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元夕正看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地就被点了名。
她轻抬头,看向了殿上那道模糊的身影。
“行了,都消停些吧。”魏太后不堪其扰地道,她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哀家见今日施元夕也在,边疆战事才是如今最为紧要的事。”
“刑部审讯尚未结束,便是真定了他的罪,也不必急于一时。”魏太后冷声道:“倒是改制火铳之事,眼下进展如何了?”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自队列中走出。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又着这般浓烈的颜色,行走时,裙摆轻轻晃动。
这身打扮和长相,无一彰显着她与这朝中臣子的不同。
一经出现,是整个大殿内都安静了三分。
施元夕立于朝上,轻躬身,开口道:“改制火铳之事进展顺利,子弹目前也已有雏形。”
“是吗?”魏太后声色淡淡:“距离完全制成,还需要多长时间?”
不远处的钱侍郎闻言,神色略显紧绷。
这般问题,一向是最难回答的。
这东西实在是太过重要,为了保证一切顺利,他们都会刻意将时间说得长一些,但如今边疆战事已起,甚至就在今晨,传回来的战报上,并非都是好消息。
这等情况下,若还将时间说得太长,便实在是不妥了。
可他经手这些东西,是最清楚不过的。
别的还好说,那个子弹,是当真不好做啊。
他正暗自为施元夕捏了一把冷汗时,却不想,那施元夕想都没想,闻言直接道:
“启禀太后。”她声音平缓,丝毫不见初入朝堂的慌张,反而是尤其的从容镇定:“最多,需要三个月时间。”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在场许多人可是亲眼瞧见过她那东西的威力的,且没记错的话,当日那钱侍郎也给出过时间。
但他说的,可是三至五年。
也就是最多需要五年的时间。
可到了施元夕口中,竟然从五年直接压缩到了三个月。
此番,就算是对兵部有着再多意见的人,闻言皆只能闭上了嘴。
他们却不知,三个月其实是施元夕控制后的结果。
目前拿出来的这款子弹和枪型,都是最基础的,是现代入门级的武器。
再加上施元夕之前已经成功了数次,就算是教给别人时有所差距,其实也完全要不了三个月的时间。
她眼下说是三个月,是因为三个月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时间节点。
国子监的下一次大考,在这三个月内。
国子监生的历事时间,通常也为三个月。
更主要的是,三个月的时长,也足够她把后来的人教会。
“哦?”上首的魏太后显然也是有些没能想到,停顿许久后才开口:“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是与不是,反正魏昌宏所想要达到的效果有了。
虽说这功劳多半在于施元夕身上,可苗易如今还没有完全落马,那他在这个朝上,便还能留有几分颜面。
果然,接下来御史的多次进言,都被魏昌宏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早朝将要结束之时,也没能将那苗易直接定罪。
散朝之前,许多官员对魏家如此维护那苗易,都颇有微词。
谢郁维见状,目的已经达到,便给御史传递了个眼神,打算今日暂时按下,明日再继续发力。
却不想,临退朝前,徐京何却突然站了出来。
他一出现在朝上,便令许多人想起来,他手里还有建安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可惜这次人不在他手里,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然而,经过上次柴平的事后,徐京何也同样转变了方式,他开口便道:
“战事吃紧,改制火铳又在如此重要的阶段,苗易的罪该如何处理,尚且可以不论,但……”
“兵部尚书的位置,却不可继续空缺。”徐京何那双冷淡的眸轻抬,面无表情地道:“还请皇上早日定下新任兵部尚书人选。”
魏昌宏彻底冷下了面容。
他不想给苗易定罪,行,他们便直接施压,要求换一个尚书。
六部尚书,二品大员,且还跟前线息息相关,这等重要的位置,他怎么可能轻易让出来?
“苗易是否有罪都还未定,徐大人便这么着急了?”
徐京何抬眼与他对视,毫不避讳地道:“是。”
“大战在即,所有的大梁人都无比心急。”他微顿:“倒是魏大人,瞧着不是很着急。”
他这番话,导致魏昌宏最后离开时,脸色都是铁青的。
延误军情一事,眼下直接成为了魏家在朝上不断受制的把柄,只要拿到了台面上来说,魏家一派就占不住理。
虽说魏太后没对更换兵部尚书的事松口,但他们都清楚,继续如此的话,尚书之位换人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散朝以后,施元夕和钱侍郎等人被叫去了慈宁宫。
魏昌宏脸色难看,他们便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
唯有那罗明正,在进入了议事殿后,直接站了出来,神色冷沉地道:“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魏昌宏目光发沉,闻言看向他。
罗明正在兵部许久,他却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
此刻魏昌宏那些心腹都不敢随意说话,他倒是站了出来。
魏昌宏冷笑,直接道:“有何事?说。”
罗明正闻言,似有些为难,抬眼看了下这殿内的人。
“此事事关紧要,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魏昌宏静看了他几眼,见他面上竟无半点退缩之意。
“都退下吧。”
施元夕和其他人一起,暂时退到了偏殿。
钱侍郎就站在她身侧,轻皱眉头问身边的官员:“罗主事究竟是有何事要说?”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那官员摇了摇头,亦是不清楚。
全场唯一的明白人,大概只有施元夕了。
她却表现得跟身边的人一样,一副对此事全然不知道的模样。
罗明正在兵部待了许多年时间,和大部分的官员关系都较远,跟她这个刚入兵部的人,就更谈不上相熟了。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想,大概都不会将施元夕和罗明正联系起来。
也更加想不到,施元夕让罗明正做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说来,她发现这件事情,还跟罗明正有关。
影三调查不到苗易朝中的事,也无法深入查探到了兵部内部。
但苗易府中的姬妾,还有一些寻常的动向,还是能够摸得清楚的。
因施元夕说,有关于苗易的事,无论大小皆很重要,他便将后宅的事查了下。
这才得知,苗易近些时日,非常宠爱新纳入院里的一个妾室。
对方是湖州人,年前才入的苗府。
湖州。
施元夕当下便是心头一动,她拿出了大梁地理图,圈出了湖州所在地,随后再和当前局势联系了起来。
那日她跟随罗明正找到的那本册子上,清楚地记载着,年前最后一批物件,采买地点也是湖州。
因为知晓战事将起,这批军械材料的需求量,是往日的三倍。
这也就意味着,苗易从中获利的数额会更多。
而册子上记录的价格,也同样增长了三倍。
但购买的地点,却从往常离京更近的冀州,换成了遥远的湖州。
这么大批量的材料,湖州离得较远,光是运送耗费的银钱,都不知要花上多少了。
苗易这等贪心之人,会特地舍近求远,多耗费那么多银钱去往湖州买材料吗?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印证想法,施元夕还是让影三打探了下,看冀州的材料是不是出现了短缺。
得到的结果,与她的想法一致。
冀州内的产量众多,就算是需求量翻倍,也照样能够供得上。
那么问题来了,苗易为什么要费这力气,多花那么多银子干这事?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有人许诺给了他更便宜的价格。
也就是说,苗易利用职权,与人私下来往,以更低的价格购入军械材料,贪墨银钱,对方还顺带投其所好,送了他一个湖州的绝色舞姬。
这事认真说来,也就是贪墨,似乎并不能起到什么重要的作用。
可坏就坏在,湖州,距离徐家所在的江南很近。
不属于江南地界,但是如若从湖州运送东西入京,则一定会经过江南水军管辖区域。
到得这一步,施元夕便隐隐猜出了事情的缘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京何眼线又遍布京中。
兵部突然要增加这么多的军械,只怕他得到消息后,就已经着手在安排了。
不然的话,大梁地域如此广阔,找上苗易还许诺了如此低廉价格的人,怎么偏偏就在湖州?
那苗易也是个谨慎之人,所以如果这事情是一个江南人找到他的,他未必会应承下来。
可是湖州不同,既不属于江南境内,而且与徐家没太多关系。
只是所走的水路,会有一小段经过江南。
在如此重利的诱惑下,此人必定按耐不住,最终将材料购买地,换成了湖州。
他购买的材料并非是紧缺的铁矿之流,但最后江南水军拦截的船只上,载着的就是铁。
这里边,肯定还有徐京何的手笔。
但对施元夕来说,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因为,魏昌宏这个人,他可以容忍得了底下的人贪财,好、色,甚至是拢权。
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对方有异心。
苗易有吗?
说有不一定是有,说没有他必然不算无辜。
可他做出来的事情综合起来看,可就不是那样了。
徐京何最终拦截的船只不是他购买的材料,而是魏家的铁。
猜猜看,这等事情一旦捅到了魏昌宏那边,他究竟会如何作想?
是不是那苗易为了揽财,为了逃过一劫,将魏家运铁的路线供了出去?否则的话,好端端的,那船只怎么会被徐京何的人拦下?
导致边疆战事没瞒住,如今魏家在朝上只能步步退让,受到了极大的钳制。
魏昌宏眼里,贪墨只是个小缺点。
那,吃里扒外呢?
施元夕拿起了边上的水果,啃了一口,果子的清香溢满了口腔。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主殿那边传来了魏昌宏的暴喝。
“人呢?给我滚进来!”殿内的宫人急匆匆出来,传了刑部的官员进去。
这边的官员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出了些什么问题。
而里间的魏昌宏已经开口道:“……查,立即就查。”
刑部官员神色惊慌地问:“此事如若查实……”
魏昌宏冷声道:“那便只能是他犯下大错,在天牢中畏罪自缢了。”
第52章 非司业莫属
当日,所有留在了慈宁宫内的官员,都知道魏昌宏发了很大的火。
本来传他们过来,便是有事相商,可罗明正透出来的这件事,直接让魏昌宏起了彻查的心思。
为了防止事情提前泄露出去,后续他也没再与一众官员议事,而是让宫人通知他们直接散了。
走出皇宫前,施元夕瞧着身边不少人,包括了那钱侍郎在内,面上都格外忐忑。
魏昌宏喜怒不定,且疑心太重,在他手底下做事,随时都得要拎着一颗脑袋。她若是同他们一样,此时也不免惊慌。
可这些事情,对施元夕来说,压根就没什么影响。
她心平气和地回到了府中,甚至还抽时间,让影三去给罗明正传了几句话。
罗明正听完以后,大受震撼,但经历过此前的事情后,他如今已经对施元夕颇为信任,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便直接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局势更是紧绷。
魏家迟迟拿不定对那苗易的处置,另外几方则是步步紧逼,短暂的几日内,已经将苗易犯下的所有罪责都罗列了出来。
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将小皇帝的御案都给堆满了。
这么多上奏的折子中,又以其中一项的最重。
且这事还不只是苗易一个人的事,所牵连的,是目前在朝中极具存在感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是魏家一派中的中流砥柱——严广海。
这兵部的腐朽之事,还有那运送到了边疆的东西,苗易可没少‘孝敬’给了严广海。
彻查之下,必定露出蛛丝马迹。
这道折子所传递出的消息,让整个魏家一派都陷入了不安当中。
眼下这等局面,严广海必须得要坐稳边疆。
此人虽有些毛病,但在用军打仗上能力极佳。
在所有的调动和准备迟缓的前提下,他们跟北越的第一战,便获得了胜利。
只是……如若准备齐全的话,这一仗会胜得更加漂亮一些。
如果再加上了贪墨银两的事,就算魏昌宏力保,严广海也必将受到了处罚。
此刻是战时,虽不会直接处决将领,但完全可以调遣其他将领去到军中,压他严广海一头。
徐家那个迟迟没有回到江南的夏莱,所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除了徐家以外,还有各方蠢蠢欲动。
这中间,还包括了镇北军。
大梁不缺将领,镇北军从前也是战功赫赫,加上裴济西手中本就还有些人马,一旦真正接手边疆……这后果,是魏家难以承受的。
种种重压下,魏昌宏还从兵部罗明正上报的消息中顺藤摸瓜,抓到了苗易不久前与江南水军来往的蛛丝马迹。
证据确凿,此事直接成为了苗易的催命符。
施元夕早间去兵部时,就见到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气氛古怪非常。
和身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苗易于昨夜在刑部天牢中自尽身亡。
今晨一早,尸首便从刑部中拉了出来。
苗易为官多年,又是兵部所有人的顶头上司,就这么死在了狱中,且还是畏罪自杀,让底下的官员,心头都尤其不适。
然而很多人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没有了结。
早朝时分,谢郁维直接站出来向顶上的皇帝请命,要求彻查兵部。
“自苗易入狱至昨日夜间惨死之前,已经过了七日,七日的时间内,刑部都没有拿出一份完整的证词,如今却能草率地将苗易之死,定为畏罪自缢。”
谢郁维眼神冰冷,开口直指刑部尚书:“此案审讯中,刑部是否渎职不可知,苗易之事涉及了底下多少官员,更是一无所知。”
55/154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