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聆勉强笑了笑。
她知道濯玉说假话了。
濯玉看过拂春仙尊的日录,她知道灵幽道有朝天莲,她去灵幽道或许起初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但在里面应当发生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她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力量紊乱,从灵幽道出来后,她不敢顶着这幅身子回颖山宗,会被宁蘅芜看出来,于是只能去找云祉。
邬照檐不可以,他定是会告诉颖山宗。
只有云祉合适。
估摸着醒来后,见云祉喋喋不休追问,还要去找朝天莲,她便只能骗云祉。
——中州没有朝天莲了,我的力量无法压制。
可她分明知道灵幽道有。
虞知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并未感受到那股力量在冲撞我的经脉。”
好像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风霜斩带来的伤,并未有半分不适。
云祉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你自从闭关出来后,身体似乎很好,那股莫名出现的力量,也好像再次沉寂了一般。”
虞知聆曲起腿,下颌枕在膝盖上,目光茫然落在地面,停留在一株小花上。
她自言自语问道:“你要去找朝天莲,是为了我。”
云祉长叹一声,仿佛卸了力道,靠坐在树上:“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你体内的力量始终是个隐患,我既然得知朝天莲在这里,就得为你去拿。”
“小五,过去你可以为了中州和拂春仙尊去死,那么这一次,我们一起去找朝天莲,请你活下来吧,为了我们。”
“为了我,为了照檐,为了颖山宗,为了墨烛,为了这中洲你无数的朋友们,活下来。”
虞知聆并未回话,眼睫半阖,腕间的蛇镯映入眼帘。
剔透的光让人眩晕,盘旋缠绕其上的腾蛇栩栩如生,这蛇镯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纠正剧情吗?
可现在发生的事情,在原书里都没提过,被掩藏的剧情才是导致最后惨局的元凶,系统却什么也不愿意说。
她做的这一切,好像在救自己,也在救他们。
***
黄沙席卷天幕,灵幽道再次刮起了大风。
少年穿梭在沙海中,身影迅速,快速移动的身子忽然间停下,他垂首看向远处的一座高山。
灵幽道里平白出现一座山,本就稀奇。
墨烛冷着脸,拔剑朝山壁砍去,剑光裹挟而去,撞击在山石之上,碎石横飞。
他再次挥出第二剑,可这次依旧只砍掉了一些碎石。
墨烛薄唇紧抿,戾气越来越磅礴,已然快到了崩溃的临界。
他要挥出第三剑之时,赶来的邬照檐按住了他的手腕。
“墨烛!你可知这座山是什么,这是灵幽道的神迹,劈了会遭天谴的!”
墨烛冷眼看他,挥开他的手:“让开,我师尊在里面。”
邬照檐恼怒,横剑拦下无回剑光。
“墨烛,她怎么可能在里面,那是座石山!”
墨烛一字一句:“她就在里面。”
弟子玉契被阻拦,找不到她的气息。
但洄青蛇镯可以。
他是腾蛇皇子,他先前将自己的一滴心血融进了那蛇镯,目的便是为了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她。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蛇血气息,就在这附近。
墨烛油盐不进,执拗要劈山,邬照檐不知晓洄青蛇镯的存在,只觉得他因师尊失踪心急过头了。
“墨烛,你听我说,她——墨烛,让开!”
话未说完,邬照檐一把拽住墨烛的肩膀,拉着他飞快后退百丈。
墨烛反应很快,横剑劈了过去,剑光卷起黄沙呼啸而去。
“果然是虞知聆的弟子,十七就能元婴满境。”
黄沙散去,高挑的身影在路的尽头显露。
墨烛冷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师尊名讳?”
来者抬起手,点了点墨烛的方向:“你和云祉说的话都一样,虞知聆身边,真心人倒是不少。”
墨烛忍无可忍,瞧见这人出现,浑身的杀意被激发到最旺,他想过无数次要将他扒皮抽骨。
邬照檐按住他,用了灵力将他拽回来:“墨烛,来者不详,先走!”
可他们无一人能走。
蛮荒的黄沙被掀起,在两侧撑起高墙,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走什么,不想看看本尊的脸吗?”
那人掀开了兜帽,掩藏了几百年的脸,终于显露。
他的声音温柔,却带了让人胆寒的阴翳。
“墨烛,你看看啊。”
那张脸映入眼帘,墨烛垂下的手陡然攥紧,无回剑察觉到主人的杀意嗡嗡作响。
少年咬紧了牙关,尝到喉口的淤血,气
到极致。
“是你。”
第56章 她自碎了神魂
墨烛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呢?
在他刚记事的时候。
腾蛇一族生长快,他三岁之时与人族五岁的孩子相当身量,在虞知聆三岁便能拿剑的时候,墨烛三岁便可化为腾蛇真身腾云驾雾,一双羽翼带他遨游冥海,他飞过宽敞的海域,那里常年大雪,严寒让人族难以存活,对于血肉坚硬的腾蛇来说,这里却是个最好的居所。
因为冥海诡谲多变的地势为腾蛇抵挡杀敌,宽敞的冥海让腾蛇有了隐蔽之处。
妙晚总是和他说:“阿烛,不要越过冥海那条线,外面的世界,我们去不得。”
可那一日,三岁生辰那日,他畅游在冥海之上,在云层中飞了许久许久。
他有一个好朋友,是只千年的玄龟,那只玄龟要冬眠了,他得去见它最后一面。
小墨烛并不会越过冥海,他只是追踪玄龟的气息,发觉他在冥海边界,虽然不知他为何要去到那里,但小墨烛还是义无反顾去找了他。
然后,他隐藏在云雾之中,看见那个身着暗红长袍的青年慢条斯理,苍白的手抽出玄龟的一根骨头。
“还不说吗,腾蛇一族,在冥海哪处?”
小墨烛在云层中与那只玄龟对上了眼,玄龟坚硬的龟壳已经被揭掉,皮连着肉,他血肉模糊,苍老浑浊的眼睛分明看见了云里的墨烛。
只一眼,他淡然移开视线。
“没见过,不知道。”
他一说话便吐出大口的血,身上的骨头被抽出了大半,白花花沾着血,就放在他的龟壳旁边。
小墨烛又气又慌,见不得自己的朋友被欺负,便要冲出云雾。
那只血肉模糊的玄龟忽然起身扑了起来,抱住那黑衣青年的腿。
“回去!快走!腾蛇族有难!”
小墨烛与仰起头看过来的男人对上目光。
即使距离很远,他依然可以看清这个人的脸,阴柔苍白,面无血色,彼时他还未见过鬼修,若是后来离开冥海的他再形容,只能想到一句话。
像鬼。
像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
血红的瞳眸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他眉梢微扬,眼底笑意明显。
“阿烛快走,腾蛇族有难啊!”
那只千年玄龟用金丹自爆的形式,拖住了魔修几息功夫。
小墨烛反应很快,回身逃开,腾蛇的速度可日移千里,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回族群,而是借助冥海的云雾和水势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迷惑了那魔修,见彻底甩掉他后才敢回去,因此也并未暴露族群的位置。
他化为人形,扑进妙晚的怀里:“阿娘,龟爷爷死了!”
那晚,妙晚和小墨烛的阿爹召了全部能战斗的族人,一群人在一处洞穴里商量了整整一夜,小墨烛在自己的房中哭了一晚,为自己好友的离世。
他忘不了龟爷爷以死拖住那魔修的模样,也痛恨自己的无能,才三岁多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满冥海耍着玩,他为什么没有救下龟爷爷?
再后来,约莫一月后,族里来了个陌生女人。
那是小墨烛第一次见到有陌生人来村里,当时的他躲在房檐后面,探出小脑袋看过去。
那女子一身单薄青衫,背影纤细却坚韧,脊背挺得笔直,单手握着一柄玄青剑,乌发仅用一根发带松松挽起,风吹而过,她的发带蜿蜒飞舞,衣衫猎猎。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子回了头,可扬起的青丝却挡住了她的脸,小墨烛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只看到那一双眼睛。
空洞,冰冷,淡漠,却又让人生不起一丝害怕。
似乎见到了他,女子弯了弯眼,眼底的霜冰化去,又显得春风过境般温和。
小墨烛羞赧,怯生生抱着蹴鞠回到自己的房中。
再后来,妙晚回了房中,抱着他问:“阿烛,你可愿随爹娘一起离开冥海?”
小墨烛问:“祖母和伯伯们也去吗?”
妙晚红了眼,摸摸他的鬓发,摇了摇头:“不去,只有我们,阿娘,阿爹,还有我们小阿烛,以及……阿娘的好朋友。”
小墨烛糯糯点头,抱住妙晚的脖颈:“爹娘去哪里,阿烛去哪里。”
他们在刚出冥海之时便遭到了追击,可妙晚只是用披风裹住怀里的墨烛,跟丈夫头也不回离开。
他们不能回头,能做的只有尽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小墨烛悄悄掀开披风缝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回头看去。
数万的追兵前,一人单手执剑,乌发乱舞,青衫扬起。
是他阿娘的好朋友,替他们拦下了妖族布置在冥海外的追兵。
逃亡到中州之后,他再也未曾见过那女子。
直到他的爹娘一前一后相继赴死,他带着洄青蛇镯逃亡两年,被虞知聆再次救下。
她救了他很多很多次,她手中的剑救过很多人。
不管是龟爷爷,还是祖母和伯伯姨姨们,又或者是他的阿爹阿娘,他这一路都在失去,年幼的他不懂为何他们一定要杀了腾蛇一族,也不懂何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腾蛇浑身是宝,还有个神器洄青蛇镯,被惦记上是难免的。
他只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会怨恨所有人。
直到他被她救下。
他很小时候就发誓,倘若他能活着,他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珍视的人,他一个人也不想失去了。
一晃,便是十年过去。
墨烛呼吸颤抖,执剑的手用力,骨节作响。
“龟爷爷是你杀的,冥海的八仞杀阵是你布下的,我的族人尽数死于八仞杀阵,我师尊……我师尊也是……”
青年挑眉笑道:“啊,你知道你师尊死过啊,不过她可不是本尊杀的。”
邬照檐刹那间转身看他:“什么意思,虞小五怎么了?”
后者弯唇,语调散漫,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十年前四杀境,她可是随着本尊跳了魔渊,唔,应该是死了的,用风霜斩自碎神魂,可是好奇怪啊……”
他自言自语,脑袋微歪,嘀咕道:“她明明死了,为何却好端端出现在颖山宗,害得本尊的计划——”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嗤笑了声。
“虞知聆可真是让本尊惊喜,在魔渊追杀了本尊一月,骨头都被她抽完了,她估摸着以为本尊死了吧,啧,还真想再见见她,本尊可真是很喜欢——”
“闭嘴!”无回剑出鞘,凛然劈斩过去,墨烛眨眼间瞬移至他面前:“我师尊也是你配提的,下作的东西!”
青年侧身躲开,赤红双眸弯起:“没关系,你和她,我都找好久了呢,本尊先解决你再去找她。”
邬照檐厉声低喝:“墨烛,回来!”
***
虞知聆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拿了个树枝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泥土。
这里还有蚂蚁,彩蝶,甚至枝头还有灵鸟,与灵幽道寸草不生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另一个世界。
虞知聆瞥了眼对面打坐的云祉,他这会儿还在疗伤。
她也忘了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也没见过天黑,好像一直都是白日,她现在很怀疑这里的生态系统是怎么养出来的,跟中州几乎一样。
虞知聆叹气,摸出小徒弟剥好的板栗解解嘴馋,现在墨烛不在这里,她还有些不太适应,习惯了他的照顾,也习惯了每日听他喊上几句师尊。
“叹气什么?”云祉睁开眼,温温柔柔问道:“不想和我在这里吗?”
虞知聆嘴里
的板栗险些噎死自己,忙灌了几口水。
“我开个玩笑,不好笑吗?”云祉笑了出来,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虞知聆反而被吓到。
“你不适合开玩笑,像冷笑话。”
“冷笑话?”
虞知聆放下水壶,缩了缩肩膀示意:“就是你本意说了个笑话,但是这个笑话不好笑,会冷场甚至会吓到人,懂了吧?”
云祉点点头:“明白了,你以前经常说笑话,都挺好笑的,我也没学会。”
87/147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