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很远,方运就看到了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军压境。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尤其难看。
匿名信所指的方向没错,他们是找到了裴家父子。
可到底是慢了一步,让他们与大军汇合在了一处。
虽暂且看不出来这接应的大军有多少人,可光从阵势上来看,绝对不会比他们这边少。
“放出信号,立即派遣人手去将所有兵马调回。”方运微顿后道:“周遭调度的兵马呢?还没赶到吗?”
今日动手前,最不想要看到的场面,到底是出现了。
镇北军七万兵马。
若真的让裴家父子带着这大批兵马离开,那整个大梁都会陷入巨大的震荡中。
边疆还未安宁,先起了内乱,裴家父子与北越两边夹击,只怕大半个大梁都会沦陷。
正是清楚了这种后果,今晨一早在事情还没披露之前,魏家已经派人四处去调遣兵马了。
裴济西立在了大军前方,回身往后看。
他脸上的表情同样不好看。
镇北军早已非昨日,如今是整个大梁最为薄弱的一支军队。
且来接应他们的大军,尚不足两万人。
他们所面对的,可是大梁最强势的京畿营。
裴济西眸中闪烁,一夕间脑海中划过了各类想法。
方运却在此时,率领着一众京畿营中的精锐,朝他们这边逼近。
“京畿营兵力强盛,眼下不可与之正面对上,还请谈将军掩护我们先行撤退。”千钧一发之际,裴济西直接拿定了主意,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他口中的谈将军,是裴桓身边最得力的干将之一,早年同裴桓出生入死多次,也是目前镇北军中最重要的将领之一。
此刻的刑部天牢中。
施元夕被关押在了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中,她随身携带的东西皆被收了上去,如今戴着手铐脚镣,着一身宽大的囚服,素面朝天地坐在这牢房中间。
天牢里阴暗潮湿,四周黑暗封闭,只有顶上开了一个巴掌小的口子,有些许亮光透进来。
施元夕就坐在了这束光下。
和所有预料的不同,她神色极端平静。
从知晓镇北侯府叛国那天起,她就清楚,她势必会被卷入这桩事情里边去。
但这等情况下,她却什么都没做。
并非是她想要束手就擒。
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她选择的镇北军。
当然,她确实不知道镇北侯府与北越勾结的事情。
她进入朝堂都不到一个月,还没有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但在各方面的东西都不算了解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跟镇北军捆绑在了一块,会这么做,其实跟裴家父子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因为……尤蔚。
当初施元夕会让周瑛去招揽尤蔚,所看中的,其实并不只是尤蔚手底下那两万多接近三万的兵马。
很多人都忘记了,冀州驻军,出身于镇北军。
尤蔚是跟裴桓志向不同,才在誉王事变后,直接与镇北大军分道扬镳。
但他,还有他手里的所有兵马,骨子里都是镇北军。
施元夕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两三万兵马,而是整个镇北军。
朝堂这个混乱的局面下,唯有军队才是他们真正立足的底气,而各方军队都有所属。
靠着先帝留下来的三千人想要跻身朝堂,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施元夕和周瑛二人都没上过战场,兵马将士不可能凭空得来。
纵观整个大梁,施元夕觉得,唯有几次三番遭到打压的镇北军,或许有可能为他们所用。
更妙的是,本身就出身于镇北军的尤蔚,曾受过周瑛的恩情。
周瑛亲自出面的情况下,他答应了下来。
有了尤蔚相帮后,施元夕心中便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从招揽尤蔚到如今,除了让他私底下帮忙制造双管突击步枪外,她似乎就像是遗忘了这个人一般。
实则不然。
在将周瑛接回宫中以前,施元夕就曾和尤蔚多次通信,并且成功说服了尤蔚。
她让尤蔚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同从前的镇北军将领联络,游说他们倒向周瑛这边。
这等事情,若是放在了从前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裴桓带领镇北军多年,是军中唯一的主帅,从前在军中说一不二。
他手底下的将领,没有道理放着他这个主帅不要,转投靠了周瑛。
若镇北军真那么容易被策反的话,便不会一直等到现在了。
可眼下不同。
认真说来,镇北军遭到打压,这些年活得这么憋屈,所有的将士都没有了晋升机会。
本质上,就是因为裴桓。
是裴桓执意要在争储时站队,并且还一意孤行地选择了誉王,才导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而她们这边,又有着最为重要的一位人物,也就是尤蔚。
能说服镇北军将领的人,必定也是镇北军出身。
且当年的尤蔚能为此事与镇北大军断绝往来,此后的其他将士,未必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加上周瑛回朝,亦是往镇北军中传递了某种可行的信号。
几个月内,便有多名将士动摇。
走到了这一步,其实都还没有彻底将人招揽到了麾下。
……直到裴家的真实目的暴露。
裴家通敌叛国的事情,不止施元夕不知道,镇北军中的绝大部分将士,必定也是不知晓的。
他们是军中将士,并没有真正参与到了党派斗争中,也没有裴桓那么强烈的爱恨。
对他们来说,保家卫国才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裴家要通敌叛国,怎可能将真实意图完全暴露在了大军面前。
不说底下的将士怎么想,便是他身边的得力将领,也未必会同意他的想法。
裴桓已经做出了一次失败的决策,如今不经过那么多将士的同意,又将做出第二次决策。
这次,还是要让整个镇北军都背上卖国贼的罪名。
但凡是个正常的将士,都不可能跟着他做这样的糊涂事。
同为镇北军出身,尤蔚是极其清楚他们的心情的。
裴桓自己死不要紧,拉着七万大军去死,实在荒谬。
当然,裴桓率兵多年,积威甚重,有些将士跟着他出生入死,是他最为信任的人,这些人就算早前不知晓,到得如今,也必定是清楚他在做些什么的。
在明知此事不可为的情况下,仍旧与他一并谋划,那便是无可救药。
尤蔚比她要了解镇北军,自然也清楚什么人能来往,什么人不能,所以从一开始,就已经避开了这些不可能被招揽的人。
在不清楚裴桓的意图之前,军中人心就已经动摇。
裴桓率兵多年,必然能感觉得到。
所以他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将消息和东西送往北越,同时筹备起了自己的‘葬礼’。
他是要用这件事情,去提醒和绑架所有的镇北军将领,与他共同进退。
他是要将他那条断掉的腿,当成是收买人心的利器,安抚躁动的军心。
却怎么都没想到,施元夕已 经早他一步,让尤蔚将镇北侯府通敌叛国的事情,传到了镇北军中。
不知裴桓是用了什么样的理由去劝说这些军中将领的。
可到了如今,在卖国贼的名号面前,大军还会听从他的号令吗?
通往冀州的大道前。
裴济西说出那番话以后,却见面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动作。
他顿了片刻,复又重申:“谈将军?”
谈墨微顿,与他对视。
裴济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小韩将军呢?”
他口中的小韩将军,就是在昨天傍晚前,悄悄离开京城,前去调遣大军的将领。
也是裴桓的心腹之一。
裴家派出去调兵的各将领皆去往了不同方向,来谈墨这边的,就是这位小韩将军。
面前的人垂眸不答。
裴济西的脸色当下就变了,他心头突突乱跳,而身后方运所率领的大批人马,正好在此刻逼到了眼前。
裴济西还没反应过来,谈墨手里那把锃亮的大刀,便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当着军中所有人,和面前的京畿营将士的面,谈墨一字一顿地道:“我镇北军,镇守疆土,战功赫赫。”
“手刃无数敌人。”
“此生绝无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第80章 因为你无能
京畿营上下严阵以待,方运也做好了各项安排,做好了跟镇北军开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会看到了这一幕。
方运瞳孔微缩,勒住了缰绳,示意身后的大军停下动作。
“吁!”副将亦是满脸惊骇,不可思议地道:“这是……?”
同在军中,他们都知道镇北军是块难啃的石头,又臭又硬,从前总是一副誓死追随镇北侯父子的模样。
今日竟是直接在阵前就将他们所有人都拿下了。
谈墨一声令下,和裴桓父子一并逃脱的数十人,在方才混乱的局面下,被大军一举拿下。
裴桓虽有改制火铳及子弹的图纸,手里却没有可以直接使用的成品。
身边的将士武艺再高强,在这乌泱泱的大军面前,也只能束手就擒。
裴桓见到军队后卸下了一口气,被将士放了下来,坐在一旁休息。
眼下数把长刀短剑全都在瞬间指向了他,他神色阴翳难看,骤然抬头,怒视着谈墨,道:
“谈墨!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主帅?”裴桓神色狰狞,声音嘶哑:“你从前不过是个普通将士,能有今日,是我打破门第之见,一手将你提拔起来的。”
“你如今竟敢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裴桓怒拍着身下的石头,神色激动非常。
裴济西神色发沉,他冷声道:“背弃旧主,忘恩负义之人,不配做镇北军。”
“若被军中其他将领知晓今日之事,谈将军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吗?”
谈墨听及这番话,冷沉的面孔上,骤然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事到如今,世子该不会以为,镇北军中还会有人追随你们去做通敌叛国的卖国贼吧?”
他抬目望向了四方,声音振聋发聩:“镇北军,是大梁的将士!所护佑的,是大梁的疆土。”
“背信弃义之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裴济西,你是不是忘记了,脚下的这片土地,才是我们的故土!”
裴桓听得这番话,更是暴怒非常,情绪剧烈起伏下,他用力地咳嗽了起来,抬手指向了谈墨,高声道:
“你放屁!镇北军军令你都忘记了?军中将士,当誓死效忠于誉王殿下。”裴桓眼眸幽沉沉的,扯着嗓子用力地道:“北越公主之子,便是誉王最后的血脉!”
“你这般行事,可对得起誉王殿下的在天之灵?可对得起我这条残破的腿?”当着所有将士的面,裴桓指向了他那空荡荡的右腿。
岂料谈墨听到这番话后,直接沉下了面容,高声道:“誉王?!裴桓,你睁开眼好好看看。”
“你口中的誉王,是多年前谋逆被处决的罪人!至于你……”谈墨冷笑,看向了他那条腿:“你的这条腿,从来都不是为了镇北军断的,这是你与罪人共谋,谋逆失败所得的报应!”
在他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谈墨还是格外了解他的性情的。
他想要用这条腿来左右镇北军,想拖延时间,等其他的将领来救他。
在这沉默的大军面前,裴桓还是不死心。
不,或者说,他一直都怀抱着一些不敢有的期望。
从前谈墨顾念提拔之情,一直不敢说的话,今日终于是脱口而出: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竟是还没有死心。”
谈墨一抬手,周遭的几个将士一拥而上,将裴济西围剿拿下,他则是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裴桓:
“镇北侯府,从许多年前你选择誉王时,就已经失败了!”
所谓的镇北军叛逃一说,不过只是当时裴桓见势不对,誉王死于宫中,怕皇帝和当初还是恒王的先帝清算,才弄出来的遮盖之法。
他为了能够脱罪,推说镇北军中出了叛徒,还主动上缴了誉王谋逆的多项证据,以此才保住了性命。
实际上真正主导在党争中站队的人,也有他们父子。
只是誉王确实有些收买人心的手段,所以才会在镇北军中有着极大的威名。
事情一出,裴济西以清缴叛徒的名义,活捉了几名当年跟誉王来往过密的其余几名将领,才保住了他们父子的性命。
镇北军人数众多,涉案的将领大部分已经伏诛,只留下了这父子两人,他们明面上有功,淮康帝也不想再追究下去,恒王便废掉了裴桓的腿。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间,裴桓只怕一直觉得自己没输。
他做出这些事,拼命掩盖,实际上心里一清二楚。
誉王谋逆之后,镇北侯府是这辈子都无法在大梁翻出浪花来了。
谈墨冷眼看着他,道:“你能在京中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都是皇上开恩!”
“你以为是你遭受打压,实际上是先帝、淮康帝顾念着七万多条无辜性命,不欲深究。”
“镇北军上下应当感念的,是先帝!是淮康帝。而不是你这个一次次因着自己的私心,而将镇北军裹挟到了危险边缘的卖国贼!”
“镇北军绝不可能为了你,而叛国出卖自己的国家!”
谈墨直接断绝了裴桓心中的任何一点可能,轻挥手,高声道:“来人,将这些通敌叛国的贼人拿下,押送京中,等候皇上处决!”
“是!”
入夜之后,京中四处戒严。
早朝结束之后,所有的臣子都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守在了宫中。
镇北侯府通敌叛国的事情太大,主要是涉及背后的镇北军。
方运率领一干将领追出去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时间一点点流逝,议事殿内的大臣神色越发冷沉。
至傍晚时分,终于是有消息传到了宫中。
瞧见京畿营的将士脚步匆匆地进了大殿内,在场的许多人一颗心皆是高高提了起来。
魏太后精力不济,在早朝结束后回到了宫中休憩,这会得了消息,已重新梳妆坐到了殿上。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叛臣裴桓、裴济西及数位将领已被镇北军抓捕归案。”
朝上先是一顿,随后整个大殿内都炸开了锅。
王瑞平匆忙抬头,眼中犹带着几分惊骇之色。
“什么?是我听岔了,抓捕叛臣的人不是京畿营,而是镇北军?”身边已经有官员忍耐不住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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