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可大可小,沈意欢就算不怕彭庆厚狗急跳墙拉沈建中夫妻下水,也怕有人闻着味儿来推波助澜,更怕这一切的背后是有推手的。
“好,后面的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着来。”靳希文的面色也有些严肃,“你做得对,这件事的影响必须控制在最小范围。”
“嗯,还好走马庄那边的情况不算太复杂。”听见靳希文应下,沈意欢松了口气。
她提起另一件事,“我爸妈留下的粮票还有不少,我想买成富强粉送过去,村里那些人家里肯定有生怨的,只口头道歉还是不太够。”
事关父亲的名声,沈意欢只想万无一失。
“不能送富强粉。”靳希文给她添了点茶,“虽然你是愧疚没有看清彭庆厚,想要弥补那些受害者,但涉及到具体的东西或者利益,反而会显得你家亏心,没有事也要生出事。”
“欢欢,在彭家的事上,对外,你绝不能把小妹当作你的表姑,而是要把她当作你家的保姆。”
“对于你家保姆婆家作的恶,你可以因为失察和不忍帮助走马庄的村民,但不能作为表侄女替你表姑做出弥补,这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靳希文循循善诱,沈意欢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当然了。”
“你和你表姑关系好,想不到这个情有可原。”靳希文笑容和煦,“那你想到新的法子了吗?”
沈意欢摇摇头,她之所以想到富强粉是因为知道这对于乡亲是好东西,但如果让她脱离具体的物品,她确实想不到村民们还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你振南哥的对象是农业大学的。”靳希文提醒,“乡亲们最在乎的就是收成。”
见沈意欢反应过来,靳希文笑,“至于请不请得动、请得动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沈意欢眉眼弯弯,“要是振西哥我没办法,振南哥肯定行。”顾振南性子好,和沈意欢虽然私交不多,但每次见面也很关心、照顾她。
“等彭家的事结束再去。”靳希文看了眼后院忙碌的李芳,“小妹那边你怎么打算的?”
“我等下就去和表姑说。”沈意欢敛了神色,“叔叔,要是这件事我表姑只是配合调查的话,会不会对结果有影响?”
彭庆厚的事最好的处理办法是让沈小妹做那个“检举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将她自己和沈家摘出来,但沈小妹的性子实在太软了,沈意欢也不想逼她面对丈夫的背叛。
“影响不大。”靳希文放下茶杯,“但欢欢,你表姑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
沈意欢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那我晚上见过表姑再给您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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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欢,你来了。”沈小妹终于等到了敲门声,快走几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她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坐在一处不动过。
“表姑。”沈意欢进屋,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疑惑,“宝珠宝华呢?”
“我让她们去找楼下的欣欣玩了。”沈小妹拉着沈意欢在长椅上坐下,直接开口,“家里没有其他人,欢欢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沈小妹没开灯,她家又朝东,屋子里很暗,但沈意欢还是看清了沈小妹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在几不可查地发抖。
更何况她这个说法明显不是一无所知,沈意欢的眼里闪过不忍,“表姑你都听见了?”
沈小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听全,但回去的路上你和刘排长的表情都不太好,我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干了很坏的事。”
沈意欢又想叹气了,“表姑,我们先不聊彭家其他人,我想听听你和姑父的故事可以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小妹虽然不知道沈意欢的用意,但还是努力顺着她的提问回答。
“你上育红班以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后来还直接找到了你妈妈面前。”
“你妈妈问我想不想嫁人,我当时一算自己都二十了,就点了头,但我又什么都不懂,就说让哥哥嫂嫂帮我选。”
“后来你妈妈给我看了三个人的照片,说他们三的条件最合适、名声也最好,安排了我和他们见面,让我自己从中挑一个喜欢的。”
“见了面之后,我觉得都很好,选不出来,你妈妈就又让我都见了一次。就是那一次,你姑父和我说,他喜欢女儿,如果以后和我结婚了,希望我们能至少有一个女儿。”
沈小妹的思绪很混乱,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生宝珠的时候特别害怕,我怕你姑父嫌弃她,可是你姑父很高兴,还起了宝珠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实在太好听了对吗?”
“后来,我又生了宝华,我更害怕了,但你姑父对她们都很好,我就觉得我应该是选对了。”
“这么多年,他没嫌弃我做保姆,还会提醒我我没想到的事,家属院的人都说我命好、说我们恩爱。”
说到这儿,沈小妹停了下来,“但其实我知道,我和你姑父不是这样的,你爸爸妈妈那样才叫恩爱,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希望宝珠宝华过得好,我只需要他能一直对宝珠宝华好。”
“我只想一直看着你们三姐妹长大,只想好好报答哥嫂的恩情。”
“欢欢,表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沈小妹说着说着语无伦次起来,“你姑父也不行,谁也不行。”
沈意欢看她情绪激动,正想安慰她,沈小妹忽然弯腰,从脚边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瓶。
她把瓶子握得很紧,“欢欢,表姑都准备好了,你告诉我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会不会影响你们几姐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都带走。”
是农药,沈意欢辨认出她手上的东西,吓了一跳,赶紧去掰她的手,“表姑,你先把这个放下,事情没这么严重的。”
沈小妹却像魔怔了一样,不停重复,“谁敢害你们,我就让谁死,我的宝珠宝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
“表姑。”沈意欢心中一痛,忽然懂了下午靳希文说的那句话。
沈小妹作为沈小妹是柔弱的、是没有主见的,因为她并不在乎自己在经历什么,她习惯了顺从她所处环境里最强大的或者对她最好的人。
她也并不爱她自己,但她又清楚自己痛苦的来源,所以她可以为一句“我喜欢女儿”而允嫁,可以和一个男人没有任何感情交流地过十七年。
她不爱自己、但她爱宝珠宝华、爱沈家,所以愿意用和入侵者、破坏者同归于尽换取她心中桃源的安稳。
从小就被骂“不值钱”的沈小妹潜意识里自己就是不值钱的,即使从世俗来看,这段婚姻是彭庆厚沾了她的光,她也依旧延续了从小接触到的父母的婚姻模式,把她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
她觉得自己不值钱、觉得自己没用,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牺牲自己,甚至可能她都没觉得自己是牺牲,而是赚了...
沈意欢紧紧抱着沈小妹,忍住眼泪,语调轻柔,“表姑,律法会惩罚彭家人的,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可他是爸爸。”沈小妹泪如雨下,“他是宝珠宝华的爸爸。”
想清沈小妹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沈意欢鼻头猛地发酸,喉间也漫起更加浓重的苦意。
一个在父亲的统治下活了十六年的姑娘,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哪怕已经过了十七年的新生活,认知和灵魂也依旧被困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
“他可以不是!”沈意欢退开,扶着沈小妹的肩膀,和她慌乱的眼神对视,“表姑,只要你不想,他可以什么都不是。”
“可以不是?”沈小妹讷讷重复,“可以不是?”
“嗯,你可以和他离婚,而且他做了错事,你还有两个表妹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和他彻底断绝关系。”
“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沈小妹的第一反应还是考虑宝珠宝华,“会不会有人骂她们不孝?骂他们不认父亲。”
“我还是一了百了吧。”沈小妹又崩溃了,“把会害她们的人全部带走。”这是沈小妹能想到的唯一也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会照顾她们的对吗?”她握住沈意欢的手,像握住最后的希望。
她替自己的女儿祈求,“我的工资都存起来了,听你妈妈的话没有交给彭庆厚,那些钱够她们长大了,她们不会太麻烦你们的...”
“表姑,别人对她们再好,也不会比得上亲妈。”沈意欢打断她,一字一顿,“而且事情还没有那么糟,表姑,你不相信我吗?我保证,你和表妹会安然无恙的。”
“我相信,我肯定相信。”沈小妹的语气激动,“欢欢,你千万别哄我啊,我死没关系的,但你表妹们不能有事的。”
“你死也有关系。”沈意欢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里快要喷薄的愤怒和悲悯。
该死的彭庆厚,他远比沈小妹的父亲还有可恶、可恨!这场婚姻里,他一直在用沈小妹对重男轻女的恐惧控制沈小妹。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有将眼前的危机解决了,才能和沈小妹聊更深层次的东西。
沈意欢一下一下地抚摸沈小妹的后背,“表姑,彭庆厚大概率贪污了,还...”
沈意欢咽下了关于彭耀祖的猜测,这时候彭庆厚多了一个儿子这个事可能会彻底激化在重男轻女的阴影下活了一辈子的沈小妹的情绪。
“你可以做这个检举人,亲自去举报他收入有问题。”沈意欢语调轻缓,“等查实以后,他会受到惩罚,你和表妹就可以登报和他断绝关系了。”
“就像崔嫂子那样。”沈小妹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没人骂她和她的孩子,大家还称赞她大公无私。”
崔嫂子是大院里一个小领导的妻子,她亲自举报自己丈夫思想不正的事在大院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因为她是这一年多里第一个“大义灭亲”的,也因为那个小领导...
沈意欢其实不想以崔嫂子做例子,但沈小妹又需要这样的例子,她抿抿唇,“彭庆厚的错误要更严重些,是要坐牢的程度,所以没谁会骂你们的。”
“那宝珠的爷奶呢?”沈小妹在关于女儿的事上总是格外敏锐的,“他们会和我争宝珠宝华吗?”
“宝珠说他们根本不喜欢她们,这次回去刚开始对她们还很好,后来就总是惯着耀祖欺负她们。”沈小妹强调,“他们也重男轻女,可不能把宝珠宝华给他们。”
“不会的。”沈意欢可不信白晓燕的事是彭庆厚一人做的,为了安抚沈小妹,她直接下了结论,“他们全家都会劳改的。”
沈意欢也不是胡乱猜测,在有些地方耍流氓都要被枪毙,彭家父母包庇甚至帮着儿子重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那就好,那就好。”沈小妹更加激动,甚至迫不及待,“欢欢,你快告诉表姑该怎么做,是去报案吗?还是找他的领导举报?”
“暂时不做什么。”沈意欢看了眼表,“今晚你先带着表妹们好好休息,明天会有人来找你。”
“我要说什么?”沈小妹有些紧张,“我...我不会搞砸吧。”
“很简单,就说你怀疑姑父贪污受贿就好。”沈意欢安慰沈小妹,“明天来的会是自己人,后面可能还会有不同的人来找你,都不用怕,问到别的实话实说就行。”
“我不怕。”沈小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为了宝珠和宝华,我什么都不怕。”
沈意欢把农药从沈小妹手里拿出来,打开水龙头,倒进了下水道,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表姑,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止只是宝珠宝华的母亲,你更是沈小妹自己呀。”
说完,沈意欢侧头去看沈小妹的表情,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她不仅没听懂,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两个身份是不同的。
沈意欢觉得胸口被股气堵得不上不下的,难受,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经发现了问题,不愁以后想不出办法引导沈小妹改变。
正好,就拿彭庆厚打响第一枪吧。先让沈小妹意识到,父权不是不可打破的。
于是,彭庆厚刚捂着揣得满满的公文包下了火车,还没走出北城火车站,就被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带回了公安局。
而这段时间在家里提心吊胆的彭家人,也没等到儿子的回电,就一个不落地被带去了警局配合调查。
而此时,距沈意欢突然决定陪着沈小妹去走马庄接表妹不过才三天。
有靳希文在,这三天已经足够将彭庆厚做的事查个底朝天,也足够树立沈小妹大义灭亲的形象。
而彭庆厚被捕时那一口袋借着采购吃的回扣更成了铁证,将他自己钉牢在了贪污的罪名上。
但公安们的重点也并不只停留在他贪污之事上,很快就转向了更骇人听闻的“重婚”和“私生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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