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微忽然清醒过来。
他方才……竟然被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蛊惑了!
险些被他怂恿到自绝!
境微大骇:“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余长老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少年郎,却只看到墨烛安安静静被虞知聆拦在身后,他恭敬垂首,一副乖巧的少年模样。
虞知聆要替他擦去脸上沾染的雨水,他还会弯腰方便她动作。
“长老,这是濯玉仙尊的弟子,是只寻常的蛇妖,不过天赋好了些,您这是……”
境微一甩拂尘,气得胡须横飞,“濯玉,你这弟子到底是寻常蛇妖吗,哪有蛇妖会蛊惑人心,这人身份来历不明,来人,把他——”
“你敢?”
轻飘飘的话打断了境微。
虞知聆轻飘飘看过来,面无情绪。
境微的脸一白,拂尘险些拿不住。
他仿佛看到了七十年前,拂春死后,虞知聆曾单人单剑杀上了仙盟,将长老殿砸了个稀巴烂,他们十三个人,竟无一人能拦得住她。
那时候的她像极了杀神。
砸完长老殿,她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停下了脚步。
境微这辈子也忘不了她看过来的那眼。
她问他们:“三危山离长老殿只有一天的路程,为何你们无一人去?”
她走了。
高台之下那个象征着仙盟身份的石雕,也在那一天被她轰碎。
也正是那一天,他们才明白,拂春死后,能有资格接替拂春之位的,只有虞知聆。
她强到远远超过当时所有候选的世家大能们。
一晃七十年了。
境微抖着唇:“濯玉,你当真要拦我们?”
七十年前她一人单挑了十三位长老。
七十年后,她仍旧是青衣单剑,但不同的是,身后站了人。
她的徒弟,她的师兄师姐。
虞知聆冷冷道:“我真拦了又怎样?”
“你师兄师姐坏了中州的规矩!”
“什么规矩,搜魂?”虞知聆冷笑:“你禁止用搜魂,到底是为了中州好,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
禁用搜魂便是境微提出来的,其余长老也只能采纳。
境微这些年何曾被人这般不敬过,他抖着手指着虞知聆:“无知小儿!”
虞知聆冷脸道:“六百年前魔修对你兄长搜了魂得知中州布防,中州死伤惨重,后中州万人上书请求撤去你的长老之位,于是你在这个节骨眼提出只要你在,便会永久禁止搜魂一术,境微,你是当真觉得搜魂术会危害中州,还是为了保住你的长老之位,才禁止使用搜魂的呢?”
境微的脸气到涨红,唇瓣哆嗦:“你、你、你……”
虞知聆轻轻抬手,逐青剑从她的手中飞出,青光一闪而过,长剑竖插在地面之中,裂缝瞬间蔓延了整个小院,将这处小院分为两派。
“今日谁敢跨过这条线,无论谁,我必杀。”
十三位长老神情各异。
大雨仍未停歇,虞知聆的防护结界将墨烛几人罩得严实,她一人撑住风雨,纤细的身影牢牢立在众人之前,逐青剑的剑意如霜如雪。
宁蘅芜知道这种时候不是哭的时候,但看着她的背影,眼泪还是没止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转眼间,她成长到可以一人撑起整个中州。
有长老试图劝她:“濯玉,你可知违抗仙盟,此事若传出去,你的仙尊之位可能不保?”
那可是中州仙尊,无数世家大能们挤破了脑袋也想得到的职位。
可在她的眼里,却只得了一句:“那你便说出去,看看中州是需要你们,还是需要我?”
语无波澜,她甚至没有情绪,说这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境微浑身湿透,方才被虞知聆重伤,此刻经脉一阵隐隐的疼。
但比疼更加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众人的目光。
他环顾小院,钟离家的弟子来了不少人,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钟离泱负手而立,站在最前方,身旁是钟离浔。
他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中州需要的是他们十三个长老,还是虞知聆?
境微颓然闭眼,如果真让中州去选……
答案太明显了。
他们会选大乘满境,半步渡劫的濯玉仙尊。
虞知聆铁了心要护住的人,如果他们真对虞知聆出了手,她若卸任了濯玉仙尊,仙盟去哪里再寻第二个濯玉仙尊?
更甚至,中州的怒意或许会牵连到他们十三人。
身旁有人开口:“境微,走吧,不要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抓这几个用了搜魂的人,那么中州会失去濯玉仙尊。
是选他们十三个人的威严,还是中州最强的修士?
结局已定。
境微伤得太重,虞知聆是下了死手的,他胸腹肋骨被踹断,经脉断了大半,一旁的长老只能背起他。
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境微颓然道:“……走。”
今日他们丢的,还有仙盟长老的尊严。
钟离浔没想到这件事会这般快便解决,他本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战。
“兄长,这……便结束了?”
他看着十三位长老离开,除了远离倒塌的房屋还能证明方才即将爆发一场大战,但转眼间,战火熄灭,走的却是十三个执掌中州多年的长老。
钟离泱侧首看了眼自家懵懵懂懂的弟弟,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阿浔,如果让你在仙盟长老和濯玉仙尊中选一个,你选谁?”
钟离浔摸摸后脑勺:“啊?”
他看向小院中央,墨烛拔出了插在地面中的逐青剑,虞知聆似乎在笑,应当是在夸他。
他会选谁?
钟离浔讷讷回答:“……我,我选濯玉仙尊。”
钟离泱唇角微弯,问他:“为何?”
钟离浔诚实回答:“因为濯玉仙尊……很强。”
他看到兄长眼里的笑意,大脑好像被什么撞击一下,再将视线投向远处的虞知聆。
周围倒塌的废墟,塌陷了十几丈深的地面,以及那个从头到尾整洁干净的女子。
拂春之徒,逐青剑主,能孤身斩杀三瞳蟒,挥出风霜斩击碎八仞杀阵的人,当今三大仙尊之首,如今尚不足两百岁的大乘满境修士,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与十几个虽然修为高深,坐在仙盟发号施令百余年,却从未真的除过一只邪祟,救过一个人长老们相比……
孰轻孰重,会如何选,好像答案很明确。
钟离泱摇摇头,道:“阿浔,过去十年中州对濯玉仙尊议论不少,却无一人敢去颖山宗逼她出面,你如今可明白了?”
他明白了。
因为害怕失去濯玉仙尊,即使不满她忽然懒惰,却仍然不敢激怒她。
实力可以决定一切,让她有绝对的号召力。
钟离泱摸了摸自家傻弟弟的脑袋:“阿浔,这边我来处理,你先回去——”
“小五!”
“师尊!”
钟离泱的话未能说完,转身看去,瞧见倒下的虞知聆。
燕山青几人飞快接住她,方才还喜滋滋跟师兄师姐撒娇的人,此刻紧闭着眼,面色苍白,身上的青衣逐渐被鲜血打湿。
他忽然想起来。
虞知聆七日前,刚用出了风霜斩,需要养上起码一月的伤,连走路都不能。
可她今天来了这里。
她怎么站起来的?
“濯玉!”
***
“墨烛,去将安神的香燃上。”
“好。”
少年将香炉里的余灰清理干净,插进几根安神的木香。
余光中瞧见一旁的燕山青正要关窗,墨烛连忙拦住。
“掌门,不必关严。”
燕山青眉头微拧:“今日下雨了,窗户开条缝不冷吗?”
墨烛看了眼榻上昏迷的虞知聆,喉结微滚,话锋一转道:“师尊不喜药味儿,窗户不喜关严。”
虞知聆不想燕山青他们知晓她怕黑怕幽闭的秘密,墨烛便只能帮她瞒着。
“好,我开一点。”
燕山青信任他,也并未怀疑他的话,将方才关严的轩窗推开了一条细缝。
只是目光看到榻上的虞知聆时,他还是沉沉叹了口气。
“怪我,动静不该闹这么大,让小五知道了。”
墨烛道:“掌门,是我未曾拦住师尊。”
燕山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还小,拦不住小五也不奇怪。”
他们话音落下的时候,宁蘅芜也收起了银针。
一旁坐着的相无雪急忙询问:“二师姐,小五怎么样?”
宁蘅芜声音沉闷:“她本就因用风霜斩碎了大半的经脉,现在强行调动灵力,身上经脉碎了三分之二,需得养上好久的伤,我们尽快启程回颖山宗吧,在南都恐生事端。”
虞知聆安静躺在榻上,从这次闭关出来,她便一直活力满满,好像每天都有耍不完的乐趣,即使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自娱自乐。
不过短短几日,先是挥出去了她半条命的风霜斩,这一次又拖着重伤的身体强行调动灵力逼退了十三位仙盟长老。
安静下来后,屋内气压低沉,几个人或站或坐,目光却都落在同一处。
燕山青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是大师兄,却没护好你们。”
反而靠年纪最小的虞小五撑起了一切。
“大师兄,别多想,我们是一家人。”宁蘅芜站起身,替虞知聆掖了掖被角,她走上前,努力牵出笑:“我们还活着,还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燕山青闷闷回应:“嗯。”
墨烛坐在榻边守着虞知聆,看到她苍白的脸,没办法压抑心底那点戾气。
如果……如果他可以更强大一些,她是不是也能轻松许多?
其实也怪他,是他不够强大。
肩头被人按住,温和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墨烛,好好照顾你师尊,师伯们去处理一些事情。”
“三师伯。”墨烛叫住了要离开的相无雪,在他困惑的目光下开口:“搜魂搜到了什么,可否告诉弟子?”
相无雪:“……墨烛?”
墨烛神情冷淡:“掌门,师伯,弟子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你们没必要瞒着我。”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沉睡的虞知聆,神情无意识转柔,“我也可以保护师尊的,能为她做一些事情,我很愿意。”
对,就该这样,有些话说出口后,好像一直堵在心里的巨石忽然便没了。
他很不喜欢他们总拿他当个孩子,尤其是虞知聆。
明明……他也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的。
虞知聆的手动了动,她似乎梦到了什么,柳眉微拧,平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去寻东西。
墨烛会意,急忙俯身轻声哄她:“师尊,不怕,弟子在呢。”
虞知聆握住他的手,确认了身边有人后,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逐渐规律。
燕山青蹙眉,与一旁的宁蘅芜和相无雪对视,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看虞知聆这般依赖墨烛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应当将她照顾的很好,这孩子对她没有坏心,值得他们信任。
在他们三人并未注意到的地方,墨烛反手握住了虞知聆的手,他扣得很紧,明明神情很平静,好像他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师尊。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快到几乎震碎自己的耳膜。
想要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一直握下去。
“好。”
燕山青答应了他,他拉开椅子,先行坐了下去,宁蘅芜和相无雪也找了空处坐下。
墨烛并未松开与虞知聆交握的手,只是坐直了身体,并未说话,俨然一副倾听的模样。
燕山青率先开口:“常循确实不是因为旧疾昏厥,就像我们猜的那样,是有人让他昏厥,整个南都便只有你一个妖修,钟离泱势必要来找你帮忙,只要你进入潋花墟,三瞳蟒便一定会苏醒。”
后续的事情他们也都知晓,虞知聆不可能丢下墨烛不管,她会进入潋花墟。
斩杀三瞳蟒会让她虚弱,以虚弱的身体硬刚后来的八仞杀阵,要么破阵失败身死道陨,要么她挥出第二次风霜斩,为自己留下致命的伤。
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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