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玉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进来时,便看着这位祖宗已然赤着脚坐在了梳妆台前。
她的眼睛明亮如昼,笑着问道:“凛玉,王爷可在府内?”
凛玉想着昨晚的动静,眼神微沉摇了摇头,从床榻边拿起蜀锦制成的绣花鞋,“姑娘先穿上鞋,莫要凉了身子。”
“今日宫里传召,王爷早早便入了宫。”
看着铜镜中沈姑娘容光焕发的样子,凛玉手持檀木梳轻抚着她乌黑的发丝,眼中却是止不住的心疼。
话在心底转了许久,最后一根发簪插好时,她垂眸说道:“姑娘,王爷是摄政王,行事皆是以利为先。”
凛玉小声说道:“过了正月十五,先帝三年丧期便要过去了,宫里婚嫁之事便要操办起来了。”
沈婉鸢轻嗯一声,眼中神情依旧如常,手指却微微颤了一下。
她端坐于书案前,羊毫笔滴落的墨点,给画了好几日的山茶花添了一道墨珠。
她突然回神,眼中满是懊悔,画作已然不如当初,墨点被匆忙改成的蝴蝶显得分外死板。
她沉浸于满心欢喜却已然忘了现实,丧期一过,皇家婚嫁之事便要操办起来。
不外乎便是新帝立后、亲王娶妃、公主嫁婿。
而她该何去何从?
凛玉原以为沈姑娘不在意,却发现她在愣神后,心中愧疚难当,小声问道:“王府镜湖旁有一处水榭,可以煮茶听雪,姑娘可要去赏景?”
沈婉鸢愣神良久,“嗯?你说什么?”
凛玉重复道:“沈夫人的杏林坊已经约好是傍晚,现下才未时,王府镜湖旁有一处水榭,可煮茶听雪,姑娘可要去赏景?”
“好,那便去吧。”
雪后的肃王府,添了几分素净淡雅。
此时的镜湖一片雪白,凛玉带了一些梅雪和茶叶,用着放在此处的红泥小火炉煮起了茶。
“天与人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沈婉鸢戴着兔毛帽子,紧紧抱着淡淡馨香的手炉,望着湖中景色。
微风吹动树枝上的积雪,没有半分声响,微凉的冰晶在空气中飘动,湖中小亭静静的伫立于此,世俗中的尘世与喧嚣被隔绝,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分外缓慢。
沈婉鸢觉得方才的愁绪似是被风吹走,现在整颗心都陷于棉花般安宁中。
“咚--咚---”
一道道猛烈的爆炸声,突然打破了镜湖的安静。
沈婉鸢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蹙着眉回头望去,却看到了一个许久没见的熟人。
第11章 婉鸢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同她一起被太监送到肃王府的金陵女子,海棠。
只见她身着一袭艳红长裙,腰肢被束得纤细,胸前裸露着大片的肌肤,鬓边带着一枝红丝绒样式的绢花,柔顺一缕长发披在身前。
人还未靠近,浓郁到刺鼻的香粉味便飘了过来。
若是按着钟鸣鼎食之家的规矩,这副勾栏样式总是会被贵妇唾弃,但沈婉鸢却觉得她步伐款款,摇曳生姿。
但就这一位艳丽的女子突然把爆竹扔在火盆中,嘴里还不知道神神叨叨说些什么。
凛玉叹了口气,指了指头:“这位海棠姑娘,这里好像有点问题,来王府之后,便总是说有鬼有妖怪。府中不让祭祀烧纸,她便时不时来烧些炮竹。”
“王爷让人盯着她...”
凛玉话音刚落,海棠突然抬头望着她们的方向。
沈婉鸢感觉后背隐隐发凉,避开与她相交的视线,却不料她朝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哼,许久不见。你当真是开心极了吧,把王爷勾在手心,他从没有来过我的院子。”海棠眼中满是怨怼,说完之后,便自顾自的坐在了沈婉鸢的对面,随意吃着她面前的糕点。
“开心?我们什么都不是。”沈婉鸢看着湖心亭的雪景,想起宫里婚嫁之事便要操办起来道。
海棠听着沈婉鸢的语气,眼底闪过一抹亮光,久久没有说话。
倏然,沈婉鸢闻到了一阵极其馥郁浓烈的香味,下意识地打起了喷嚏,眼眶泛着红。
“喂,这里这般凉,你就穿这么一件薄披风吗?”海棠藏好了衣袖中的香囊,笑着说道。
凛玉也觉得不妥,赶忙说道:“姑娘,可是着凉了,奴婢回去给您拿件银狐皮披风,这里太过寒凉。”
看着天边的太阳约莫还有一个时辰才下山,湖心亭中夕阳美景还有些许
时日,她颔首道:“好,你去吧。”
海棠看着凛玉离开的背影,环视四周,此时观景小亭中,只有沈婉鸢和她二人,最近的侍女在亭外守着。
“你能帮我捡一下锦帕吗?”海棠道。
沈婉鸢闻声低头,看着一个绯红锦帕飘到了她的脚边,她应道:“举手之劳,当然可以。”
沈婉鸢俯身意欲捡起,却被海棠冰冷的手攥着手腕,她只得弓着腰,不能动弹。
若是外人看到,只当是两人在捡帕子,也没有亭外侍女的注意。
沈婉鸢心中满是疑惑,抬头望去。
海棠嘴角微勾轻声说道:“沈婉鸢,前礼部尚书沈昌的孙女,正六品户部主事沈天的嫡女,传闻被关入烟云楼没有两日,便得疾病而亡,葬于乱葬岗之中。”
沈婉鸢瞳孔一颤,僵硬地楞在原地。
-
凛玉抱着银狐皮披风回到镜湖时,天边的太阳已然开始散发橙黄色的光茫,看着只剩沈婉鸢一人身处其中,却莫名有些孤独。
凛玉收回目光,赶忙把披风仔仔细细给沈婉鸢披上,发现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被吞噬的夕阳。
“姑娘”,凛玉轻柔地推动着沈婉鸢的身体,小声问道:“姑娘,可是乏了?”
沈婉鸢眼眸低垂,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从夕阳西下待到夜色如墨。
守门侍女匆匆赶来,她还未说话,沈婉鸢着急站起身来问道:“可是王爷回来了?”
“是的,已经在后门等着姑娘了。”
沈婉鸢拎着裙摆快速地朝着后门的方向走着,她心如乱麻思索了一下午怎么都寻不到头绪。
她迫切的想要见到陆珩,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想知道他们的情意究竟是什么。
陆珩端坐于马车中,脑海中尽是今日朝堂纷争之事,心中总是带着几分烦躁。
倏然,马车门帘被快速掀起,还未等他抬头,小姑娘已然如同蝴蝶般轻盈的飞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相拥,似是受了委屈一般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他张开双臂环抱,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怎么委屈成这般?”
沈婉鸢轻声嘟囔道:“只是想您了。”
陆珩的心弦却被这简单的话语波动,方才的朝堂中的愁绪也一扫而光,感受着沈婉鸢喷在他颈侧温热的气息,空洞的胸腔在此刻被她炙热的情意填满。
“您会有正妃吗?”
想起凛玉早晨的话,沈婉鸢抬眸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珩看到了沈婉鸢眼中的惊惧,自然明白她的担心。
春节之后,宫中选秀婚嫁便要提上日程,朝中重臣早早便在谋划商议,今日皇帝唤他进宫便是为了此事。
陆珩轻柔地抚着沈婉鸢使得她靠在他的肩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淡淡说道:“婉婉是孤唯一的妻子。”
沈婉鸢的心便安定了几分,今天海棠的话却使得她有了几分忧思正欲询问,便听侍卫说道:“王爷,到了。”
“走吧,去看看沈夫人。”
沈婉鸢颔首,正欲从陆珩的怀中起身,他有力的大掌紧紧箍着她的肩膀,“在湖边坐了一下午甚是疲乏,孤抱你进去。”
陆珩的怀抱很暖,暖意沁入身体的一个毛孔,沈婉鸢从未觉得如此安心。
杏林坊的后门处,有一男子却满脸悲愤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身旁的小姑娘揪着他们衣袖,犹豫道:“苏二公子,我害怕。既然姑娘过得甚好,我们不要做了。”
“她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苏云川手指紧握看着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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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病房前,
药童感受着陆珩极强的压迫感,磕磕巴巴道:“不能进去,这位夫人陷入了昏迷,不能见风。”
他忽然看到郎中急匆匆跑上来,赶忙说道:“这...这位公子,王郎中给您解释。”
王郎中自然知晓这位权贵的身份,他擦着汗,喘着气说道:“见过王爷。”
陆珩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
王郎中赶忙解释道:“今天巳时,夫人陷入了昏迷,我们尽全力施救后,还未苏醒。针灸温烤了一天,情况才转好,现在不能见风,还请您见谅。”
沈婉鸢眼眸低垂,鼻尖酸涩,泪珠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她感受着陆珩的视线,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若是情况好些,还有两个;不好的话,最多一月有余。”
浓郁的药味使得沈婉鸢心脏愈发的空洞,她双腿发软连支撑的力气都没有,歪着身子向后倒去。
陆珩双臂撑着她的身体,挥了挥手让郎中离去。
沈婉鸢默默低下头,泪水仿若滚圆的珍珠悄无声息地滴落,无尽的悲伤深深地缠绕着她。
纵然她知道母亲早已病入膏肓,心中也做好了准备,但母亲死期愈发靠近,她却无能为力。
沈婉鸢心中酸楚与哀伤冲击着内心的堤坝,她哭得不能自已,感受着陆珩逐渐靠近,把她揽入怀中。
陆珩轻声说道:“我们走吧,过几日再来。”
沈婉鸢埋在他的胸膛中颔首,整理衣襟后,红着眼睛牵着手跟在陆珩的身侧。
夜色漆黑如墨,寒风呼啸而过,柏松影子在白墙上摇曳,不知为何,沈婉鸢心中隐隐有几分紧张。
“婉鸢。”
一道清亮的男声在杏林坊柏松深处响起。
寂静的深夜忽然被唤,沈婉鸢被吓得一颤,回头望去,看着熟悉的背影却使得她僵硬在原地。
陆珩蹙着眉看着从阴影的人,在他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眼眸却闪过一抹轻视。
“忠勤伯府苏云川见过肃王爷。”
第12章 沈姑娘,户部赈灾粮的事情可……
陆珩下意识把沈婉鸢挡在身后,淡淡问道:“苏二公子深夜不在府中,当梁上君子吗?”
苏云川一袭天蓝色衣袍上满是灰尘褶皱,看着就像是从墙上翻出,面上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殊不知若是他的长辈见到陆珩,早已跪地问安了。
陆珩笑着继续说道:“前些日子,苏公子同宣威将军的嫡长女定亲,现在这是要夺人所爱吗?”
他们三人的关系被陆珩戳破,苏云川的身体倏然紧绷,紧咬着牙关道:“劳王爷费心。”
沈婉鸢自知苏云川性格温吞不坏,却不知今日发了什么颠,怎么敢与陆珩对峙。
她轻摇着陆珩的手指,小声说道:“王爷,我们回府吧。”
“王爷,沈家此番灾祸可与您有关?”
苏云川的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砸向了众人。
沈婉鸢猛然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震惊地看着面前对峙的两人。
今天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话。
下午在镜湖边,海棠攥着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沈姑娘,户部赈灾粮的事情可全都是肃王的手笔,你可真的是乐不思蜀。”
还未等她细细询问,海棠已然翩然离去。
沈婉鸢熟读过史书,也知晓新帝与权臣之间便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她坐在湖边思索了一下午,已然猜到了海棠是新帝的暗桩,她却没有办法相信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陆珩的手笔。
她前十六年的人生都在内宅之中,按部就班循着大家闺秀的人生进程。除了琴棋书画,便再也没有涉猎过其他内容。
现在海棠把她拉入皇室内部的斗争中,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愿去怀疑陆珩。
陆珩身长而立,芝兰玉树如松柏般君子,怎么可能会是她家灾祸的罪魁祸首。
她在心底推翻了海棠的话,却没想到还未过两个时辰,竟然又有人告诉她同样的事实。
沈婉鸢愣在原地,沙哑道:“苏云川,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云川拱手,不卑不亢道:“肃王爷自然知晓我在说什么。”
陆珩微微抬眸,冷冷反问道:“孤知晓什么?苏二公子,妄议朝政,可是死罪。”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沈大人一向清廉,怎会往赈灾粮中掺假,既然天恩浩荡皆是君恩,沈府的败落很难不说,您是不是也添了一笔。”
沈婉鸢不愿相信,只是同样的事情被两个人说起又太过于巧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珩,她想要知道答案。
陆珩感受到沈婉鸢的目光,他直视着苏云川,漠然且锐利地说道:“孤问你,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而你我又是谁的臣子?”
苏
云川拱手道:“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陆珩似笑非笑道:“你可知晓整个户部有一半的官员都参与此事?你可知晓此事是陛下督办审理?孤怎么可能插手?”
苏云川被陆珩反问式的话语压得喘不过气。
陆珩牵着沈婉鸢的手:“走,我们回府。”
“我看见...他偷偷给了管家王伯一袋子钱,让他好好行动,第二天王伯就领着我们逼姑娘遣散府中下人。”
小春儿躲在苏云川的身后小声指控。
苏云川双手攥拳,哑声说道:“婉鸢为何又被您带回王府?您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声接着一声的控诉,吵得陆珩实在是头疼,他一改平日的清润面容,眉宇满是冷冽道:“笑话,一个六品的官员孤有什么所图?苏公子未免太天真了。”
沈婉鸢的脸色已然惨白,脑海中却是在不停的闪过与陆珩初见的画面。
为什么他会在雪夜的马车里等她?
为什么初见便要让她成为他的人?
为什么他每次总是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沈婉鸢感觉到后背窜起一阵寒意,她的四肢仿若冰冻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珩攥着沈婉鸢的手便要往外走,却发现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身子微微颤抖,眼眶中满是祈求,哽咽问道:“王爷,武安究竟有没有去沈府?”
陆珩沉默了。
沈婉鸢爱意与热烈的欢喜还没几日便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她试图甩开陆珩的手,但他的力气却愈发的大,怎么都挣脱不开。
“婉婉,回家。”
陆珩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阴郁,沈婉鸢心中的失落感愈发强烈,杏眸中充满了失望之色,她哑着嗓子说道:“您骗我。”
苏云川挡着他们的去路,拱手行礼说道:“王爷,还请您放开婉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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