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这个事情对江静婉不公平,可他会给她该有的尊重,未来给她侯夫人的身份,甚至他还会给她一个孩子。
让她以后也能在镇北侯府立住脚跟。
多年相处,裴济西其实也清楚,江静婉这是在以退为进。
她希望他主动去挽留她,早日将婚事落实。
可换来的,却是裴济西的静默不语。
江静婉离开时,面上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盛江楼里灯火通明,琉璃灯照亮了整个湖面。
这边依山傍水,建筑奇特,便是夜里也有不一样的风景。
他抬眼望去,就看见施元夕坐在了一群与她同龄的学子间,一双眼眸顾盼生辉。
坐在了她身侧的王恒之,面上带了几抹薄红。
他们相谈甚欢,她甚至连个眼风都没有分给他。
裴济西的心头无端烧起了一团火。
啪嗒。
他放下了酒盏,抬手唤来了身边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领命离开后,裴济西率先起身,离开了厅中。
徐京何坐在了主位上,将他的一番表现看在了眼里。
他垂眸,轻抿了一口茶,抬头就见施元夕被一个丫鬟请了出去。
徐京何面色如常,只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那边,施元夕被丫鬟引到了水榭中。
今日有贵客上门,盛江楼各处都放有炭盆,水榭中也算不得冷。
但这边到底不比厅中,冷冽的风一吹,吹得人身上生冷。
施元夕穿着袄子,倒是还好。
裴济西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这么站在了她的跟前。
施元夕神色平静,问:“世子有什么事非得要在这边说?”
裴济西回头,眼眸深沉,直直地看着她:“你前些时日,派人给静婉送了信?”
施元夕微顿,她抬头看他,毫不避讳地道:“是。”
“因何见她?”
“自然是有事要说。”施元夕今日来这边后,就一直在想郑奇明的事。
只怕京里许多人都想不到,三朝元老竟然会是周瑛的人。
自然也不会怀疑到了她的身上。
但徐京何不同。
施元夕刚刚在宴上才知道,此前被徐京何赶出了国子监的那个荫监生。
本是勋贵出身,其父乃是从前淮康帝时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永昌伯。虽说如今日渐式微,但在勋贵中还是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就在前几日,永昌伯府直接被抄了家。
罪名还很重,说是贪墨被御史得知后,买通了人手,刺杀了那位御史。
此事是由刑部和大理寺一起督办的,在此之前,甚至连王恒之、李谓等人的父亲都全然不知晓。
可徐京何却能提前处置了他的儿子,施元夕从不认为有什么太巧合的事。
尤其她仔细询问了查案时间,发觉这位永昌伯一直都非常谨慎。
真正露出马脚,就是在他儿子被驱逐出国子监后。
施元夕猜测,徐京何应当是故意为之,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朝不保夕,狗急跳墙下,直接人赃并获。
她的猜测大差不差,具体的审讯内容,李谓他们也不清楚,但提到过是永昌伯自己泄露了证据。
……如果她的猜测都属实的话,那她此前的所有行为,必然瞒不过徐京何的眼睛。
这人手伸得太长了,她虽说已经足够谨慎,但施府中目前不由她来做主,她去天云寺的事是明确的,以对方的狡诈程度,只怕不难猜出她去了青云寺。
如此的话,她的目的暴露了倒只是小事,隐匿在后方的周太妃,可不能这么快出现在了人前。
她还在想着,该用什么方式去给徐京何解释。
裴济西就找了上来。
她其实没什么话跟裴济西说,但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徐京何眼线这般多,她便演一出好戏来给他看。
施元夕有些冷,双手抱胸,跌在一起取暖,一边看着裴济西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裴济西微顿,问她:“你想和她说些什么?”
施元夕看着他,颇觉好笑地道:“世子觉得呢?你觉得我们能说什么?”
裴济西脸色难看。
他沉声道:“她前几日来找我,说是想与我解除婚约。”
出乎意料的,面前的人没有什么表情。
裴济西皱眉:“我和她之间的婚事,早已不是男女之事那么简单,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桩婚事都必须得要继续。”
施元夕挑眉:“这件事情是你与她之间的事,世子何必向我解释。”
“你与她成婚也好,退婚也罢,全都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裴济西所有的话,当即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静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得肃杀冷漠:“元夕,甲等院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待的地方,朝中无数人在盯着这里,你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便会越危险。”
“我知道你对之前的事情还有恨,但眼下你在京中的处境不好。”他目光沉沉,似深不见底的幽潭:“你留在施府里,施家必然会给你寻一门亲事。”
“我这里,至少比施家给你挑选的人家要强。”
他本想要慢慢来,但今日她的话,让他改变了想法。
她如今已经身处在了朝堂混乱的局势中,难以脱身,而他的手里,至少还有镇北军。
他可以庇护她,也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
只要她能容忍江静婉的存在。
那边,徐京何正好收到了底下人传来的消息。
他派人查了青云寺近些时日的动向。
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周太妃近日见了位重要的客人。
徐京何当下便离了席,往水榭这边走了过来,暗卫跟在了他身后,低声道:“……是太后娘娘。”
话音刚落,就看见徐京何骤然停下了脚步。
暗卫微怔,当下抬头看去。
这一眼,就看见了施元夕和裴济西二人站在了不远处的水榭中。
二人对峙间,他们将裴济西的那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暗卫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迭去看徐京何的表情。
却见徐京何神色平静,只示意他退下。
暗卫快步消失在了身后,徐京何也没有直接离开。
他驻足在了原地,令得那躲到了房檐上去的暗卫,也同步停了下来。
水榭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琉璃灯映照在了水面上,照出了施元夕单薄的背影。
她就这么背对着徐京何,当着裴济西的面,冷声道:“所以,裴世子是觉得,现在你是唯一能够救我的人,我当以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来对待你?”
“我是不是还该对你许诺的妾位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
裴济西冷沉着面与她对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但是元夕,眼下你别无选择。”
“我对你,还留有从前的情分,比起你盲婚哑嫁,要好上许多。”
施元夕听着,只觉得好笑。
她面无表情地道:“那真是可惜了。”
“你我婚事解除之后,我便对你没有半分留念了。”
裴济西心头发紧,神色巨变。
他盯着施元夕那张脸,想看她有没有半分逞强,或者是愤恨之色。
可看见的,只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冷笑。
还有那双在他面前泛冷的眼眸。
“你还是对从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还是……”裴济西到底是失了分寸。
有那么瞬间,他甚至想要告知眼前的人,他可以解除婚约。
可他这番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因为面前的施元夕已经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早已有了心上人。”
“与你不同,此人乃是真正风度翩翩的君子。”
“我在京里,在施家的退路,从来就不是你。”施元夕似笑非笑地道:“听明白了吗?”
第27章 功名在身
一夕之间,整个水榭都变得格外安静。
裴济西的呼吸都变得混浊了起来,他面色也尤其显著地阴沉了下去。
只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施元夕,冷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施元夕看着他的反应,颇觉有趣:“世人可真是奇怪,自己能随意地对待旁人,给个妾位便要人感恩戴德,等到了自己的身上,反而觉得不适了起来。”
“我说我另有心上人,裴世子都这般接受不了,若我要把我的心上人跟你一起娶进了府中……”周围鸦雀无声,连那隐在了屋檐后边没敢出声的暗卫,也被施元夕的话惊到了。
“那世子岂不是要不堪其辱,直接一头撞死在了府中啊?”
“施元夕——”裴济西盛怒下,眼含警告。
然而就是这一眼,叫他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徐京何。
在看到了徐京何的瞬间,裴济西的情绪当即冷却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施元夕,又联系到了她话里的心上人,他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来回打转,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
施元夕见他变了神色,回身来看。
看到了徐京何时,她亦是一顿。
这也真是巧了,这番话,她本来是打算让徐京何的耳目传到了他的耳中去的,没想到却被他自己给撞上了。
被‘心上人’撞破了这等事,施元夕脸上也瞧不出什么变化来,甚至还平心静气地道:“见过徐司业。”
徐京何一双眼眸忽明忽暗,瞧不出来半分情绪。
施元夕抬眸,用那直勾勾的一双眸盯着他瞧。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言明那位心上人是谁,可到了徐京何的面前后,是半点不遮掩自己的野心,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了明面上。
……甚至当着从前定过婚的未婚夫也是如此。
这般大胆,叫顶上的暗卫都看呆了。
“谢师宴仍在继续,徐司业怎么出来了?”三人中,最难以忍受的人,竟然成了裴济西。
他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抬步上前,遮挡住了徐京何大半的视线:“我和元夕还有些话要说,还请徐司业先行回避。”
徐京何终是抬眼看了他下,淡声道:“说什么?劝国子监甲四级的学子为妾?”
裴济西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徐京何却不再看他,只对他身后的人道:“还不走,是打算留着与人为妾?”
施元夕闻言,笑眯眯地从水榭里走了出来,冲着徐京何作揖,一本正经地道:“学生谢司业教诲。”
徐京何抬眸扫了她一眼,拾步往厅内走。
施元夕直接无视了身后的人,走至徐京何身侧,刚走没两步,就听徐京何道:“郑大人今日也来了谢师宴。”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旁边的施元夕心里却门儿清,她那番话翩翩君子心上人的话,这个人不知信了几分,如今还在拿话试探她。
她面上坦荡,闻言便道:“郑大人德高望重,此番又是晋升考试的主考官,认真算起来,也是学生的半个恩师了,学生理应去拜见才是。”
徐京何顿住脚步,拿眼看她。
就见她双眸明亮透彻,神色坦然,对她曾打听过主考官的事,半点不避讳。
见他停住脚步,她还神色自若地问他:“司业可是有话想要问元夕。”
他们二人只说了不过两三句话,她的称呼便从学生到了元夕。
分明人站得很远,话语间倒满是亲昵。
徐京何冷眼看她。
信口胡诌,张嘴就来。
满京城里,都不知能有多少她的心上人。
他当下再没有多言,拂袖往厅内走去。
施元夕眼看着他走进去了,便停住了脚步,等了片刻后,才神色如常地迈进了待客厅的大门。
徐京何再次端起了茶盏,看着她进来,目光落在了边上的郑奇明身上。
郑奇明这些年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朝中之人很少有能够请到他的。
但他跟国子监的邱学正是多年的好友,今日谢师宴邱学正也在,郑奇明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了。
施元夕刚进来没多久,就被邱学正叫了过去。
邱学正喝了点酒,那张圆胖的脸上通红,人瞧着倒还算得上清醒,开口道:“这位是翰林大学士郑大人。”
施元夕顺势向郑奇明见礼。
郑奇明今年已年近七十,身材偏瘦,头发已花白,却衣冠整洁,精神极佳。
静坐时,背脊挺得很直,眉眼间带着些许冷沉,瞧着不近人情。
他虽是这次最后判定施元夕晋升甲四的人,可对施元夕的态度并不热络。
只轻扫了几眼,点了点头,便略过了去。
身侧的邱学正清楚他的性子,郑奇明年轻时便是个暴脾气,如今人老了,脾性更加古怪,整个国子监内,别说是施元夕了,怕是连周淮扬等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邱学正便也没有勉强。
他今日高兴,又接连喝了几杯,便再也支撑不住,伏在了面前的圆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郑奇明见状皱眉,也不愿意继续在这边多待,便让人搀扶住了邱学正,离开了厅中。
徐京何就在一旁看着,从头到尾,郑奇明和施元夕都没有什么正面交流。
他神色不变,只曲起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叩了两下。
那边,郑奇明出了盛江楼后,看着邱学正被搀扶上了马车,嘱咐邱府下人好生照看后,便上了旁边的一顶青色小轿中。
郑奇明的宅邸离这边不远,来时坐的就是这顶轿子。
他刚踏入其中,就听见前边的人说:“郑大人。”
郑奇明轻应了声。
给他抬轿的年轻人,名叫阿拓,是施元夕手底下的人。
今日随同所有的下人一起,侯在了盛江楼外。
宴席开始后没多久,阿拓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消息是他父亲传来的,今日给施元夕驾马车的人,正是阿拓的父亲清叔。
施元夕入席后,让乐书去拿了三次东西,都是些孤本和她所写的策论之流,拿来和国子监的学子正常交流。
但实际上,却是让乐书把消息传给了清叔。
让清叔带给了阿拓。
此刻,阿拓一边抬着轿子,一边回忆着施元夕传递来的消息,轻声道:“主子想问您,可知道永昌伯都贪墨了些什么?”
郑奇明微蹙眉:“大理寺只对外说是贪墨,具体罪状还暂未公开,呈交给陛下的折子上应当有写明。”
只是他如今在翰林院中,已被架空了大 半,想要接触到了这等机密奏折,只怕不是件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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