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认为,此番结果,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制造证据构陷柴平。
柴平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可这番话刚刚说完,徐京何便又呈上了一项证据。
是这么多年以来,柴平利用职权,收受贿赂,为考生大开后门,甚至还曾替人改换户籍,冒名顶替他人身份,以此来获取功名。
前边一项暂且不说,后一项上,直接牵连到了六部之一的户部。
如今的户部尚书,亦是魏家派系之人。
拔出萝卜带出泥,眼见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在朝上口口声声说着柴平无罪的人,当日便全部没了声音。
可即便如此,太后仍旧在朝上告诫徐京何,说此事牵涉重大,让他务必仔细、明确地审核清楚了,再做处置。
朝上纷争中,徐京何已经获得了这件事情的全权处理权,可职权在手,还是受到了顶上人的提点。
这般情况下,人人都料定,徐京何暂且无法将那柴平如何。
不光是普通官员,就连那魏昌宏都这般觉得。
是以,这日下了早朝以后,魏昌宏心绪不佳,冷沉着面孔进了那书房后,便一直都没有出来。
魏家的门客汇聚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大部分人对此番事情,都不报太多希望。
到底还是因为徐京何不断挖掘之下,波及的人越来越多。
对于官员而言,站队重要,可保住自身官位,更加重要。
魏昌宏面对满室的沉寂,讥笑不已,正欲开口时,却见外边的人惊慌失措地进了这议事厅。
他当下心中一沉,问道:“出了何事?”
那来报信的小厮,当下两腿一软,倏地就跪下了。
他冒着大雨从外边走进来,浑身都已经被淋湿,跪在了这厅中,整个人瑟瑟发抖,伏地颤抖着嗓音道:
“方才大理寺传来了消息,说徐司业在午间骤然提审了柴大人。”
“多出来的证据,让柴大人当堂无法辩驳,情急之下……承认了本次科举泄题之事。”
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底下的官员俱是面面相觑。
另有人直接变了脸色,此事如若柴平抵死不认,还有些回旋的余地,他一旦昏了头认罪,那……
就是必死无疑。
魏昌宏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踹向了那小厮:“不中用的东西!”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魏昌宏冷声道:“让人准备车马,去大理寺。”
然而这句话才说出了口,就听那蜷缩着的小厮,声音极小地道:“……徐司业说,柴大人刻意泄露科举试题,是为死罪。”
“命人将柴平拖至大理寺门外,当着满京城的学子的面……”
“将其,直接斩杀了。”
第42章 她真疯啦?
魏昌宏猛地起身,高声道:“你说什么!?”
那议事厅内的所有官员,也被这小厮的话惊到了。
满室哗然。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啊!?”有人惊声道:“那可是朝中老臣,正三品大员,没有皇上的旨令,他竟是将人就这么杀了?”
“徐京何此等行径,与藐视皇权有何区别?”
“简直是岂有此理!”
话虽如此,可朝中的人都清楚,眼下所谓的皇权,本就是名不副实,朝中局势如此混乱,天子之令就是魏太后之令,在这等情况下,谈什么皇权?
可此事人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他徐京何当真无视座上的皇帝,干出了这等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底下很快有官员反应了过来,低声对魏昌宏道:“宫中并未传来消息,他若真的将柴平斩杀,必是先斩后奏。”
柴平已经当场认罪,到得这个地步,就算是魏昌宏,也不好保他了,尤其是在牵扯出了其他官员之后。
对魏昌宏而言,失去了柴平固然可惜,但架不住他自己蠢,先行认了罪。
眼下整个京城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柴平这个死罪,多半是豁免不了的。
可让他死,和被徐京何不经通报就直接斩杀,还是存在了极大区别的。
到得眼下这个状况,这议事厅内反应过来的人,倒是希望这柴平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徐京何放出来的假消息。
此事一旦坐实,徐京何冲动之下,势必是要付出惨痛后果的。
与之相比起来,失去了一个柴平,倒也还算能接受了。
魏昌宏眸中死寂一片,看不出来情绪,只声音发沉地道:“让人备车,去顺天府。”
人究竟死没死,得要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魏家的车夫动作极快,带着魏昌宏和身边的几个心腹,迅速抵达了那顺天府地界。
马车刚进入小巷,魏昌宏的脸色就变得尤其地难看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清楚,魏青行当日身亡时,就倒在了眼下的这条小巷之中,再来顺天府,魏昌宏心头必然不好受。
车内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哪知,马车偏巧就在这窄小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不等里边的人发问,驾车的车夫便已经开口道:“大人,前边的路叫人给堵死了,马车进不去。”
传出消息不过几刻钟的时间,这顺天府外竟是已经被来看热闹的百姓堵死了路。
往常魏家马车出入的地方,不论是谁都得要让行,今日情况特别,群情激愤时,没人注意到了最外围的马车。
魏昌宏神色越发不悦,坐在了这马车内的官员见状,心头猛跳,顾不得其他,抬手就招了个人过来:“去,告知顺天府尹,魏大人来了。”
一句魏大人来了,便让顺天府内冲出了无数的官兵来,强行在热闹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为首的官兵毕恭毕敬地将魏昌宏给迎了进来。
魏昌宏刚一下马车,就闻到了一股尤其刺鼻的血腥味。
他神色难看至极,在顺天府的人忐忑不安的视线中,缓步走到了大门口。
这一眼,就看见了外边已经身首异处的尸体。
柴平生前到底是正三品大员,还是魏昌宏手底下的人,顺天府尹不敢随便对待,正让底下的人给他收殓尸体。
偏魏昌宏就在此时走了进来,正面看见了柴平的尸首。
和他一起进来的几个官员,看到了往日里来往密切,格外相熟的人成了这么一副下场,皆是有些心神恍惚。
其中有一人恰好就是翰林院的,看到了这般血腥的一幕后,差点吐了出来。
能忍住了翻涌的情绪,全是因为魏昌宏还在跟前,是半点都不敢失态。
听人说和亲眼看到是两码事。
魏昌宏神色阴沉到了极点,抬脚直接进了顺天府。
他直接无视了早已经候在了门外的顺天府尹,开口就问:“徐京何呢?”
顺天府尹心中叫苦不迭,徐京何直接下令在门口斩首后,他就知道要出大事。
可人都已经斩了,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外边的血色还没有能够清洗干净,魏昌宏就已经上了门。
今日这么一折腾,他至少得要折寿五年。
他揣着万分小心,轻声回答:“徐大人……在内堂中。”
人为何在内堂中,这个理由他不便说。
徐京何下令,直接越过了顺天府的官员,是让他手底下的人,也就是江南徐氏里最为骁勇善战的一个将军斩的人。
当时徐京何离得比较近,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色。
……此时回到了内堂,便是去清理去了。
他见魏昌宏满脸的风雨欲来,也顾不上其他,只匆匆跟在了他们身后,往内堂中去。
啪嗒——
内堂的大门被重重甩开,里边的人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抬首往这边看了过来。
当瞧见了对方的模样后,魏昌宏如何不得而知,他身后的几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此人身材尤其壮硕,身穿甲胄,手上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
他们进来之前,对方正在用细布擦拭着他手里的巨斧,从他们的角度,都能看见那细布上满是血色。
“见过魏大人。”那人狞笑了下,声音嘶哑。
面前这个人,京中许多人都没见过,但对方的大名,却是有所耳闻的。
徐京何麾下第一猛将——夏莱。
再看到这个人,顺天府尹心头仍是一怵,方才就是此人,在徐京何的话才刚落下后,直接抬手就砍了柴平。
他坐在府尹的位置上也有些时日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残的人。
夏莱入京的消息,旁人不清楚,魏昌宏却是知道的。
他冷眼扫了夏莱一下,抬眸看向了另一侧。
这一眼,就瞧见了徐京何坐在了边上,他那白皙俊秀的侧颜上,还有一滴血渍没能擦干净。
他正用一方锦帕擦拭着,神色尤为镇定。
魏昌宏身后的官员见状,便直接发难:“徐京何,你未经圣上同意,便下令处死朝中三品大员。”
“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另外几个人反应过来,亦是道:“无令斩杀大臣,视为蓄意杀害朝臣,此乃死罪!”
“大理寺的人呢?还不速速将这藐视皇权,目无王法的贼子拿下?”
哄闹中,徐京何抬头,与魏昌宏对视。
魏昌宏眼里黑压压一片,一张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开口便道:“水军副将,无朝中宣召私自入京。”
“江南徐氏此举,是意欲谋反?”他说话时,声色没有任何的起伏,声量也不大,可这整个内堂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顺天府尹心下一凛,魏昌宏这是起了杀心了,不只是要徐京何死,还要整个江南徐氏一起陪葬!
确实,无召入京,还杀了个大臣,这般罪过,都够那夏莱死一百次的了。
当——
夏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巨斧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而在这般剧烈的冲击力下,是徐京何平缓的嗓音,他只道:“不过是杀了一个已经认罪的罪人,魏大人何至于这般气性?”
他将锦帕放在了身侧的桌子上,平静地道:“还是此番柴平所为,都是魏大人所授意的?”
……顺天府尹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砰砰乱跳,脑子乱得如同将要炸开。
那边说这边谋逆,这边就说那边威慑朝堂。
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如何担得起这样大的罪过?
魏昌宏听得这番话,却是上下扫视了徐京何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了声。
那声音在这严肃的堂中,显得尤其的刺耳。
魏昌宏道:“你这脾性,倒是跟你兄长完全不一样。”
边上的夏莱听到这番话,当下气血翻涌,一瞬间恨不得直接用手里的巨斧砍了他的脑袋。
可他不能。
这里是顺天府,里外里有着无数的官兵镇守。
魏昌宏身边更有数名高手。
他杀柴平是师出有名,杀魏昌宏便是在找死。
夏莱竭力忍耐着,握着巨斧的手腕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静坐着的徐京何,终是起了身,他站在堂内,与门口的人对视,那双从前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眼下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幽深又寂静。
徐京何道:“今日魏大人过来,是向我问罪的?”
“你携带无召入京的武将,杀害了朝中朝臣。”魏昌宏身侧的官员高声道:“难道还不能向你问罪?”
却听徐京何道:“以何等身份?”
那官员当下一噎,怒极反笑。
只觉得徐京何是被魏昌宏那句话刺激得发了疯,才会说出这样的狂言来。
他当自己是谁?
不想,下一刻,徐京何直接转身,指向了那正堂牌匾下方,放置在了桌案正中央的一物,道:
“夏莱入京,是为护送此物。”他直视着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此物,魏大人应该识得才对。”
魏昌宏先是一顿,随后沉下了面容。
“乾安帝所赐的尚方宝剑,见此剑者,如见皇帝,持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
几大世家中,江南徐氏底蕴最深。
只是几十年以前,淮康帝都还没登基的时候,徐氏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往了江南。
以至于时日久了,许多人都忘记了,当初的徐氏,曾出现过开国宰相。
乾安帝,那是大梁建朝皇帝的名号。
不说是如今,就是放在了整个大梁所有的皇帝里,也以乾安帝为尊。
徐京何好手段。
竟是抢在了魏昌宏发作之前,让底下的武将带着这个东西入了京。
如今朝局虽说已经混乱,甚至隐隐在了崩塌边缘,可面上仍旧是祁氏王朝。
他手持王朝唯一一把尚方宝剑,那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同时……
也是在场所有官员的索命符。
有这东西在,日后他们但凡出现任何一点差池,徐京何都能以此之名,将其斩杀。
朝堂要的就是师出有名,那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乾安帝时期的尚方宝剑更具说服力了。
此剑面前,他魏昌宏反驳不得,朝上的小皇帝斥责不得,就连太后……亦没有说道的资格!
不过两日时间,徐京何持尚方宝剑斩杀了柴平的事,便已经传到满京皆知。
徐京何当堂斩杀了柴平,不仅没有受到了任何的处罚,且还得了满京城的赞誉。
尤其是他在学子间的名声,是直接喧嚣而上,超越了前边所有的科举主考官。
施元夕听了之后,都忍不住羡慕了。
这家底厚的就是好,随手一掏就是尚方宝剑,这东西虽说是个老古董了,可用在了此时,还真的像是天降正义一般,任谁都挑不出来徐京何的不是。
不过。
死物到底是死物。
如若现在乾安帝活着,徐氏靠着这个东西,便也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偏乾安帝都死了许多年了,这东西也就在这种特定时刻,能有个名正言顺杀奸佞的理由了。
施元夕坐在了青云寺的厢房内,正和周瑛对弈,一边平静地道:“柴平死了以后,朝中提拔了另一个翰林。”
“此人与柴平乃是同一时期进入的翰林院,都出自魏昌宏门下。”她微顿,往棋盘里放下了一枚黑棋。
“柴平死了,魏家还会有另外的柴平。”她抬眼,和周瑛轻笑:“只要魏家不灭,朝上的太后仍在,这朝中,便会出现无数个柴平。”
杀不完,也永远杀不尽。
“好在此番变动之后,本次春闱的出题人,再不可能出自翰林院。”周瑛轻笑着放下了白棋:“又有持尚方宝剑的徐京何坐镇,今次科举,必能选出真正有才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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