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祉颔首:“是,他如果不是真的岁霁长老,便没有打开这些卷宗的权力,仙盟灵印不会认他。”
邬照檐在一旁开口:“可他在仙盟这些年,一直蛰伏是为了找什么?”
中州布防并未被窃取,那个人翻箱倒柜要找什么?
虞知聆忽然顿住,想起了什么,神情一瞬间凝重。
“当初四杀碑里的结界是用什么东西立下的?”
一句话,三人面色立马变了。
“师尊,是六时篆。”
中州有三个神级法器。
中州第一刀,成风。
中州第一剑,逐青。
中州第一篆,六时篆。
成风是颖山开山老祖的本命法器,逐青被十六岁的虞小五拿走,只有一个六时篆被存放在仙盟之中。
“他在找……六时篆?”
中州的机密卷宗他没有权限看,十几位长老横死,明显是恶战一场死守仙盟,守的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连传信的机会都没有?
虞知聆急匆匆往前走:“境微长老给了我这个钥匙,六时篆说不定还在。”
墨烛反应很快迅速跟上,云祉和邬照檐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上她。
整个后殿只有一排排摞起的书架,存储了各个宗门的机密,虞知聆将整个大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处需要用钥匙的地方,这里完全
就是被凿出了一间屋子用来存放卷宗,似乎仅此而已。
虞知聆清理了钥匙上的血,墨烛来到她身侧,见她神色凝重,低声询问:“师尊,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境微长老死前似乎有话要告诉我。”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墨烛接过她手上的钥匙翻看,足足有一刻钟,终于找出了些迹象:“这把钥匙上有灵印,似乎是……”
虞知聆蹙眉,立马接过来感知,片刻后神情一僵。
“师尊?”
“是……明心道的灵印。”
自这片大陆诞生以来,修明心道的人不足三十人,近几百年来只有虞知聆和拂春,明心道的术法极其好辨认,灵气纯粹,留下的灵印毫无杂念,若下在器物上,几百年都不会褪去。
云祉和邬照檐也从另一侧搜寻完毕赶了过来。
“小五,没有找到暗室。”
金黄的灵力自虞知聆的指尖涌出,探向这把钥匙,曾经被埋下的灵印缓缓浮现,这是一道自六百年前留下的灵印,虞知聆的灵力在与这道灵印相碰之时,便知晓这是谁留下的了。
时间迅速倒转,身旁的云祉邬照檐和墨烛尽数消失,她的识海中浮现出不属于她的记忆。
拂春的容貌永远定格在她二十六岁的模样,修士容貌不会改变,但眼神和周身的气息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明显改变。
六百年前的拂春,还只是颖山掌门的弟子,仙盟预备的下一任仙尊,眸光温和,周身气息柔软。
她捧着木盒走进大殿,身后跟了个白发老者。
境微道:“确定六时篆要留在这里吗?”
拂春颔首:“中州世家死伤惨重,并不安全,六时篆是打造四杀境,建造四杀碑的神器,若真得到它,那么四杀境便很难困住魔族了,仙盟是最安全的地方。”
境微臂弯间搭了个拂尘,闻言颔首:“你放心,仙盟外的阵法非渡劫境是绝对破不开的,你若决意放在这里,我会守住它的。”
拂春将木盒放在地上,抬手结印,虚空中裂开一条缝隙,她操控灵力越撕越大。
撕裂虚空,生生凿出一个空间,不过才撕了一点,只够放下一个木盒,便将拂春累得吐出口血。
她将木盒放进去,又将撕开的空间合上,这些事情办完,拂春晃了晃身子,陡然晕倒在地。
“小五!”
“师尊!”
虞知聆清醒过来。
云祉,邬照檐和墨烛三人齐齐围在她身前,神色焦急。
虞知聆摇了摇头:“没事,这是我师尊留下的灵印。”
她握紧钥匙,低声呢喃:“我知道了,我知道她放在哪里了。”
一微尘里八千界,修士修到一定境界,便是徒手撕天也未必不可能。
比如洄青蛇镯就有撕开空间的能力,拂春那时候已经大乘满境了,耗尽灵力也只够撕开不足两尺宽的地方。
虞知聆推开墨烛,抬手迅速结印,灵力加持在双手,她两手拉开,像是抓住什么东西生生往外掰,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完整的空间被撕开,露出一角檀木花纹。
裂缝越撕越大,她的灵力洪水般泄出,额上隐隐有汗水,在最后关头一鼓作气加大灵力,强行撕开了结界。
小木盒完全露了出来,眼见虞知聆坚持不住,墨烛反应很快,赶忙上前取出檀木盒,虞知聆收回手,裂缝转眼间关闭。
虞知聆身子一软,墨烛一步上前接住她:“师尊?”
她摇了摇头,擦去额上的汗:“没事,能站。”
神情依旧淡定,除了脸色白了些,她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也只有虞知聆知道自己的心跳多快,她望向手腕间的洄青蛇镯,一个渡劫境的修士撕开空间用了半成的灵力,也只够撕开那么小的一处地方。
如果她真是靠这镯子来到这个世界,那么能撕开两个世界,洄青蛇镯到底有多强悍?
怨不得幽昼追杀腾蛇一族那么多年,甚至还让自己的手下来到颖山宗潜伏,费了一番心血想要得到洄青蛇镯,这般强大的东西,似乎人人都想要。
虞知聆握紧钥匙,没听到耳畔的墨烛在说什么,她怔然望向墨烛左手托着的木盒,而她自己的右手里攥紧了那柄钥匙。
“墨烛,放下六时篆。”
身旁有个桌子,墨烛并未多问,直接将木盒放在了桌上。
虞知聆看到了木盒外的锁芯,这把钥匙便是用来开六时篆的,她深吸口气,这会儿不知为何,心跳倒是有些快。
钥匙对准锁芯,虞知聆缓缓打开了锁了这么多年的木盒,随着木盒缓缓打开,自设立四杀境后便被尘封的六时篆再次现世。
迸发的光亮自打开的木盒中溢出。
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墨烛偏过头皱了皱眉,一旁的云祉和邬照檐也下意识挡住自己的眼睛,缓了许久才等到光亮微弱。
“师尊,您没事吧?”
墨烛能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虞知聆的状况,可这一次却未得到回应。
身旁方才还站着的人,不过几息工夫消失不见。
寒意自脚底上涌,一路窜到头顶,不久前在灵幽道,她也是这样忽然消失,可后来证实是被传送到了云祉的身旁。
但如今不一样,云祉和邬照檐都在这里,他们进来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
“……师,师尊?”
“小五?”
木盒中的六时篆是很小的一枚玉环,穿个绳子后便是挂在脖子上也无人会认为这是件法器,通体碧绿,用玉石打造,镂雕却并非花纹,而是一道道繁杂的篆文。
***
虞知聆反应很快,在那股力量要拉她进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要想挣脱其实不难,可那时候,心里有个直觉告诉她,不要拒绝这股力量,它可以告诉她很多事情。
她的周围一片虚妄,并不是黑,而是白蒙蒙的一大片。
周围好似云层,脚下却像踩在潭水之上,虞知聆一瞬间便知晓,自己被器灵拉了进来。
当年中州与魔族大战之后,魔族战败,中州在极北魔域通往中州的唯一道路,也就是魔渊外设立了四杀碑,用六时篆之力设立了上前道杀阵,并将方圆百里囊括起来,用六时篆在外设立坚不可摧的结界。
洄青蛇镯是妖族至宝,而六时篆则是中州三大至宝之一,神级法器是一定开了灵智的,甚至虞知聆腕间的洄青蛇镯应当也有器灵存在,只是它从未苏醒过。
有人自远处踱步走来,白衣翩跹,走路间踩在潭水上如履平地,每一步带动水花泛起涟漪,拖曳在水面上的衣摆却未被沾湿,脚下看起来是水,实际上只是灵力的实体罢了。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虞知聆面无表情看他越走越近。
他走到身前,虞知聆想起了他。
“……岁霁长老?”
男子垂眸,低声回了句:“嗯。”
虞知聆觉得这个世界终于还是颠了,她来到这里什么都见过,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到这种时候,惊诧与震撼之际,竟然笑了出来。
“器灵?”
“嗯。”
“你不是人吗?”
“算是,也不算是。”
“那是先当了器灵还是先当了人?”
“有记忆起便是器灵了。”
那就是当人在后了。
虞知聆一言不发,表面风平浪静,心里翻江倒海,玄幻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可一个器灵是怎么变成人的?
岁霁席地坐下,安然看过
来:“坐吧,地方简陋,你多见谅。”
虞知聆盘腿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他,等他先开口。
岁霁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模样周正硬朗,不是一眼出挑的俊美,可他只要出现便让人无法忽视,周身的气息……正得发邪。
虞知聆回忆自己在钟离家见到十三位长老之时,怎会没有注意过岁霁呢?
因为当时那个岁霁,躲在人群最后,根本没说过话,扔进人群中便看不到,气息太过普通。
岁霁正襟危坐,淡声道:“我有记忆就已经在六时篆中,中州三大神器,成风是天女玄铁所做,逐青集蛮荒杀气而成,可在我面前,它们都不配和我相提并论,中州无知,将它们和我并列。”
虞知聆腰间的逐青平日倒是颇为自大,不允许任何人看轻它,这时候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怂得像个鹌鹑。
岁霁说:“六时篆集万罗天象而成,我可以打造出任何空间,也可以将整个中州囊括进六时篆中,我是这片大陆诞生以来第一个出现的神器,在还没有人魔妖出现之时,我便已经在了。”
虞知聆点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魔族和中州大战,六时篆被魔族抢走,那群魔族身上血气太重,你们中州忙于战争,一直也没把我夺回来,我当时实在厌恶,只能从六时篆中出来化为人形,自己带着六时篆跑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虞知聆听得有些想笑。
“自己跑回来的?”
岁霁冷脸点头:“嗯。”
虞知聆仔细一琢磨,想象岁霁一脸冷漠揣着自己的本体从魔族跑回中州,路上怕是还将中州那群没用的小辈骂了个遍,怕是谁也想不到,这神器能自己长腿跑了。
再看一眼岁霁现在颇为严肃的脸,虞知聆唇边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岁霁看出来她想笑,淡声道:“想笑就笑,憋着不好。”
虞知聆低声笑了几下,又连忙竖起手道歉:“抱歉,真的有些好笑,我实在有些忍不住。”
岁霁说:“当年我和阿凝说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反应。”
虞知聆将笑憋了回去,只是眸中还有笑意,忍笑问道:“是邬家上上任家主,邬未凝?”
“嗯,好多年没见了,她笑起来很好看,我便总拿这件事逗她。”
可邬未凝也已经死了。
虞知聆收起笑,沉默了会儿,等岁霁主动说话。
岁霁低下头,右手转动自己左腕间的红绳,是同心结,道侣间经常赠送彼此的小礼物,虞知聆也送了墨烛。
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只是触摸红绳的动作格外温柔,似乎透过这根红绳,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送红绳的人。
“那场战争很严重,中州被两族进军,兵力损失惨重,仙盟长老也死了许多人,三宗四家短短二十年便死了足有百位大能,你们应付不来,急需支援,我便再次从六时篆中出来了。”
“我装作失忆,只说自己是个散修无门无派,我的修为很高,带你们打赢了几场仗,当上长老也是境微推我上去的,我当时想着,战争结束,我便自己偷摸回了六时篆,直到我被派去支援邬家。”
岁霁骨戒分明的手按在红绳上的玉珠。
“万物有灵,有灵便有七情六欲,我也同样如此,难以想象,一个器灵见到了一个女子,竟然再也不想回去孕育自己的灵器中了,我讨厌中州之人不纯的气息,但却喜欢上了一个鲜活的女子。”
虞知聆垂眸,并未说话,安安静静听他倾诉。
“我追求她,和她成婚,和她经营一个家庭,她知道我是器灵,见面第一次我便告诉她了,我们这辈子不能有孩子,我也无法飞升成仙,可她还是愿意嫁给我,嫁给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甚至没有心跳的人。”
“我想一辈子守着她,我也想她守着我,可是对于她来说,中州更重要,因此她选择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守住了邬家的主城,死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犹豫过?”
一滴泪自他的眼眶坠落,落到左手腕间,浸湿了那根红绳。
“可我是器灵,除非六时篆碎,否则我连死都死不了,我甚至无法去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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