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聆柔声蛊惑他:“不要以后,现在就回屋,就做到最后好不好?”
墨烛沉默了,虞知聆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下滑,越过少年黑衣上的刺绣,在腰封处打转,想要解开他的腰封之时,墨烛开了口。
“师尊,您想趁我情动打晕我,是吗?”
虞知聆扣在他腰封的手顿住。
浑身血液一凉,只是刹那,她又连忙挂上笑:“你怎么这么想我?”
墨烛其实想说,她实在是不会演,心思特别好猜。
他不说话,可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虞知聆也渐渐收起了笑,扣在他腰封上的手被他攥住,墨烛目光垂下。
他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手指还能变回来吗?”
虞知聆以为他会跟她吵架,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句话,初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手。”墨烛淡声问。
虞知聆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的手上,他宽大的掌和她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她的手指纤细,皮肤也比他白些,可掌心的剑茧却比他厚,这双手比墨烛的手还要糙些。
他练剑只有十余年,可虞知聆确实实打实练了接近两百年。
右手食指关节处凹陷,拇指也隐隐有变形的趋势,他问的是这个。
虞知聆指尖微蜷,低声道:“没事的,剑修都这样,这样握剑才能更契合。”
她不知他为何要问这句话,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墨烛放她离开。
墨烛抬眸看她,从她的角度,虞知聆长睫半阖,盖住眼底的情绪,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可爱,她平时实在不像是个中州仙尊,但打架时候又威严毕露。
“剑对师尊来说重要吗?”
虞知聆怔然,虽然搞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讷讷点头:“……重要。”
“为何重要?”
“因为……剑在我手中,我用这柄剑护住了我身后的人,它随我一起保护了很多人。”
墨烛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抚上她的侧脸,轻吻虞知聆的唇角,低声道:“师尊用这柄剑保护了很多人,我们都很感激师尊,但同时,也希望师尊明白,您不是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去呢,狼群尚知群居更有利于活下去,配合捕猎成功率高,我们腾蛇一族虽然子嗣稀少,但整个族群始终在一起,无论妖族迁往哪里居住,腾蛇都住在一起。”
虞知聆抓紧他的衣领:“我……我只是怕你们出事……”
“可我们也怕师尊出事。”墨烛沉声打断她的话,指腹薄茧按在她的侧脸轻轻摩挲,“师尊,我给您一日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无论您要下山离开,还是留下来也好,我都不会再阻拦。”
虞知聆想了很多法子让墨烛放她离开,她需要去魔渊,她也不想他们知晓这件事。
唯独没想到,墨烛会这般果断,在她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反而放手了。
墨烛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张扬又极具冲击力,虞知聆在院中和他接吻的那半个时辰,他好像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吻了,要将所有的爱都给她。
最后,双唇分开,额头相抵,墨烛擦去她唇上的水渍,眸色暗淡,沉声道:“师尊,如您所愿,选择权给您。”
直到他走后,虞知聆仍旧缓不过神。
他将玉牌还了回来,她准备好的乾坤袋也交给了她,听春崖空无一人,墨烛离开去了其他地方。
虞知聆拨通了玉牌,那边接得很快。
“你被发现了吗?”岁霁直截了当问:“我在四杀境外等了你许久,你始终未来,恰逢四杀境又波动了,云祉前来,我便先藏了起来。”
虞知聆坐在石桌旁,望向桌上并排的两个番薯。
“岁霁,你再给我一日时间。”
岁霁那边沉默了会儿,无声的僵持过后,他开口:“好。”
玉牌被挂断,他也并未多问,没有催她尽快赶来四杀境。
虞知聆走出自己的小院,墨烛说给她选择的机会,他今日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无论她是要离开还是留在这里,他都不会阻拦。
她沿着山路往下走,一层层台阶走过,沿途偶尔遇见弟子们,会热络跟她打招呼,虞知聆从不会对弟子冷脸,即使心里再乱,面上的笑也依旧温柔。
直到她发觉,自己来到了一间竹林。
林中有动静,虞知聆站在林外,隐匿在阴影处,看到小路尽头逐渐出现一抹红影,身姿高挑,乌发仅用玉簪半挽。
他身旁还跟了个人,展朔询问:“师尊,这南倚竹是您种了百年的,这次为何忽然砍了?”
相无雪笑着道:“小五想要个秋千,这竹子坚韧,颜色漂亮,雕出来好看。”
展朔小声问:“就只是做个秋千?其它的竹子也不错啊。”
相无雪扛着一根粗壮的竹子,走路如履平地,神情并未有半分不舍。
“小五得要最好的,这竹子就是最好的。”
虞小五住的地方得是最好的听春崖,虞小五穿的衣裳得是最好的蚕丝,虞小五的一个珠花都得是最好的鲛珠。
虞小五还有最好的师兄师姐和师尊。
虞知聆目送相无雪和展朔背着竹子离开,她的修为远在两人之上,他们是无法察觉到她来过的。
她又离开这里,接着往山门走,经过了宁蘅芜的山峰,站在高处往下看,瞧见宁蘅芜在院里忙活。
宁蘅芜虽然性子冷淡,还是个无敌的妹控,沾上虞小五的事情便没办法控制她自己的情绪,可她医术出众,每年都会在颖山界内举行义诊,是个很好的医修。
她正在晒草药,伏召又端了一箩筐的果子和吃食跑来骚扰她,那只高傲的太虚赤犀在她的面前像只鹌鹑,很快被宁蘅芜赶了出去。
宁蘅芜将伏召送的果子和吃食仔细收了起来,就放在院角的凉亭内。
虞知聆这几日没少跑她那里,伏召送的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子,宁蘅芜只会为她留下这些吃食,等她来了便都拿出来,让她可劲吃个够。
她看了会儿,当宁蘅芜回屋后,虞知聆离开了她的院子。
她又去了隔壁的山峰,是梅琼歌的小院。
这位人皇之女生活奢侈,颇为爱美,小院也格外华丽,而她一身金色华服懒洋洋躺在院里的躺椅上。
梅琼歌的身旁放了个小桌,桌上是各种金箔和玉石,她的手很巧,自己戴的许多饰品都是她买来金料做出来的,此刻她正在往一支打好形状的金钗上装点金箔。
虞知聆坐在房檐上,听她在院里嘀咕:“不行,有点太闪了,小五不喜欢这种。”
梅琼歌是个有钱的,眼见这支金钗不符合师妹的审美,一把用灵力烧了个干净。
虞知聆见她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了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小块浅红的玉石。
梅琼歌举起来在光下照了照,点头称
赞:“不错,玉质澄澈,给小五做对璎珞耳坠吧。”
这种一小块便价值连城的宝物,到她手里只有给师妹做对耳坠的用处。
虞知聆看她忙活了很久,仔细打磨玉石,磨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后,拿起刻刀小心雕纹,认认真真坐了一个时辰,才刚做好一只耳坠。
赶在梅琼歌发现她之前,虞知聆再次离开,这次她已经快到山底了。
进入颖山界内,往上走个百丈高,便是颖山宗的执教殿,也是燕山青最常待的地方。
但是不同于小院,虞知聆无法站在高处看到里面,而执教殿的大门紧闭。
她只要进去,燕山青便知晓她来了。
虞知聆索性在外面找了个石头坐下,她隐藏在角落,下颌抵在膝盖上,无意识看着地面的蚂蚁搬家,或许是该下雨了。
坐了很久,眼看天色近暮,今日快要过去了,她也只有这一日。
虞知聆站起身,回头望向执教殿,里面隐隐传来灯光,她知道燕山青就在里面。
最终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进去,虞知聆转身,朝着背离执教殿的方向走去。
“虞小五。”
冷淡的声音传来。
虞知聆脚步顿住,回身看过去。
燕山青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前,垂首望向台下的她。
虞知聆红唇微抿,忙站直身子:“大师兄。”
燕山青问:“为何不进来?”
虞知聆讷讷回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这是颖山宗的执教殿。”
虞知聆反应过来了,一个大宗门的执教殿,殿外是有无数阵法的,这些阵法不拦虞知聆,只是燕山青没有阻拦而已,在她靠近执教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进来,燕山青怕是也无心处理公务。
虞知聆低下头,活像是犯了错般:“大师兄,我只是来看看你,担心打扰你公务,我还是先走吧。”
燕山青叫住她:“小五。”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虞知聆敏锐觉察出不对劲。
燕山青站在三层高的台阶上看她,他当了多年掌门,沉脸看人之时眉目阴沉。
“你是我养大的。”
所以她情绪不对,他其实一早便看出来了。
从送礼物的时候,几个师兄师姐便知晓她不对劲,燕山青托了邬照檐去询问岁霁,是否跟虞知聆说了些什么。
虞知聆忙抬起头:“大师兄。”
燕山青回身进屋,冷声道:“进来。”
他今日一早便在这里办公,燕山青虽是颖山宗掌门,但所要处理的事情不仅只有颖山宗内,囊括整个颖山,包括哪处城镇出现了邪祟,哪里发生了离奇的命案,都需要呈上来由他过目。
殿内只开了一盏灯,有些昏暗,虞知聆搓了搓胳膊,“大师兄,你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这样会把眼睛熬坏的。”
修士可没有近视这一说,可虞知聆毕竟当现代人习惯了,有些观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改变的。
燕山青却脚步顿了顿,不过一瞬,他又像没事人一样。
“喝点茶。”
燕山青收起桌岸上的书册,将茶水递过去。
“多谢师兄。”
兴许是虞知聆过去没少骚扰他,掌门办事的地方还有个软椅,她一来就主动搬出来,坐在燕山青的对面。
虞知聆捧着茶暖手,只轻抿几口,余光试探性看对面正在煮茶的燕山青。
他眸光下敛,面容依旧冷峻,眼角的细纹比几月前多了些,近来事务繁忙,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虞知聆心里一酸,温声道:“师兄,你得注意身体,该休息休息,该出去散心就出去散散心,遇到心仪的女修了,就主动些,不要总是闷在颖山宗。”
她絮叨交代他,起初像是在闲聊,后来逐渐变了味儿,更像是在叮嘱。
好像家人要出一趟很久回不来的远门,因此叮嘱留在家里的人照顾好自己。
不要累着,不要冷着,要多散散心,要多交朋友,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身边的人。
“无量界够颖山用很久,你和师兄师姐们应当不出两千年就能全部飞升,以后一定会平——”
“小五。”
燕山青打断了她的话。
新茶煮好了,他刮去茶沫,替虞知聆添上暖茶。
“你刚来颖山宗的时候,不足一月,我当时已经二百三十岁,就连琼歌也已经一百岁。”
虞知聆猝不及防被打断,接过他递来的茶,低声道:“是,我比你们小很多岁。”
燕山青靠在宽椅中,目光落在虞知聆的脸上。
“师尊那时候事务繁忙,我们四个轮班照顾你,养个孩子不容易,你太小了,让你躺着,你又总哭,必须得有个人抱,白日黑夜抱着哄着,哭了就喂饭换衣,一点点拉扯大。”
虞知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听见他说这些,心里的酸意直冲鼻头。
“你二师姐整日琢磨给你做好吃的灵液,三师兄给你打了木马和木床,满屋子的小玩意儿,四师姐有钱,你身上穿的一件小衣裳都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销了,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养育你,珍爱你。”
“后来你大了些,不到一岁时候已经会走路,师兄师姐就站在路的尽头,看你朝我们跑过来,含含糊糊喊师兄师姐,我们几个高兴坏了,整日攀比你今天喊谁多?”
“再后来,你三岁入明心道,多少年了,中州这几千年来明心道修士不足五十人,你立道心那天,整个颖山为此欢呼,我们办了三日的宴席。”
“你七岁那年……”
燕山青声音温和,回忆起过去,他的神情总是温柔的。
虞知聆的头却越来越低,手里的茶由滚烫到一点点凉透。
“你五十岁那年,夺得群英魁首,我们知道你是为了云祉才参赛的,可后来你说,当第一的感觉真好,你虞知聆就要最好的,连续蝉联三届群英魁首,我们都很欢喜,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虞知聆的手已经在发抖了,眼前逐渐模糊。
“你一百一十岁那年,师尊死了,你变了。”
温柔的叙旧结束,虞知聆眼眶里的一滴泪落下,溅进茶盏中,打碎了平静的水面。
“你一百七十岁那年,去了四杀境,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时放你去了四杀境。”
虞知聆还是没开口,只有颤抖的身子泄露了她的情绪。
两人安静许久,直到燕山青问她:“你今年一百八十岁了,师兄师姐守了你这么多年,你死了,师兄师姐也完了,我们这辈子都放不下。”
“虞小五,你还要去吗?”
虞知聆忽然跪下:“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师兄!”
她伏地崩溃大哭,声嘶力竭,嚎哭声似困兽,满头乌发从肩头落下铺在地上,疯了似地道歉,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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