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
她就这么一辈子都依赖他,即使伤好,即使想起来一切,他们依旧不要回归到寻常的师徒关系。
他愿意就这么伺候她,照顾她吃饭,照顾她起居。
她去哪里,他都愿意背着她,抱着她。
她想吃什么,他也愿意一勺勺一筷筷喂到她嘴边。
那她愿意吗?
“……墨烛?”
轻飘飘的声音唤回了他神游的意识。
墨烛忽然回过神来,她微微歪头看他,神情担忧,见他回了神,又问了句:“你是不是太累了,我今天累到你了吗?”
墨烛错开与她对视的眼睛,上前将她抱起。
“无事,师尊,我只是方才在想一些自己的事情。”
虞知聆恍然大悟。
孩子大了,有点自己的心事了,这个时候作为家长,她不能过多去干涉他自己的生活,也不能刨根问底,要充分尊重他的隐私。
她果断闭嘴,罕见的安静下来。
墨烛将她抱去了屋内,床榻方才已经帮她铺好,替她盖上被子后,他自觉坐在榻边。
“师尊,睡吧,我守着您。”
虞知聆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低声叮嘱他:“如果我晚上又不老实,你别管我,等我睡着就走。”
墨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握住了他的手,他挣不开才在屋内陪了她一晚。
少年长睫微敛,薄唇微抿,点了点头。
“好。”
墨烛便坐在榻边闭眼打坐,等她睡着。
虞知聆放下心来,懒懒打了个哈欠,闭上眼酝酿睡意。
意识恍恍惚惚,周身有一点点冷,虞知聆揪紧被子,将脑袋埋了进去,以为这样就不冷了。
可耳畔似乎有道声音。
【功德值进度监测中,宿主功德值一千点,第一阶段已激活。】
激活?
激活什么?
是……系统吗?
可虞知聆说不出话,她只觉得有点冷。
滴答滴答,她听到雨水的声音,随后,雨声忽然加大,急促又剧烈。
温柔的男声穿透虚妄。
“长秋莲枯萎了,濯玉,你的劫要来了。”
青石湿滑,雨水悬檐,湖中央的亭台里对坐了两人。
白衣白发的男子望向亭外,湖中央,一朵莲花在涟漪湖水上漂浮。
“濯玉,拂春仙尊死前为你推的命劫要来了,倘若这次你去四杀境,很可能会死。”
濯玉跪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湖中央那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莲花上。
清冷的面庞上毫无情绪,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瞳眸深处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淡声启唇:“嗯。”
云祉长叹:“你还是要去?”
“嗯。”
云祉看向她,温声道:“濯玉,人不能活在过去,早该放下了,仇恨只会困住你,这次四杀境,你明知他要的是你,还是我和照檐去吧,我们不会出事的。”
濯玉唇角微勾,偏生眼里没有笑意,柔声问云祉,“云祉,你见过全身骨头被震碎、死后七窍仍在出血的人吗?”
“……濯玉。”
“可我见过。”濯玉摇头,低声呢喃:“我师尊死之时,全身骨头都碎了,我将她背回颖山宗,她流了一路的血,直到将浑身的血流尽。”
“可是人死后,为什么也会流血?”
没有人给她答案。
云祉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她。
濯玉端起茶一饮而尽,抬起乌黑深沉的眼睛看他。
“云祉,如果这次我真的出不来,请不要告诉我师兄他们命劫一事。”
云祉冷静问:“为何?”
濯玉笑起来,眉目如画,一身青衣在风中猎猎漂浮。
她道:“就让他们以为虞小五是意外陨落,而不是主动赴死。”
“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
濯玉站起身,乌发仅有一根发带束着,被狂风吹得凌乱。
雨势越来越大,溅落在墨绿的湖水中,溅起的水花宛若银珠。
她的声音在雨中消散。
“如果我终将死去,那么在他们眼里,我应当死于意外,而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同归于尽,我师兄师姐这辈子都会内疚的。”
濯玉转身离开,可走出几步远,却又停了下来。
她并未回头,声音温柔:“云祉,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请帮我照顾好墨烛,不要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蛇镯在我房内,等他成年后你便拿去给他,之后的事情他要如何做,都不必再管。”
“我希望,他可以找到自己的道。”
云祉没有说话。
濯玉沉默了瞬,道:“多谢。”
她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未曾听到身后的人低语呢喃。
“濯玉,那你呢?”
或许她听到了。
但她依旧没有回头,永远也不会回头。
濯玉走出凉亭,走入瓢泼的秋雨当中,青衣在雾气中逐渐远去,湖中央的莲花彻底枯萎,就如同预兆一般。
预兆着她的陨落。
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此刻流进锦枕之中。
“师尊?”
少年的呢喃穿透虚妄。
雨景、云祉的身影,濯玉的背影,一切瞬间破碎。
虞知聆缓缓睁开眼。
墨烛弯下身,干燥的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泪,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师尊,你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很柔很柔,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脊背。
“不怕不怕,弟子在呢。”
虞知聆鼻息间全是墨烛身上安神的清香,她好像被剥夺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她无意识喊:“濯玉,不要去……”
墨烛动作一顿,不过转眼之间,他又接着轻拍她的脊背。
“师尊,梦到什么了吗?”
虞知聆抱紧他,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她很冷,她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打在半关的轩窗上,在寂静的夜里太过明显。
可明明傍晚还有火烧云,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为何外面下雨了?
虞知聆的眼泪滴在他的颈窝,她的身体是冷的,但眼泪却又是滚烫的。
她不说话,只是落泪。
墨烛只能抱紧她,收紧双臂,抱得再紧一些。
“师尊,无论你梦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可虞知聆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濯玉不是收到四杀境动荡的消息才赶过去镇压,意外被困其中一月的。
她是知道自己的命劫来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里面。
她说,她要去同归于尽。
与谁同归于尽?
虞知聆猜的出来。
或许在她亲眼见到师尊的死亡之时,拂春曾经为她推算的命劫便终将会应验。
她的余生,都走在应劫的路上。
***
这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从昨晚半夜忽然下起,一直到了白日仍旧未停。
钟离浔打着哈欠出来,瞧见了长廊尽头站着的人,他揉了揉眼走上前。
“兄长,你怎么起这么早?”
钟离泱没有回头,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院子里溅开的水洼。
钟离浔蹙眉:“你不会……又一夜没睡吧?”
答案其实很明显,钟离泱这身衣服还是昨天白日穿的,他瞧着便是没有休息。
钟离浔一瞬间就恼了:“兄长,你就算是再担心南都,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阿浔,他们来了。”
钟离泱淡淡打断自家弟弟的话。
钟离浔茫然:“……谁?”
“仙盟。”
仙盟由三位仙尊主管,却并不只有三位仙尊。
仙盟其下,有十三位长老,来自中州三宗四家,其中有几位长老已经在任百余年,经历过六百年前的中州大战,对魔修深恶痛绝。
六百年前,魔族抓捕一位中州仙盟长老,对这位长老用了魔族禁术——搜魂,得知了中州布防,中州死伤惨重。
此后,中州严令禁止使用任何魔族术法,尤其是搜魂一术。
若私下用不让仙盟知晓也便罢了,奈何这次宁蘅芜搜魂的动静太大,钟离家不乏仙盟眼线,从她搜魂成功的那一刻,或许消息便已经从钟离家传出去了。
“颖山宗长老宁蘅芜,公然违抗中州律法,擅用魔修搜魂禁术,按中州律法,当罚天雷鞭百下,并禁其修为,入荒天狱百年。”
“颖山宗掌门燕山青,长老相无雪,助宁蘅芜擅用搜魂禁术,按中州律法,当罚天雷鞭百下。”
闻讯赶来的钟离浔一听便倒抽凉气,忍不住低声骂道:“嘶,禁修为还要入荒天狱,那不就是等于把凡人关进去吗,别说百年,十年都抗不过!还天雷鞭,那玩意儿抽一下,便是大乘修士都得皮开肉绽!”
钟离泱薄唇紧抿,上前一步率先阻拦:“几位长老,宁蘅芜搜魂不对,但此事事出有因,这次南都三瞳蟒动乱,甚至可能关系到拂春仙尊的死,情有——”
“法不容情。”
虚空中悬浮十三位长老,为首的人长眉须髯,一身墨白道服被冷风扬起,雨水落下,却并未溅落在他身上,被他隔绝在周身。
他居高临下,苍老的眼眸毫无情绪。
钟离泱咬紧牙关,却仍旧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刚想要接着开口阻拦,可身后从方才便紧闭的大门在此刻打开,一人慢条斯理走了出来。
宁蘅芜神态从容,来到院中仰头望向虚空的几个长老,淡声询问:“你们只关心我用了搜魂术,那么我想请问,倘若只有搜魂术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该如何?”
“擅用搜魂,便是错。”
“你们不问我搜到了什么?”
“搜魂禁术,邪门歪道,即使得到你想要的,仍为中州不齿。”
“好一个为中州不齿!”宁蘅芜低声厉喝,秀美的面庞森寒若雪,“我师尊为了中州奔波百年,六百年前她还不是仙盟仙尊,为了南都她用了第一次风霜斩,七十年前为了三危山,她接连使出两次风霜斩,我想问你们,当时你们在哪里!离三危山最近的不是仙盟吗,你们十几人可有人去!”
“她死后,我师妹继任濯玉仙尊,镇压四杀境百次,除邪千只,十年前她在四杀境失踪,你们十几位长老可有派人去寻!这一次南都之事明摆着与七十年前和十年前有关,如今钟离家未曾查到一丝线索,我用搜魂有何错!”
她指着高处的十三位长老,身后走出了燕山青和相无雪,两人默不作声。
“为拂春仙尊之徒,我们无错,为小五师兄师姐,我们仍无错!查师尊死亡真相,保护小五,我们有何错!”
宁蘅芜并未施展避水诀,雨水毫无遮掩落在她身上。
离她最近的钟离浔于心不忍,想要上前为她布下避水诀,却发现……
宁蘅芜周身威压爆发,只是金丹修为的他根本没办法靠近。
不仅是宁蘅芜,一直沉默的燕山青和相无雪也是如此。
钟离浔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用搜魂,燕山青他们便已经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也做好了与仙盟十三位长老恶战的准备。
赌的,就是他们三人能不能打得过这十三位长老。
如果可以,或许搜魂以后便能在中州用。
如果不行,那宁蘅芜入狱,燕山青和相无雪受刑。
不过就是两个结果罢了。
钟离浔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他们敢用搜魂便是想好退路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
他看向一旁的兄长,却发现钟离泱长长叹了一声,颓然闭上了眼。
十三位长老中有人动容,试图劝解:“境微长老,他们三人是拂春之徒,燕山青又是颖山宗掌门,此次搜魂并未造成弟子伤亡,是否……是否……”
他唤的那位境微长老便是为首的长老,也是仙盟十三位长老中在位时间最长的,是经历过六百年前那场大战的人,当年被魔族搜魂的长老便是他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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