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运沉默了许久,认真思虑过后,才开口问她:“你是如何想到这般去改动火铳的?”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施元夕一个女子,如何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她又是从何时开始钻研的?
可这些问题,不适宜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问。
能够问出来的,也就是这个改动由来的根本原因了。
施元夕闻言,面色无比地坦然,开口便道:“因为打不准。”
方运:……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在说笑。
“方将军有所不知,我此前因为一些事情,被家中送到了越州休养,越州不比同京城,我身侧又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娘和一个小丫鬟,我心中实在不安,刚开始钻研此物,本意就是为了防身。”
施元夕抬手,示意方运看:“方将军请看,火铳大小适中,方便携带,且不需要重力拉开。”
“这些东西叠加在一块,组成了一个最适合女子使用的防身武器。”
方运回过了神来,听得她的话之后,心中无比惊讶。
对于他来说,从前只是考虑过了这东西作为了武器,在战场上能有多么的好用,从来就没有设想过,这东西可以用来女子防身。
但施元夕的话说出口后,不只是他,连同周遭的路星奕等人在内的一众学子,皆是忍不住点头。
“若是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啊,莫说是和寻常的武器相比了,眼下大部分的武器,都需要一把子好力气才使得好。这东西就算是和人相比,似乎都更胜一筹。”
一个护卫不可能时时刻刻地跟在了身边,尤其对方还是闺中小姐。
但是火铳的大小,却是可以做到了随身携带的。
路星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当日施元夕能够在那些个暴徒的手底下活命,不也正是因为如此吗?
“火铳出现也有些年份了,只是寻常人不容易寻得,我在越州时倒是见过的。”施元夕微顿:“我从那之后,就对火铳极为感兴趣。”
“后来机缘巧合下,看到了旁人使用。”施元夕微顿:“此前火铳的制式,对普通的将士而言是够用了,可是对我这样没有常年经受过训练的女子不行。”
“我不能保证填充进去一次弹丸,我就立马能够将贼人毙命。”
“并且也不能保证遇到危险时,贼人只是独身一人。碰见穷凶极恶之徒时,是等不及我二次填充弹丸的。”施元夕平静地道:“所以一连数年,我在闲暇时间,都在钻研此物,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它能多打出几次弹丸。”
这是对她掌握这些技术,最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可以的话,施元夕倒是也想说这东西并非是她所创,而是从现代学来,也是先辈的经验。
可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今日她都踏不出国子监的大门,就得要被当成是妖孽抓起来,榨干了她身上的价值后,直接将她处死。
尤其,是在政局如此动荡的时候。
施元夕赌不起,只能做这样的解释。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能够掏出火铳自保。
在场的人太多,她手里的火铳经过改动的事,是根本隐瞒不住的。
瞒不住,索性也就不瞒了。
尤其是在经历了庙会之事后,施元夕尤为清楚,现在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尽快掌权来得更重要。
庙会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事情,更加有利于她。
庆幸的是,早在除夕之前,她就送走了那名猎户。
对方是个重情义的好人,替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没有泄露过半点有关于她的消息。
是好人,却不是完全的自己人。
之后施元夕要做的事情,如若还经过了他的手,势必会将他也卷入其中。
届时,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的想法来做了。
加上他娘子确实病重,需要去冬日里气候更好一点的地方休养。
他给施元夕做那些个工具时,就已经有了请辞的心思。
这猎户能够做出符合她要求的配件,本质上也是个心思细腻的聪明人。
她做的东西他虽然不问,但必然也从这些东西身上察觉到了风险。
趁着牵涉不深,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庆幸的是,施元夕并没有强行挽留,反倒是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带着娘子尽快离开。
她说了尽快,那猎户就真的半点都没有耽搁。
当天晚上就已经出发离开了京城中。
这事她前几天见到周瑛时,周瑛还感慨了一句:“你只说他是好人,你又何尝不是呢?”
当时施元夕只低头喝茶,闻言轻笑了声,并没有言语。
确实,以这些掌权人的手段,如若换了一个人,猎户和他的娘子都难以保全性命。
他的手中,拿着施元夕太多的把柄,并且,施元夕的所有图纸,做出来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他的手。
用现代的话来说,他掌握的东西就是技术。
这种人,对大部分的政客来说,如若不能为我所用,那死了才更具备价值。
可施元夕不是这样的人。
不说这些技术原本就不是她一人所创,就说卸磨杀驴这种事,她也不愿意去做。
当然,这是建立在猎户并没有背叛她的前提下。
如果当日他离开了施元夕的门,想要利用手里的东西去做点什么的话,那施元夕也不会手下留情。
庙会之事后,周瑛也拨给了她几个人,听候她的差遣。
而整个京中,最清楚猎户去处的人,就是施元夕了。
他不做初一,施元夕便不会做那个十五。
且这件事情,某种程度上,也能体现出她的为人。
如今她已入局,还与周瑛为伍,若她是周瑛,必然也不愿意身侧的人是一个不择手段、心思歹毒之人。
否则,便是日后他们赢了。
谁知她又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魏昌宏呢?
至于猎户走后,谁来辅佐她研究武器,这事就更好安排了。
周瑛已经着手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了。
国子监没开学前,施元夕去了趟青云寺,所为的就是这件事。
周瑛所找的人,必然是绝对的自己人。
用起来更方便,且更利于研究。
只是这个研究地点放在了哪里,需要施元夕去斟酌。
严格来说,她才是总工程师。
施元夕定下了方位后,也将她在庙会上迫不得已开枪,火铳被没收的事说了。
对于她自己的决策,周瑛皆不做干涉,只叫她小心便是。
那改装火铳已经出现在了人前,眼下再去做任何的事情描补,都很难将这件事情带过去。
如果放任京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追查下去,还会暴露得更多,倒不如自己主动认了。
她们都是这么想的,方运也确实来得比施元夕想象中更快。
方运听完了她的话后,倒是没再对改动火铳的事有什么怀疑了。
她入国子监三个月就考入甲四级的事,方运也知道,如此聪慧的人,潜下心来钻研了这么久,做出了一番成就来,他还是相信的。
毕竟……她又不是另外制造了一把杀伤力更强的武器。
他还在沉吟,思索着该如何跟施元夕说,才能让她将改动的图纸交给他。
说那么多的话,又派人去找猎户,其根本的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改动的办法。
这火铳他也让兵部的人看过了,可里边所用的东西,构造十分复杂。
兵部的人说,得要拆开来看。
……这东西就这么一份,没能再次做出来前,方运哪里舍得让他们就这样拆了。
何况他们都看不明白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能指望他们拆开以后就懂了?
这是关系到了前朝军中的大事,是绝对不能这般随意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运才这般费力地派人去找猎户。
如今看来,猎户也不用找了。
施元夕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创造这个东西的人,比执行的人要重要许多。
没想到,他还没琢磨好怎么开口,面前的施元夕就已经拱手道:“既是今日见得了方将军,便请将军替学生通传。”
“国子监学子施元夕,愿将火铳改制图纸,献给太后娘娘。”
当着许多的国子监学子的面,施元夕简单的两句话,就让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庙会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火铳之事,不只是方运一个人上了心。
这几日朝上,就有人拐弯抹角朝施致远打听过。
可施致远哪里清楚这些事情。
若不是这些人提及,他都不知道施元夕手里有火铳。
那日庙会她险些遇害的事倒是知道,可那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她除了受了点轻伤以外,看着什么事都没有。
这几日朝上又都在说魏青行的事,这么一打岔下来,施致远压根没来得及去问施元夕。
而大部分的有心人,只是知道施元夕那把火铳很厉害,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是不太清楚的。
动心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那可是火铳,目前大梁最强大的武器之一。
甚至连谢郁维都动了心思。
可他这边,反而是最不好向施元夕开口的。
就这么耽搁了几日,便让方运得了先。
且还因为他先一步到了施元夕的跟前,直接逼得施元夕开口说了要把东西送给太后。
方运掌着京畿营,京畿营属于魏家麾下,此事朝中谁人不清楚?
只无数反应过来的人,均在背后骂那方运奸诈,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开的口,闹得京里上下许多人都知道了。
施元夕直接搬出了太后,其他人反倒是不好动手了。
魏昌宏现在正在气头上,正愁着找不到发泄的,这个时候凑上去抢图纸,就是在跟整个魏家过不去。
魏昌宏刚丧了子,暴怒之下会做出些什么事,这就是许多人难以预料的了。
而且施元夕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当日她说要献给太后,方运反应过来,问她何时。
她说:“最好是明日,快的话,今晚也行。”
好一个今晚也行。
她这是要赶在了大部分人还在犹豫,不敢妄动前,直接把东西交出去。
这东西在她的手里,价值连城,可一旦她先一步交给了别的人,尤其是魏家,这东西的价值便会直线下降。
就如同施元夕所说,政客眼里,厉害的技术强大的武器,都是需要垄断的。
就这东西我有是最好,但更好的是对手没有,最差的一种,也要我没有,你也没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公平。
谁知道她会直接将东西送了出去,速度还这么快,叫旁人是有心阻拦,都不太来得及。
因为施元夕的话一说出口,傍晚时分,太后的懿旨就直接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她从国子监内离开,直接就坐上了宫里派出去的马车。
马车前还有京畿营的军队开道,谁人胆敢阻拦?
那些有心之人,只能够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施元夕人进了皇宫中。
相隔不过半个多月,就再次来了宫中。
施元夕这次比起之前更加从容。
她只轻抬步,跟在了魏太后派来的宫人身后,身侧还跟着方运。
一路上除了几个宫人外,什么人都没碰到,直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魏太后的慈宁宫。
除夕夜来宫中时,施元夕只去了太极殿,并没能踏足其他宫殿。
等到今日进了这慈宁宫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太极殿作为皇帝待客的宫殿,其辉煌奢靡程度已经非常令人咂舌,这魏太后自己一人所住的慈宁宫,更是当仁不让。
从入殿开始,脚底下踩的都是白玉,玉砖上又铺着猩红色的长绒地毯。
抬眼再看宫内,更是处处透着极致的奢靡。
那宫外千金才得一尺的蜀锦,到得这慈宁宫中,竟不过就是一块铺桌子的桌布。
桌上放着的每一件东西,都堪比施元夕在现代看的国宝级文物。
而这些,只是太后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
施元夕看了几眼后,便垂了眼眸。
恰逢魏太后被人扶着进了殿内。
她这些时日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憔悴,魏青行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这个侄儿向来宠溺,魏青行就这么死了,她心头也格外不好受。
入殿看见了施元夕后,这位除夕夜看着高高在上的魏太后,面上倒是多了几分和善。
“学生施元夕,见过太后娘娘。”
“不必多礼。”魏太后轻抬手,便有伶俐的宫人给她送来了一把漆着红漆的圈椅。
施元夕眼眸微动,红色圈椅,这一向是在皇帝面前尤为得宠的臣子才能有的待遇。
看来,魏家此番对她是尤其的满意。
她面上却显露出来几分惶恐,忙道:“学生不敢僭越。”
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正月都没过,京里还透着一股寒意。
太后这宫里倒是花团锦簇。
她面前的瓷瓶里,插着几朵娇艳的花儿,她用手抚弄着那花儿的花瓣,漫不经心地道:“哀家听说过你。”
整个魏家,对施元夕最熟悉的人就是魏青染。
太后是听谁说的,就不言而喻了。
施元夕目光落在了她留得修长,和魏青染一样,染着鲜红色凤仙花汁的指甲上,神色不变,只道:“学生此前是跟魏小姐有些矛盾。”
魏太后微顿,随后颇为有趣地看向她:“你倒是直白。”
若旁人似她这般,到了太后的面前,少不得要辩解几句,她却直截了当地就说有矛盾。
“从前那些,都不过是些个小事,便不必再提了。”魏太后终是正眼看向了她:“哀家听方运说,你有东西想要献给哀家?”
“是。”施元夕将随身带着的图纸,递交给了身侧的宫人,一边道:“这是学生所画的图纸,还请太后过目。”
魏太后接过了那些图纸,简单翻开后看了几眼。
这东西不比一般的画作,上面还标注了非常多的注解,看着尤其复杂。
不说是魏太后,连她身侧的方运也是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魏太后神色自若地放下了图纸。
这东西有没有用,和她用在了那把火铳里的是否一致,都会有人去查。
施元夕既是敢将东西送了过来,那就不可能会做假才是。
确实没有做假。
朝中是有行家的,对方也研究了火铳多年,是真是假,一看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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