为由,断了联系。
施元夕折返回京时,给裘朗留下了些影卫,主要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却让裘朗有了名头,断掉与谢家的往来。
对裘朗来说,站队是为了在工部生存下去。
他投向谢家,未得太多重用,反倒被工部尚书连番打压。
他是实干派,本身于党争之上就没太多心思。
惠州水患,他被推出来跟施元夕去救灾。
百姓有难,他作为工部官员义不容辞,但同行之人是当时人人都想杀她的施元夕,这何尝不是拿他的性命,去朝中争权。
惠州一行艰难,是施元夕给了他发挥的空间,他更是在施元夕及萧家的保护下,才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京中。
孰是孰非,裘朗心头也有把秤。
裘朗身边有影卫,施元夕也清楚对方动向。
她从头到尾都没要求裘朗倒戈向他们这边,对裘朗这人也有个较为全面的了解。
他是个聪明人,也清楚这些事里,他只需要做一件事。
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做,权当自己是个睁眼瞎,正常回京就行。
不去管冯炜然派人运送的东西,也不打听,更不会给谢家送信。
如此一来,这至关重要的五十万两,便能顺利送到京城。
五十万两,几乎等同于大半个大梁一整年的税收。
银钱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毫无保留将银钱送回朝廷的冯炜然。
施元夕都说了,灾患已除,她忙着肃清朝堂,冯炜然拿到银钱,不向上头如实禀报,或者少禀报一些,她此时也未必会知道。
但他毫无保留地将银钱呈递上来,便足以说明……
“冯大人高风亮节,才能在面对巨额银钱的情况下,做到毫无保留。”
而此事上,旁人未必能做得到。
对这世上的很多人而言,没钱的想要钱,有钱的想要更多钱,这都是人之常情。
不能说家中有钱,便不会贪污。
那前任户部尚书,不也家底颇丰?
施元夕并非只是为了与谢家争权,才将冯炜然推出来的。
这是她反复考量后得到的结果。
冯炜然确有这个能力不说,还有尤其重要的一点,或许整个朝上,只有周瑛能清楚她的目的。
那便是……冯炜然出身寻常。
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没有牵涉过多。
统治者需要这样的纯臣来巩固统治,对于施元夕而言,这却是阻止阶级固化的第一步。
“兴修水利之事,便是冯大人从旁协助,如今又有查抄巨额脏银一事。”
施元夕回身,看向顾安仲,淡声道:“顾大人觉得,冯巡抚现在有升任户部尚书的资格了吗?”
第111章 选召女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光顾安仲哑口无言,谢家一派的官员亦是无力反驳。
谁都知道如今朝上百废待兴,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冯炜然送上来真金白银,那就是大功一件。
若想要那路巡抚盖过他一头,便几乎没有 可能了。
周瑛垂眸,面上带着抹轻笑,缓声道:“传令下去,擢升平江巡抚冯炜然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即刻入京赴任。”
谢郁维目光幽沉,他此前就不赞成推路巡抚上位,可江太妃坚持,非要做这件事,如今不仅事情没做成,还在周瑛临朝第一日,就给对方送上一名大将。
他面色沉郁,表情算不得好看。
叫江太妃看清楚也好。
太后临朝,可不只是有个名义那么简单,这代表着周瑛拥有决断权,在这种两方给出的人选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周瑛必定偏向自己那一方。
他静了片刻,忽而抬头,迈步走出队列。
谢郁维道:“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周瑛微顿道:“说罢。”
“眼下朝中空缺众多,京中缺人,尚且能从地方提拔,可地方缺人,却是实实在在地会影响到底下的百姓。”
“再过不久便是年节,待得开春,各地事宜增多,地方官员只怕会更加忙不过来。”
谢郁维说及此处轻抬头,神色平缓地道:“臣以为,填补朝中空缺重要,各地地方官的查缺补漏亦是重点。”
施元夕轻挑眉,抬眼看向他。
她好像明白谢郁维是什么想法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听得谢郁维道:“魏家倒台后,清理出大批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的官员,这中间,甚至还有新科进士。”
施元夕离开国子监前,被其中一个国子监官员刁难,就是因为他家中的孙辈进入朝堂,得了魏家提点。
在朝中,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也正因如此,才会空出那么多的官位来。
谢郁维沉声道:“这等情况下,当做出特殊处理才是。”
“还请皇上恩准,来年重开春闱,为朝中、地方选拔人才!”
他这话一出,殿上当即热闹了起来。
周瑛轻眯着眼睛,这等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逢着朝上变动,官员缺少,加设科举选拔官员,是极为正常的。
但这事是谢郁维提出来的,便代表着他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周瑛仅思虑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在朝上,谢家想要直接与他们争权较难,谢郁维这才另辟蹊径,打算从地方官入手。
朝堂虽然重要,可这朝堂也是由底下无数的地方官构建而成。
施元夕此前就说过,以谢郁维的性格他会先行后退再谋划,只是他这一退,倒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退得远。
再开科举,对死气沉沉的朝堂来说是好事,对周瑛而言更是如此。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而科举选拔出来的人,又被称之为天子门生,这是最好根植自身势力的办法。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谢郁维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请命。
就是知晓她轻易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周瑛只沉吟片刻,便开口道:“准奏!”
底下的谢家官员闻言,亦是长松了一口气。
今日虽说丢了个重要的位置,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抬头看那施元夕,却见她面上一派气定神闲,似乎对谢家所走的这一步无动于衷。
春闱是大事,施元夕怎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谢郁维这个提议,比她预想中的来得要早。
按照施元夕此前的想法,她其实是想要加设女子科举的。
但科举这个东西,需要一定的知识储量。
在教育体系没有得到完善前,哪怕是开了,以当前教育权皆被垄断的情况来看,能通过科举的人,只怕几乎没有。
国子监那样的地方,女院中招收的女学子已经算是身份地位最尊贵的了,可她们仍旧接触不到治国策。
想要打破身份壁垒,那么第一步,就是要打破教育壁垒。
这事在眼下的朝堂不好实施,具体推行下去,按照培养时间来算,少说也要十来年。
那这次的科举,便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了。
不过整体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
朝堂需要新鲜血液,科举是提拔寒门之士最好的方式。
还有就是,施元夕这边的李谓、王恒之等人,已在这段时间内,考至国子监甲三级。
李谓甚至已经进入刑部历事,王恒之慢了一些,他本身功课念得不算好,能走到这一步,便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换回来的结果。
春闱重开,代表着国子监内必定会进行春闱重考,那像李谓、王恒之等人,便能提前一步进入朝中。
新科进士对未来朝局影响是很大的,他们几人虽不是出身寒门,但却是真正和施元夕一条心的人。
如果能提前入朝,倒也是件好事了。
此事就此议定,消息一经传出,京中更是一片欢欣鼓舞。
对备考的举人们来说,春闱三年才一次,考不上便得要再等三年,人这一生又能有着好几个三年?
明年能够重开春闱,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王恒之最为难过。
他好不容易费了极大的劲才考入甲三级,原以为这个年节自己终于能休息几日,谁知道突然重开春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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