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邱学正,年纪大了,性情也更加温和一些。
他抬眸,看向了底下端坐着的学子。
在一众学子中,施元夕尤为瞩目。
邱学正轻声道:“既是如此,不若交由她自己来辩解。”
“施元夕,你且起来答话。”
无数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外边聚集的学子在听到了她的名字后,皆是精神一振。
“不会吧,她别是连考前策论都过不去吧?”
“不至于啊……这次策论连一个既定的议题都没有,可算是甲等院考试中较为简单的了。”
众说纷纭中,邱学正朗声道:“你的策论写得不错,若按个人评分,可得甲等。”
这是一篇合格的甲等文章,按邱学正估算,在甲五级内,属于中等。
施元夕入院不过三个月,光策论一项上,便能从末等升至中等。
撇开其余不谈,邱学正倒是真的很欣赏她。
“问题就在于,与你同组的王恒之、路星奕二人评分太低。”汪监丞接过话头,冷声问:“施元夕,你可还记得,这是群体策论。”
“学生记得。”
齐学正道:“……路星奕的策论为乙等,王恒之则是戊等。”
“评分都还好,毕竟每个人的能力有所不同。”邱学正皱眉道:“可问题出在,你们三人的策论,几乎没有什么相关性。”
“按照评判规则,便是你合格了,综合评判下来,也拿不到甲等。”
三个人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是荫监生。
她拿不到甲等,就意味着参加不了后边的大考。
徐京何抬眼,注视着下方站立的人。
施元夕站在了冬日的冷阳里,她穿着国子监那身蓝白配色的夹袄襦裙,乌发上戴着两支玉簪,瞧着素雅恬静。
在各类议论中,她垂眸,缓声道:“这三份参差不齐的答卷,便是学生们对议题的补充。”
“啊?”
“什么意思?”
不光外边的人没明白,里边的汪监丞也是,他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施元夕在嘈杂声里抬头,那双眼眸莹润透亮,如同黑夜里的繁星。
她不疾不徐地道:“此番我们三人所呈现的内容为,博采众长。”
“学生以为,所谓博采众长,便是要发挥各人之专长,显个人之能。”
“今日这份答卷,若非要按照制式来写,王恒之也好,路星奕也罢,皆可以包装成为同学生一样的策论。可若是只要制式,就无策论。”
“策论是人心所想,学生觉得,自己并没有和他二人长同一颗心脏,认知有所不同,则呈现有所不同,博采众长者,便是不同。”
“路星奕狂放,王恒之跳脱,而我的文章,则以取长去短为题。”
不是取长补短,而是去短。
齐学正微怔,按她的话,找到了所写文章的对应内容,她写的内容与另两个人的中心议题接近,呈现出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为统筹谋划者,当以取长去短,方能三元归一。”
“是以,学生本次递交的课题为:取长去短,方能三元归一。”
旁边的邱学正拿起了上交的议题册,因是现场公开阅卷,所以他们都没注意看递交上来的议题,此时展开后,才发现他们三人递交的题目,确实不一致。
路星奕、王恒之二人为博采众长,施元夕的则如她所言。
群体策论不只是有一种形式,似他们三人这般,施元夕的内容,便属于总结性内容。
如此,是怎么都不算是离题了。
汪监丞正想要骂她巧舌如簧,临开口前,却骤然反应过来。
三元、三元!?
何为三元归一。
这代指的何止是他们三个人,而是眼下的朝堂乱象啊!
以魏家、谢家、徐家为首的势力纷争。
到得她的嘴里,却变成了三元归一。
她、她好大的口气!
是的。
施元夕已经谋算好了将要投靠的阵营,这篇策论,便是她交出去的第一份答卷,是她真正的敲门砖。
她要清楚明白地告知对方,她要做的,不是收一折二,或者连同哪一方来借势而上。
她要的,是杀得这三方归一,均俯首称臣!以铸成不二盛世!
第22章 甲五级第七!
施元夕的话,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听着是一回事,在寻常人的耳中,听着就只关乎于本次策论。
静思台内嘈杂了起来,有叶滨的事情在前,在场的人都尤为关注他们的评分。
“看来,这个甲等,今日她是非拿不可了。”坐在了汪监丞身侧的学正轻声道。
“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汪监丞冷笑:“说是群体策论,可最后产生的联系,倒是她临场说出来的。”
齐学正听着他的意思,是不愿意给出这个甲等,他低下头,在施元夕的策论上做批注,一边道:“今日便是不叫她起来,最后也需要查验策论议题,只要结合了议题来看,他们的策论就没有跑题。”
“何况,策论对答是历来都有的传统。”齐学正批注结束,抬头看他:“汪监丞以为呢?”
“评分当由你们学正共同给出。”汪监丞冷脸道。
无论几大世家私底下厮打成了什么模样,面子上却还是要维持的。她都已经提出三元归一的议题了,今日的评分,谁又能在这上边给她使绊子?
何况她的群体策论合理合规,旁人就算是想挑错,如今也是半点都挑不出来了。
齐学正将定好的评分,交由徐京何。
徐京何轻扫了眼,抬头,目光落在了静立的人身上,缓声道:“甲五级施元夕,本次群体策论评分为甲。”
尘埃落定。
施元夕终究是取得了参与大考的资格,同组的路星奕、王恒之两个人,也因为她的群体议题,而同步通过了策论考核。
而国子监各处前来看热闹的学子们,听到了她通过考核后,便更加兴奋了。
这代表着,施元夕将会参与到了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大考中。
和此前种种考试不同,大考才是国子监内最为权威的考试。
也最能检测学子的真实水平,在学子们的心中地位最高。正因如此,太多人实在是好奇,本次施元夕大考会取得一个什么样的名次了。
今日策论考核结束后,距离大考日,便只有七日了。
整个国子监内的格局,也将因为本次大考而发生巨大的转变。
不过本次的策论考核,也足够精彩。
施元夕他们考核结束后,竟是又抓出了两个作弊的学子。
这中间有一位,用的是代笔。
被叫起来时,对文章的内容一问三不知,全然一副失忆了的模样。
直接被当场拿下,同样清退出了国子监。
还有一位,则是荫监生。
本以为对这位荫监生的处置会较为宽和,毕竟在国子监中,荫监生都有一定的优待,也算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毕竟早年间,尤其是前朝末期,国子监直接成为了皇帝用来给官员子嗣晋升的工具。
却没能想到,这个荫监生在被查实后,同样被清出了国子监中。
和前两人相比,这个荫监生得到的处罚,才是最令人惊讶的。
众说纷纭中,施元夕抬眸,看向了上首面不改色的徐京何。
她听身侧的王恒之普及了下那个被清退的学子的背景,只从王恒之的话里来简单分析,这学子家是朝中勋贵,似乎并没有特别明显地倒向了哪一方。
这种老牌勋贵世家一般最是难缠,徐京何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似他这么老谋深算的人,总不能是为了爱与正义。
施元夕盯着他出神,没料到他骤然抬眸,那双悠远深邃的眸,直接对上了她的。
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施元夕微顿,随后冲着徐京何,露出了一个明朗大方的笑容。
徐京何:……
惯会装相。
他淡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施元夕轻挑眉,年纪轻轻的装什么深沉。
这三人被清退后,整体流程就快了许多。
甲五级最后获得最高评分的,就是李谓那一组。
李谓本人的评分,达到了甲良水准。
这般水平,在整个甲五级中,也属于是不错的了。
甲等院也确实不负盛名,自甲四级开始,策论写得越发精妙。
其中,当以甲三级的周淮扬最为引人注目。
他的策论一出,上首的邱学正直接笑得跟朵花似的,压根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盛赞道:“这般文采,堪比状元郎啊!”
连旁边很少有表情的齐学正,也是满脸的赞赏。
这是迄今为止,施元夕听到过的最高评价了。
目前甲等院中,甲五级人数最多,往上逐渐减少,周淮扬在的甲三级,不足二十人。
但在他们顶上的甲二级,却还是有三个人的。
这三人递交策论时,都没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反倒是周淮扬得了。
至于甲一,徐京何结业后,便暂时无人考入。
到此,策论审核便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国子监都处在了一种紧绷的备考状态中。
大考前三日,国子监终是给了沐休假,施元夕没在国子监多做停留,直接回到了施府。
施元夕刚进门,张妈妈就迎了上来,神色复杂地道:“大夫人派人送来了些东西。”
她微顿,抬步进了房间中,发现屋里摆满了东西。
有精致的衣裙,雪白无任何一点杂色的狐皮披风,甚至还有一整套的东珠头面。
上面缀着的东珠,粒粒饱满莹润,是极难得的珍品。
除此外,还有一箱子的书,施元夕随手翻了一下,发现都是难得的孤本。
“姑娘,这些东西……”张妈妈欲言又止,施元夕是二房的孩子,二房向来拮据,施元夕在及笄前,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
施府对她最为大方的一次,就是她和谢郁维订婚时,萧氏从公中划了五千两银子,说是给施元夕添妆,后来婚事没成,那五千两银子自然也就没落到施元夕手中。
……萧氏何时对施元夕这般大方了?
别的不说,光就那套东珠头面,恐怕都要近千两银子吧。
“放着吧。”施元夕倒是不意外。
她都用裴济西的名号办成了好几件事了,萧氏若无一点反应,才叫奇怪。
那些东西就这么摆在了房间内,施元夕甚至没让人将其收起来。
她就在这花团锦簇里用了晚饭,守着一屋的东西,在榻上看起了书。
至晚间时分,施元夕手里的书已看了大半时,才听底下的人道:“大夫人来了。”
萧氏一进门,看到这般场面,神色微顿了下。
她让底下伺候的人都退到了屋外,坐在了施元夕的身侧,轻笑道:“这都是些难得的珍品。”
见施元夕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笑意更甚:“世子亦是耗费了些功夫才得来的,元夕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世子说了,你若有不喜欢的,尽管说出来。”萧氏意有所指地握住了她的手:“总归,一切当以你为先才是。”
萧氏因着此前的事,此番直接将施府和裴济西的打算,摆在了明面上。
“世子待你也是极用心了。”萧氏眼眸微闪:“之前一直叫我们瞒着你,说是你心底还有气,需得要慢慢来。”
“这般情分难得,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施元夕在她说话后,便再次将视线放到了手里的书上,她一边翻动着书页,一边道:“珍惜什么?给裴济西做妾的机会吗?”
萧氏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以如今你的处境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镇北侯近些时日已有些糊涂了,世子与江静婉的婚事,大约会继续往后拖延。你若能先一步入府,再诞下子嗣,日后江静婉便是进了门,也再无法越过你去。”
施元夕的注意力,放在了萧氏的前半句上。
镇北侯病重,一旦离世,朝局必然会发生变化。
“国子监那等地方,也不是你能久留之地。如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待你点头同意,镇北侯府会以极高的规格,迎你入门。”
施元夕抬眸望向她:“什么规格?高门贵妾的规格?”
“国子监大考在即,我没时间考虑这些事。”
萧氏冷下了面容,她果然揣着些别的心思,此前却不断用裴济西来做幌子。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由不得你。”
施元夕听了这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因着最近施雨烟帮了她不少的忙,所以施元夕没有直接开口去问萧氏。
这桩婚事这么好,她怎么不让她的亲生女儿去?
她不知晓的是,萧氏心头也怄着呢。
裴济西要徐徐图之,还要施元夕心甘情愿。
前边一个还能理解,镇北侯府如今也是多事之秋。
后一个……便实在是为难萧氏了。
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她施元夕心比天高?
正想着,却听见施元夕不疾不徐地道:“是吗?那非得要做妾的话,大伯母也该让元夕自己来挑才是。”
她满脸认真地看着萧氏道:“我选姜浩。”
萧氏那张脸瞬间就黑了。
施元夕太知道萧氏的命脉在什么地方了,尤其是这段时间,姜浩和施婼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了一些。施元夕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就是在往萧氏的心尖尖上踩。
她神色格外难看:“……你既是要时间,便给你时间,可你得要记住,你终究是施府的人!”
东西她已经替裴济西送到,话也已经带到,实在不想跟施元夕再说多余的话,再受些不必要的气了,径直起身离开。
“对了。”施元夕却在此时叫住她,她指着地上的东西,问萧氏:“这些东西,我能给当了吗?”
萧氏险些被她气疯。
这么些贵重的物品,已经快等同于外边一般官宦人家的聘礼了,她竟是要把东西直接拿去当了!
“来人,将所有的东西搬走,锁进库房中!”镇北侯府送来的东西,都有礼单,萧氏不可能给她扣下,但她必须得要拦住施元夕,不让她拿这些东西当掉。
大房的人风风火火地来,又气急败坏地走了。
那些东西怎么抬来的,就被怎么抬走了,都一夜都没能待。
萧氏气急之下,却也没将施元夕的话转达给裴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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