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尘呼吸颤抖,哆嗦问她:“走了后呢,还能来吗?”
阿容摇了摇头:“别来了,也不要说出惊鸿村的下落,你走了,便不要回来了。”
应尘近乎恳切问她:“阿容,你和我走吧,我娶你为妻,我江应尘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人,你便是江家家主夫人,我可以照顾——”
“你姓江啊。”
阿容呢喃道。
应尘忽然顿住,茫然眨了眨眼:“我……”
阿容埋头吃饭,并未看他,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没告诉你,我叫虞相容,那我们扯平啦。”
应尘哽咽问她:“我不回去,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吗?”
阿容侧眸看着他,问他:“什么?”
应尘坚定点头:“江家或许以为我死了,我家里还有兄长,家人之间情分单薄,即使没有我也没关系,我陪着你好不好?”
阿容小声问:“你真愿意留下来?”
应尘松了口气:“愿意,真的很愿意。”
那晚,阿容来到他的房中,问他:“我阿娘为我准备了成亲的衣裳,我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你要不要和我……”
她将手递给他,期盼看着他。
应尘喉结滚了滚,烛光下,她的脸一如既往清秀明媚。
“……好。”
他笑起来,清俊的脸更加温和。
阿容并未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
阿容和应尘在这间小院里成了婚,天地为媒,没有证婚人。
应尘说,中州成婚需要缔结婚契,他教阿容如何结了婚契,两个名字在婚书上显露。
人这一生,总是要冲动一次的。
阿容和应尘过了三月的新婚生活,上山打猎,回家做饭,无人之时外出赏月,孩子也是在那三月里怀上的。
日子太平,直到某一日。
应尘醒来后,下意识摸了摸怀里,可却捞了个空,往日醒来都在他怀里的妻子不见了。
他急忙起身穿衣,拉开院门,看见了院外乌泱泱站着的人。
阿萦站在最前面,一身红衣,面容冷淡,身后是惊鸿村的村民。
而阿容站在人群最后面,正安静看着他。
应尘下意识要去寻她:“阿容!”
可却被阿萦拦下。
惊鸿村的圣女冷淡道:“你一个外来人胆敢诱拐我阿妹,我不杀你已是容情,不忘河今日会开,你吃了这枚蛊虫,惊鸿村的消息你若是敢传出去,立马毒发身亡。”
应尘没接那所谓的蛊虫,他听出了阿萦的意思。
“你要赶我走?”他这话是在对阿萦说,可目光却看着阿容:“是谁的意思?”
阿容面无表情看着他,对上他红透的眼,冷声道:“我的意思,你不是惊鸿村的人,你不该在这里。”
应尘几乎在求她:“我……我们成婚了呀,我愿意为你留在这里,我会和你一起守护这里,真的,真的阿容。”
可不管应尘怎么恳求,往日见谁都乐呵呵的阿容却一反常态,漠然离开。
应尘在家里等了阿容整整半月,她一直未曾回过家。
他去阿萦家里找阿容,却被阿萦堵在门口。
“我阿妹说了不见你。”
应尘沉默了许久,看着屋内那个黑影,喑哑道:“我可以和她说说话吗,最后一次。”
阿萦同意了。
应尘看着阿容,她没戴他送的那根簪子。
他问她:“不喜欢我了?”
阿容点头:“我这人不太长情,做什么都三分热度,你确实长得好看,但我阿娘说过,我们不能嫁给外乡人。”
“就……一点也不喜欢了?”
“应尘,你走吧,回中州吧,我有自己的生活。”
应尘说:“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抬起头。”
阿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淡声道:“你在打扰我的生活,我以后是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
应尘在那一天离开了惊鸿村。
是阿萦亲自送他离开的,那枚蛊虫也是他主动吃下的。
他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我爱她,我很爱她。”
阿萦将这句话复述给阿容,她哭着跪倒在地。
“阿姐,我不舍得,我不舍得啊……”
过去一直对她冷漠的阿萦跪在她身前,将痛哭的阿妹搂进怀里。
“值得吗?”
“……值得,他得活着啊。”
江应尘,江家少主。
中州江家,修的是无情道。
可以成婚,但不能有情,道侣之间只是联姻和延续后代的关系。
阿容已经见过很多次江应尘背着她吐了血,情根越深,道心越碎,他曾经耍了一手好剑,后来的剑风一次比一次弱。
他真的不能留下来了。
阿萦只能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
“妹妹,都会过去的。”
阿容又怎么会知道,阿萦从一开始就知道应尘住在她家里,在两人成婚那日,她就站在远处的山上,望向那方点了红烛的小院,为自己的阿妹见证了这场一生只有一次的婚宴。
阿萦知道应尘不坏,因此放心妹妹嫁给他,却不知道应尘姓江。
是后来阿容见到应尘吐血,赶来问她拿药之时说漏嘴的。
阿容不知道中州江家代表什么,但阿萦知道。
所以应尘必须走,为了他能活着。
阿容是在应尘走后的第十天发觉自己有孕的,彼时已经两月了。
她又惊又喜,可更多的,却是难过。
孩子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了,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巧了。
阿容同时庆幸,还好应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否则便是将他的腿打折,他怕是也不会走。
阿萦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阿容第一次和她吵
架。
“你不亲近我,我夫君走了,阿娘也死了,我身边一个人都没了,我就只有它了啊。”
“阿姐,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阿萦这辈子也忘不了阿容那时候的眼神,她在院里崩溃大哭,那些过去压抑许多年的情绪爆发。
“阿姐,我有罪,我生来就有罪,可我们是亲姊妹,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你为何就不喜欢我呢……”
阿容不懂,阿萦也不能说。
到最后,阿萦转过身。
“生下来吧,我们一起养。”
***
阿容有孕的第七月,正值秋季,山上的梭楠木开了枝叶。
那种树的叶子经过特殊的处理可以提取出一种丝,质地柔软,特别保温,最适合做冬衣。
孩子要出生了,她得提前准备冬衣。
阿容在山上的木屋里住了三天,每日天亮去摘梭楠叶,天黑回到小屋,挑灯处理叶子。
这间屋子还是应尘为她打的,因为阿容喜欢看月亮,两人成婚后没少在这里住。
她用了三日摘叶,又在木屋里待了七日取丝,提着这些叶子下山太沉,她便想在山上抽完后再下去。
十日,惊鸿村却物是人非。
阿容拎着箩筐里的丝线走在山路上,迎面跑来一人。
瞧见来者后,阿容手里的箩筐掉落在地。
“……阿姐?”
阿萦浑身是血,捂着腰间的血窟窿上前。
“走……去,去朝天莲……你去,去那里……”
阿容扑上前抱住她:“阿姐!”
她浑浑噩噩捂住阿萦的腰腹,可阿萦却一直在推她:“走啊,中州……中州来人了,两个人……都是魔族,你走啊!”
阿容疯狂摇头:“我不走,我不走!”
阿萦甩了她一个巴掌:“惊鸿村没了……都没了,阿容,你腹中还有孩子……”
腹中的孩子在这时踹了阿容一脚。
她捂住小腹,满脸泪水。
阿萦又甩了她一个巴掌:“还不走吗!去找朝天莲,去那里!应尘若得到消息一定会来,你去那里躲着等他!他们进不去朝天莲的结界!”
“阿妹,你走吧,活下去。”
阿容忘了自己是何时走的。
她的手上都是血,捧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飞快狂奔在下山的小路上,狂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小腹很疼很疼,她不敢回头,她奔向朝天莲的地方。
朝天莲是守护惊鸿村的圣地,那里的结界只认惊鸿村人。
只要跑到那里,她就可以带着孩子躲着,如果应尘知道有人碎了不忘河的阵法进来了,他一定会来的。
她可以死,但是这个孩子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
脊背汗毛竖起,阿容的求生欲让她在刹那间反应过来,她迅速躲开,抽出腰间的软剑。
“呦,原来人在这里啊。”
一人自远处走来,芙蓉色的衣裳鲜艳夺目,她生得格外美艳,眉心一抹海棠花钿,整个人像是妖娆绽放的花,美丽,但浑身是刺。
阿容不动声色往后退,冷声问:“你是谁?”
女子掩嘴笑道:“我?我是……来杀你的人啊。”
语音落下,她飞身上前,迅速与阿容缠斗在一起。
阿容那时格外痛恨,为何她不好好修行,只是金丹的修为只扛了几招,她还要护着腹中的孩子,根本没办法抵抗。
头上的发簪被击碎,那是应尘送她的东西。
玉簪落地的刹那,阿容瞳仁骤缩,下意识要伸手去接。
弯刀也是在这时捅穿了她的胸口。
她吐出大口的血,咬牙飞身后退,拔出胸腔内的长刀,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要往朝天莲的结界里奔去。
她没空管身后袭来的杀招,她根本打不过这女子,唯一的活路只有朝天莲。
她不能死,她的孩子还没出生。
杀招到了身后,阿容离朝天莲还有三步的距离,她近乎绝望。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后传来剧烈的打斗声。
阿容回身看去,两个女子打斗在一起。
准确的说,是一人单方面打另一个人,方才与阿容交手的人修为明明很高,在来者面前却只过了几招便被砍了数剑。
来者一身白衣,外罩绛蓝色薄纱,招式从容,却带了凛然杀意。
阿容坚持不住了,颓然跌倒在地,大口喘息。
拂春听到了身后坠地的声音,杀招松懈一息,让那女魔修找准机会逃了。
她并未追,而是回身赶到阿容身边。
拂春将她揽进怀里:“我为你疗伤。”
阿容握紧她的手,张嘴便在吐血:“你……你会接生吗……”
拂春冷声道:“你的孩子还未足月,它活不下来。”
阿容眼角滑下一滴泪:“你……你会接生吗……”
拂春探了她的脉搏,神情僵硬,知晓她没救了,心脉被穿了。
阿容哭了,却并不是为自己哭的,她只是又问了一句:“姑娘,你会……你会接生吗……”
拂春其实不会。
但那时面对一个救子心切的母亲,她强撑咬牙:“会,我会。”
拂春将她放平,为她渡了灵力:“我给你传送灵力,吊住你的心脉,你能用力吗?”
阿容笑起来,点点头:“我,我能啊,我能的,我可以的……”
一个心脉已碎的人,每一次用力呼吸,牵起浑身的疼,她的眼泪流干了,血也快流干了,拂春满头是汗,中州仙尊手忙脚乱,在一个时辰后,怀里多了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可孩子脸色苍白,任拂春如何拍她,她也不哭。
拂春脱下外衫将孩子包裹起,眼眶红了,以为这孩子活不了了,拿给阿容看:“你看一眼吧,她太小了。”
阿容抬起手,摸了摸那婴孩的额头,笑着道:“阿姐啊……”
拂春不知她为何忽然喊阿姐。
“我……我叫虞相容……能否请您……请您带她……带她去找……找……”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
阿容的气断了。
那个本来不该活下来的孩子,才七月便诞生的婴孩,只被母亲摸了下额头,竟然奇迹般嚎哭出声,一个新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
拂春将她埋葬在朝天莲旁。
***
虞知聆睁开眼。
她低着头,阿萦盘腿坐在对面。
两人沉默,彼此都没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虞知聆唇瓣抖了抖,翕动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我阿娘想说的,是让我师尊带我去江家,以及……我能活下来,是她最后将魂力给了我。”
那是一个被朝天莲庇护之人最强大的魂力,可以救人一命的魂力。
而她是江家血脉,她只要活着,江家必然会照顾她,可拂春没听见阿容后来的话,也不知阿容和江家的关系,她选择收养了虞知聆。
阿萦道:“你师尊是个好人。”
虞知聆苦笑:“她就是好人啊,大好人一个。”
阿萦问:“她还在吗?”
虞知聆摇头:“不在了。”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一会儿,阿萦叹了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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