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将领谈墨,此刻正在宫外候着,等待皇上召见。”似是在回答他的话一般,殿中那将士又补上了一句。
在场许多的官员,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来。
镇北军竟是没有参与到通敌叛国的事情当中,且还在关键时刻抓住了裴家父子。
谢郁维抬眸,扫了眼朝上的氛围。
不怪这些官员会这般惊讶,镇北军这个名字,就是以镇北侯府来命名的。
底下的许多将领,都是裴桓提拔上来的人,和镇北侯府关系太过密切。
是以出现了这样的变故,许多人都很是惊讶。
身侧的顾安仲却只是道:“国家大义面前,再大的恩情,也是越不过去的。”
将士除了是镇北军外,也是大梁的子民,他们的父母、家人和亲族都是大梁人。
大是大非面前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不意外。
只是……
顾安仲微顿片刻,抬眼与谢郁维对视。
魏家这番出其不意突然发作出来,其实本意就是想要打镇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正常来说,七万多将士再愚钝,也不可能都听从裴桓的话通敌叛国。
但只要他们今日接收了裴桓父子,那在天下人的面前,就会沦为叛军。
彼时不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将会成为整个大梁讨伐的对象。
却没想到,那已经被打散在了各处的镇北军,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并且做出了决策。
大阵前亲自将叛臣捉拿归案,这等行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称之为同流合污了。
事情的发展,还远超了他们的想象。
那从誉王谋逆后,就一直在外驻军的谈墨被召进了殿内,入殿的第一句话,便是道:
“启禀太后,伙同裴桓父子谋划通敌叛国之事的所有叛臣,皆已被镇北军拿下。”
他所说的,不只是今天抓的这些,还有裴桓提前分散出去,至各地去投奔镇北军将领的人手。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镇北军都没有参与到卖国当中。
“明日早朝之前,各地驻军将会将所有叛臣押送回京。”谈墨说及此处,忽而上前一步,掀袍跪下,沉声道:
“请皇上、太后明鉴,此番通敌叛国之事,与镇北军上下无关,皆是裴桓父子一手谋划!所有暗通敌国,传递消息以及贩卖情报的事情,都与镇北军无关。”
“镇北军将士此前只得到了裴桓一道密令,称自己重病将亡,让所有的将领入京见他最后一面。”
“但因朝中并无调令,无召不得入京,臣等未曾应下。”
话已至此,说得也很明白了。
镇北军是无辜的。
陈海微顿了下,抬头扫了眼魏昌宏的表情。
就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包括先帝留下的那位密探的证词里,都没有提及到镇北军。
谈墨虽率兵离开了驻地,但他所在的位置不属于京城范围,就称不上无召入京了。
魏太后轻抬眼看向了他,问:“你如何会出现在了那边?”
谈墨道:“裴桓差人送信给微臣,要求微臣带兵入京护送他,臣察觉不对,便命人将来送信的一干将领直接拿下。”
他说及此处,微顿了片刻,随后定声道:“至于裴桓父子通敌叛国的消息,乃是翰林院施元夕施大人秘密差遣暗卫送信告知于臣。”
施元夕的名字一出,朝野上顿时安静了三分。
谢郁维眼眸发沉,神色微变。
镇北军倒向了周瑛一派?
如果说今日没有发生战事是一件大好事的话,那眼下的消息,便是真正的惊雷一道了。
此前施元夕虽明面上与镇北军联合,可镇北军的实际统帅却还是裴桓父子。
掌控权在裴济西手上,也就是说,能操控军队的人并不是施元夕。
可今日之后,裴恒父子必死无疑,这偌大的七万兵马……竟是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施元夕手里!
不说谢郁维,此刻是连魏昌宏都变了神色。
在清楚裴家父子所做之事后,魏昌宏便知晓了周瑛一派并没有真正将镇北军招揽。
没了镇北军,施元夕和周瑛不过就是一只纸老虎,都不需要多费劲,便能让她们立即倒塌。
却没想到,裴家父子此番所为,竟是成全了施元夕,裴家父子被镇北军剔除,大军直接与施元夕联合!
当下,朝堂上的氛围变得尤其诡异。
魏太后微顿后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既是人已经抓获,便先散朝罢。”
“逆贼之事,待明日所有叛臣送入京中,再行判决。”
谈墨面上不显,只淡声应下:“是。”
有些话他说不算,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所有镇北军将领到齐了,才能进行分说。
刑部天牢内。
施元夕从那窗口的地方,能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
今夜是个好天气,月色朦胧,从小窗口处洒落了下来。
施元夕静坐着,忽而听到一片嘈杂之声,一抬头,就看见许多官兵冲了进来。
这漆黑的牢房,瞬间被点亮。
施元夕轻眯了眯眼睛,抬眸就看到了徐京何命人押解着一浑身狼狈之人走了进来。
裴济西受了点轻伤,都是阵前留下来的。
他这一辈子,很少这般狼狈过。
按照他和裴桓的谋划,其实是打算继续潜匿下去的,只是没想到会被先帝的密探揭发,不得已的情况下,裴济西只能去给给镇北军中各将领传信。
以魏家无辜屠杀将士之名,召集所有将士来掩护他们离开。
今日之前,他亦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会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还在最狼狈不堪之时,看到了施元夕。
目光触及到了那道身影时,裴济西眼中震荡不已。
徐京何轻看了她一眼,只命人将裴济西关到了施元夕旁边的牢房中。
裴济西是重型犯,今日就得要拿到审讯供词。
只是魏家那边为了不让刑部成为他的一言堂,在落朝前特封了陈海入刑部,与他共同审理此案。
陈海人还没到,审讯的时间只得往后推延些许。
施元夕轻挑眉,看着徐京何领着人进来,又领着人出去。
此前他来县主府上,问是否出动江南水军。
应当就是猜到了她策反镇北军的事,找她要一个答案。
施元夕否决了,他心底便已有了数。
今日却故意将这裴济西关在她的旁边。
啧。
施元夕撇了撇嘴,这该不会是对她拔枪相对的报复吧?
她人待在天牢里,心态却是不错。
尤其是在看到裴济西后。
这代表她的安排奏效了。
对边上的裴济西来说,便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那道身影,突然出声道:“元夕。”
施元夕:“裴世子,你我之间可不是能随意称呼名字的关系。”
她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济西:“世子不去北越享受荣华富贵,怎么到这天牢里来了?”
裴济西听着她话里的讽刺之意,一时沉默。
他静了许久后,方才整理好了自己面上的表情,道:“此事,原也并非我意。”
这话可就新鲜了。
施元夕轻挑眉:“你的意思是,是有人逼着你当卖国贼的?”
看着裴济西的脸色一瞬间难看非常,她更是来了兴趣:“看不出来,裴世子竟是这般受人钳制之人。”
裴济西面色苍白非常,越发显得那双眼睛阴沉沉的。
他冷声道:“此事之上,是我父亲的选择,说到底……”
“是朝中一步步将镇北军逼入了这等境地。”
施元夕看着他,只觉得好笑。
都沦落至此了,还一口一个镇北军。
裴济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眸,目光幽沉地盯着施元夕:“是你策反了镇北军?”
他此前派人去传话,从未提及半句北越之事,只说了魏家。
镇北军落入这般境地,与谢、魏两家脱不开关系,他料定大军会来接应他们。
可军中却提前知晓了叛国一事。
入天牢见到施元夕前,裴济西一直以为,策反大军的人是徐京何。
可徐京何与镇北军并无往来,也不可能轻易说得动谈墨等人。
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满朝上下最有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就是施元夕!
且她如若知晓了叛国一事,想要自救的话,也绕不开镇北军去!
近些时日在她的有意为之下,镇北军已经同她绑在了一起。
当下,裴济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胸口压着一块巨石,险些将他碾碎。
他仿若从未认识过面前的人,幽沉的眼眸里,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裴济西此生情绪最为复杂之时,便是此刻,在极端的冲击下,他甚至道:“所以你还在为当年的事在记恨我,此番所为,便是为了报当年抛弃你的仇?”
施元夕听着却是笑了。
她也像是第一次认识裴济西般,打量着他。
在皎洁的月光下,她容貌还是一如当年,眼中情绪却比当年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施元夕淡声道:“世子可真是在说笑了。”
“当年京郊湖畔一遇,确实是我刻意为之,但我所选择的人,压根就不是你。”
彼时施婼抢了她的第一门婚事,她大伯母为了遮掩这事,便想要尽快将她嫁出去。
迫不得已下,施元夕便打算主动出击。
只是镇北侯府门楣虽高,裴济西却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
她看上的,其实是裴济西身边的一个副将。
嗯……就是如今的谈墨。
“只是后面屡次相遇,你都恰巧在场。”
后来裴济西便对她上了心,甚至主动求到了萧氏面前,要跟她定下婚事。
这门婚事,施元夕是主导者,却也不算都如她所愿。
“说定亲的人是你,后来毁亲的人也是你。”施元夕神色淡淡:“若说怨恨,当年是有些,可时过境迁,又涉及到了镇北大军,你竟是觉得我是为报当年之事?”
她语气飘忽,面上甚至没太多的情绪,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世子未免想得太多了些。”
然而她态度越是磊落,裴济西心头越发不好受。
他从昏暗中走出来,赤红着眼睛盯着她,顿声道:“如若不为从前,你又为何不与我联合?不就是因为对我有怨?”
到得此刻,他在纷乱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若没有当初那件事,她回来与他重修旧好,他们联合在了一起,便可以直接断掉北越的线。
靠着她手里的武器,镇北侯府就能有翻身的可能!
施元夕扫了他一眼,便能洞悉到了他的想法,她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冷眼看着他:“你沦落至此,全是因为你咎由自取。”
那裴济西猛地抬头,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施元夕面无表情地道:“几年前,你毁掉你我间的婚事,是因为你要在军中立威。几年后,你通敌叛国,又是因为镇北军无法在京中立足,你处境艰难,也是因为我不给你武器?”
她轻笑了声,声音里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裴济西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嘲讽。
“你事事都归咎于外因,却半点都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全都是因为你的无能。”
幽黑的天牢里,施元夕眼眸里平静非常,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因你无能,才会在誉王生变后,选择用江静婉来树立你所谓的军威。”
“哦不,应该说得更早一点。”
“选择誉王,却又做不到与其同生共死,想要通天的权力,却又无通天的手段。”
“你不光无能,还尤为歹毒,不将七万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反过头怨恨他们背叛于你,甚至到得此刻,你还觉得若当初我把武器给你,你便能成就一番事业?”
施元夕轻摇头:“愚钝又狠毒之人,如何驾驭得了这般强悍的武器。”
她起身,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裴济西。
身量上她比裴济西矮了些许,但这一步,却只让裴济西感受到了绝无仅有的压迫力。
黑暗里,施元夕道:“如今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确实得到了图纸,有了制造武器的资本。”她微顿,抬眸看他:“然而就是因为这些武器,让你自己露出了马脚,从镇北军统领,沦落到了过几日就要被处死的阶下囚。”
“东西我给你了,你接住了吗?”她冷声道。
“说来,我和江静婉应当好好谢谢你才对。”
“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自己当成个东西,奇货可居,端着身份用婚事来为自己谋利,才让我们避开了此难。”
“你说,江静婉此刻是不是也尤其庆幸?”施元夕微顿,抬眸与他对视:“没被你娶进门,她可真是攒了半生的功德。”
“否则,此番不得也要被蠢货牵连入狱?”
第81章 给出解释
裴济西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连后退了两三步,直至身体触碰到了墙壁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牢房外边还点亮着火把,周遭虽昏暗非常,也没到难以视物的地步,他的眼前却阵阵模糊,压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的面容。
浑身的血液倒流,心口处仿佛被人插了无数把尖刀,将他那最阴暗最为不能示人的地方,活生生剖开,暴露在了人前。
……还是一个他落魄时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裴济西闭了闭眼睛,实在难以接受。
他松了松自己紧握着的手,神色阴郁难看。
过了许久,才道:“原来我在你心中,便是这么一副模样。”
裴济西讥笑连连,抬起头来,那双充血的眼眸狰狞地看向了她:“这一切本就不是我的错!”
“错在先帝,错在淮康帝!淮康帝一直都那么宠爱誉王,却在立储前突然变卦!”他面容扭曲,似哭似笑。
施元夕却再不言语了,只是面容冷淡的看着她。
对上了她平静的目光,裴济西忽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恰逢外边来人,陈海人到了,要连夜提审裴济西。
狱卒将裴济西带离,从施元夕的牢房面前经过时,裴济西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赤红着眼睛问她:“……如若当初我没有放弃婚事,此时会不会有所不同。”
施元夕听到了他这句话后,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淡声道:“你不会的。”
在震慑军中保全自我,和与施元夕成亲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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