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聆抬起头,问她:“那您呢,您分明很关心我阿娘,难道就只因为外祖母是因为我阿娘死的,您便恨了她这么多年?”
阿萦眼眶微红,唇瓣抖动:“怎么会呢,我的阿娘是因为生阿容才死的,我是恨过她,可她就那么小一点,是我养大的,她会走路后便追在我身后,她会说话后便磕磕绊绊喊我阿姐,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还恨?”
“那为何不亲近她?”
“我不能亲近她,你可知道,不忘河的阵法是如何维持的,那是每一个圣女的魂力在维持的,只要河流存在,圣女便没有活过一百岁的。”
虞知聆好像明白了些:“您……您故意争夺圣女之位,疏远我阿娘,是因为您知道自己当了圣女后活不久,也不想我阿娘难过?”
“我希望她恨我,希望她疏远我好好生活,可她就是很
傻。”阿萦笑起来,眼里水花明显:“她一点也不恨我,我明明对她那么不好,她怎么就是不恨我呢?”
虞知聆想到自己身体里的魂力:“我体内的力量很强大……”
阿萦惨笑道:“对啊,阿容的魂力是历任圣女最强大的一人,她是最适合守护不忘河的人。”
在阿容濒死之前,惨白着脸喊了一声:
——阿姐啊。
虞知聆忽然明白:“您压制了她体内的魂力?”
阿萦捂着脸,哽咽道:“不然她就会是新一任圣女,她活不过百年。”
当阿萦死后,禁制消失,阿容的魂力爆发。
她明白了一切,因此才会在濒死之时喊出那句“阿姐啊”。
姐姐隐瞒了她一辈子,她到死才明白,其实她的身后,一直有人。
可世事无常,有些曾经因各种原因无法开口的话,到死也没能说出。
阿萦擦了擦眼泪:“都过去了,没办法改变了。”
虞知聆无意识蜷起手,沉默了一瞬,又问道:“那……我阿爹呢?”
阿萦摇头:“我不知。”
“他死了吗?”
“或许没死,也或许死了。”
虞知聆忽然站起身,飞也般地往外跑,拉开院门,一把拽住等候在外的云祉:“你知道的,你知道中州的事情,江家是不是有个少主叫江应尘?”
云祉茫然点头:“是,上一任江家少主,当今江家掌门的三弟。”
虞知聆问他:“他人呢?”
云祉抿了抿唇,迟疑道:“死了。”
虞知聆握着他的手一松,喉口梗塞,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云祉忙扶住她:“怎么了,小五,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应尘怎么死的?”
问的人是阿萦。
云祉摇了摇头:“我不知,中州无人知晓,那江家少主曾经消失过一年,回来后自废经脉弃了无情道,听说重伤濒死,可忽然有一日,他就消失了,然后没过多久……江家属于他的命灯便灭了。”
命灯灭了,证明死了。
可尸身呢?
虞知聆脸色煞白,云祉看着便心慌,忙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她想起江应尘离家之时的话。
——我爱她,我很爱她。
爱可以让人疯狂,做出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举止,自废经脉,弃了无情道,扛过去便能另择大道重新修行,抗不过去便是死。
虞知聆低声道:“其实他知道阿娘为何赶他走的。”
应尘从不怀疑阿容对他的爱,最后对视的那一眼,他便明白了她的用心。
云祉轻声开口:“小五?”
虞知聆抬起头,站直身子,看向阿萦:“虞姨,请您帮我修复魂力,剩下的事情,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需要去救人,我需要他们。”
第58章 小阿烛,好久不见啊……
院门紧闭,云祉在外等候。
惊鸿村的村民围在他身旁,人有些多,将一向内敛的云祉盯得不适应,他避开目光。
“你是那孩子的……道侣?”
“是吧,中州是这般称呼的吧?”
云祉慌忙摇头:“不是,绝对不是,我们是朋友。”
一老者反驳:“男子跟女子之间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朋友关系,你八成喜欢人家。”
云祉无奈,为了自己和虞知聆的清誉解释:“不是的,我们确实只是朋友,男子和女子之间也可以做朋友的,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你不喜欢她?”
云祉否认:“喜欢,但不是男女关系的喜欢。”
一身着粗布麻衫的人说道:“那孩子长得那般好看,你不喜欢?”
云祉的双颊微红,过去除了虞小五,无人敢打趣他,这会儿耳根子都红透了。
“我……我没有喜欢的女子,小五她生得好看,有很多人喜欢的。”
这些人似乎一直在这里,对外界的世界格外好奇,絮絮叨叨问了云祉许多,他被众人围在中间,这些人都是鬼魂,身上的阴气重,云祉病弱的身子沾染久了,脸色也变了。
直到一个老者叹气,看出来了他不对劲:“后退一些吧,你们先走吧。”
云祉神态僵硬,颔首示歉:“抱歉,阿婆,我身子不好。”
李阿婆坐在小马扎上,闻言叹气:“你身上阴气也比那姑娘多些,一副久病的模样,身子一直这样吗?”
“嗯,阿娘怀我时候中了毒,后来我的毒解了,不过十年前因为一些原因,又中了魔族的毒,身子一直这般。”
提起魔族,李阿婆的面色变冷,身旁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扑进她的怀中。
云祉其实能猜到这里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他们如今坐在高处,垂首望去,密密麻麻整齐有序的房舍,这里的生活曾经是祥和的。
不忘河里的魔魑,应当也是在惊鸿村被屠后,潜逃在中州的魔尊留下的。
“那魔修可有说他的名字?”
李阿婆抱住自家小孙子,近乎咬牙切齿:“总共两人,一位是个女子,似乎叫什么紫的,另一人是个带兜帽的男子,他很强大,修为远在阿萦之上,叫——”
她似乎有些记不清了,微蹙眉头,犹豫呢喃:“叫什么来着?”
死了多年,每日装作没事人一样重复枯燥的生活,他们都知道自己在等人,可等了这么多年,依旧没人来。
时间久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死了没?
怀里的孩子糯声声道:“奶奶,坏人叫幽昼,您说过很多次的。”
云祉蹙眉反问:“幽昼?”
那孩子抬起手,摸摸自家奶奶眼角的泪花:“奶奶说叫幽昼,我是被那个坏人叔叔摔死的。”
李阿婆想了起来,抱住孩子啜泣:“孩子啊,我的孙儿啊。”
云祉不好多说,垂眸别开眼,看那孩子也就五六岁的年纪,跟着自家奶奶,怕是爹娘连魂魄都没留下来。
惊鸿村人受朝天莲庇佑,自出生便有着比中州之人强大数倍的魂力,死的时候只要还留有一缕魂魄,魂力都会尽全力救他们一命,然而这些人的魂力也只能帮他们做到这一步了,化为明鬼。
那外面的阵法不知是谁留下的,似乎是为了庇护这里不被发现,也有可能是担心那魔族去而复返,总之连云祉这样的修为也无法击碎阵法,而虞知聆一个渡劫修士也需要用上七成的力,才能一击击碎阵法。
云祉无声轻叹,耳边是李阿婆抱着孙子哭泣的声音,人非草木,怎会无情,他也会为此惋惜,可却也无法做更多的事情了。
惊鸿村便不像外界,这里是有黑夜的,像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
云祉从日头高升等到晚星铺空,身后的院门终于打开了。
虞知聆大大方方走出来,瞧见云祉后眉梢微扬:“你坐了一天?”
云祉站起身:“嗯,是,等你出来。”
“村民呢?”
“都回家了,他们还保持着正常的作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们呢,现在便要离开吗?”
说话的是阿萦。
虞知聆回头,拱手行礼:“是,我弟子和朋友都在外面,如今幽昼怕是找到了他们,我必须去。”
阿萦看了眼云祉,低声喃喃:“你知道朝天莲圣地在哪里吗?”
“知道的。”虞知聆说道:“您为我用了一株朝天莲,我好像能隐约感受到……感受到朝天莲的气息了。”
阿萦垂下头:“嗯,好,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她的声音低沉,似乎不太舍得,虞知聆自然
也能听出来,可此刻,她不能在这里久留。
虞知聆和云祉一前一后行礼告别,沿着青阶往下走,每经过一家,便有人从轩窗内探出头来看,朝她和云祉打招呼,鬼是不用休息的。
她在阿容的记忆里见过不少人,也能叫出不少人的名讳。
虞知聆并未久留,一路步履匆匆,直到走到一间三间房舍并立的小院前,紧闭的大门从外锁上,门口并未生杂草,院内安静沉寂,这家无人居住。
云祉问:“要进去看看吗?”
虞知聆摇头:“不了,先救人吧,回来再看。”
她最后看了眼那小院,阿容和应尘在这间小院里成了婚,快速滑过的记忆中,大多都是在这间小院,不大的家中住了恩爱的两人,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虞知聆收回目光,头也不回朝村外走。
云祉低声道:“有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但幽昼身边还有个女子,应当是他信任的得力助手,那女子修为只是化神境,我斩断了她一只手,她……”
他沉默了瞬,目光在一旁的虞知聆脸上徘徊。
虞知聆边走边说:“她的穿衣打扮和我过去很像,是吗?”
云祉回答说:“芙蓉色的衣裳,眉心的海棠花钿,艳丽的妆容,你们长得其实很不像,但装扮……我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像过去十年的你。”
虞知聆面色平静,颔首道:“我明白了,有些事情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出来了,你当年有没有怀疑过我?”
云祉唇瓣翕动几瞬,却并未说话,一言不发的模样向虞知聆传递了他的答案。
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呢?
与虞知聆亲近的人,怕是都会很快认出她的不对劲,在这个有着夺舍禁术的中州,他们也都只会怀疑是夺舍,想方设法找到证据。
而证据始终找不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神器甚至也用上了,包括虞知聆记得自己所有的事情,被夺舍之人是没有原主记忆的,夺舍不可能行得通,那该如何验证呢?
“当时你说,你要潜心修行,早日飞升,让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你,我那几年也只和你见过两三面,后来你又忽然说要闭关。”
虞知聆听到这些话竟然可以平静以对:“你觉得我是闭关吗?”
云祉摇头:“不是,你闭关的……那个人,那个人闭关的那三年,或许并未真的闭关修炼,只是寻个借口办其它的事情,可你又突然出现……”
虞知聆是忽然出现的,出现在闭关的洞穴里。
所以……是夺舍吗,还是其它?
说到这里,虞知聆想起了和云祉第一次见面,就在四杀境内。
她笑盈盈问:“几月前四杀境,我当时表现得与过去十年截然不同,你为何不怀疑我夺舍了这具身子?”
云祉摇头:“你和小五一模一样,我那时觉得你是因为忘记那些痛苦记忆才变回来的。”
两人都停了下来,虞知聆负手而立,歪着脑袋等他的回答。
云祉说:“虞小五即使什么都不记得,心境依然是澄澈的,你看我的眼里没有恶意,你虽然对我陌生,却也并不抗拒我的靠近,你就是虞小五。”
而过去十年的人,非常抗拒虞小五身边的人接近她,或许是怕露馅,或许是单纯厌恶人修,前者居多。
虞知聆仰头感慨一句:“虞小五身边的朋友可真多啊。”
云祉并未听出她话中的含义,笑着说道:“因为虞小五就是个很好的人,她很仗义,也很心善,帮了很多人,所以我们都愿意靠近她,愿意和她做朋友。”
虞知聆耸耸肩,慢悠悠往下走:“其实我也很好的。”
云祉回道:“对啊,虞小五一直都很好。”
虞知聆嘟囔道:“你真的很木头。”
云祉笑了笑,声音温和并未生气:“你以前总说我木头,抱歉,这些年了我还是没长进。”
他真的很有教养,云家从小对他的管教严格,他这人天生脾气也好,温润如玉,世家公子像是为云祉量身打造的形容词。
虞知聆偷偷瞄他一眼,哼了两声没说话。
***
邬照檐捂住心口咳嗽,一咳便是一滩血。
他撑刀起身,艰难看向远处,那黑衣少年浑身是血,还能站起身接着打。
明明骨头都露出来了,人身坚持不住,化为妖相再次冲上去,死命缠着那人。
墨烛再一次被击飞出去,邬照檐飞身上前接住他,他按住要接着打的墨烛:“别打了,想办法离开,他想耗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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