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在南荼带来之前已经敲成粉,直接加水就行,确实不至于让厨房里尘土飞扬。
这不是普通的黄泥,是南荼费了不少力气找到的封酒坛的黄泥,这种泥经年累月地吸收了酒香,不会有普通黄泥的土腥味。
和泥也不只用水,还要用绍酒。
咕嘟咕嘟,琥珀色的清亮绍酒倒入酒坛泥中。
这酒也不一般,是鉴湖湖水酿造的纯正绍酒。
“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只有鉴湖水酿造的才算正宗绍酒,其他地区按照同样的方法酿造,就会因为“水既不同”,而“味则远逊”。
这些南荼都没有对别人解释,现在有没有鉴湖都不一定呢。多说多错,千万不能暴露她其实是个“古代人”的身份。
一团团黄泥糊在了包裹着荷叶的叫花鸡外,把叫花鸡变成了一个饱满的椭圆体。
只剩下最后一步,烤制。
到了这一步,大家就开始中场休息了。
因为看选手们设置的时间,动辄三小时起步,还有烤四五个小时的。
腌制可以压缩时间,烤制不行,火候对叫花鸡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有的选手还给烤箱设置了定时转火的一系列操作。
不过后续也不需要什么处理,菜品制作事实上已经完成了,所以才让厨师们自由活动。
等到每个人的叫花鸡的烤制结束,就是时候送去评委处点评了。
――――
此时此刻,陶锦正和家中长辈激烈对峙。
“为什么不让我去参加决赛?我已经拿到资格了!”
陶父道:“就是那个‘美食记忆’大赛?这种刚办了一届的比赛有什么专业度,你就算拿了第一也不值得往履历上写,万一发挥失常,那更是丢人!”
“我丢我自己的人,我自己还说了不算吗?我要去。”陶锦据理力争。她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参加过任何厨艺上的比赛,一直闭门造车,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厨师水平是什么样的。
“你丢的是我们陶家的人,是我们知味楼的人!”陶锦的伯父道。
陶锦是他们家这一辈最有厨艺天赋的人,已经被内定为知味楼的接班人。之所以一直不允许她参加比赛,就是打着让陶锦厚积薄发,在一个有足够专业度的比赛上一鸣惊人的主意。
到时候陶家再宣传一波“厨艺届新星”“天才新秀厨师”之类的名号,知味楼的地位还能牢固个几十年。
所以陶锦绝不能把这个机会消耗在这个什么美食记忆大赛上。
陶锦是偷偷报名的,要不是有人好心通知陶父,陶家人还被蒙在鼓里。而且又听说鹤宴的厨师也在决赛中,陶锦万一去了,拿了第一还好说,万一败给对方,那陶家的打算就全化作泡影了。
陶锦仍不放弃,她放软了语气,试图讲道理:“这个比赛虽然是第一届举办,但是你们看不到它未来的影响力吗?”
“沉浸式全息剧集那么火,受众是全星际所有人,打破了原来厨艺只面向达官显贵的壁垒,我去参加比赛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想让知味楼被更多人知道。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陶父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时间:“你已经错过了,决赛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
陶锦愤愤地冲出了家门。
这个时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陶家人也没有拦她。
――――
有的选手的叫花鸡烤制时间稍短,三个小时即可完成,先一步送到了评委们的桌上。
除了南荼以外,所有人的叫花鸡最外一层包的都是面团。只不过面团中具体参加的东西还有不同,有加高度烈酒的、有加松针的,还有掺入香料粉的。
连鸡带面团一同端到评委面前,现场敲开,分拆鸡肉。
面团在木锤下四分五裂,露出了捆扎的荷叶。剪开捆绑住荷叶的绳子,翻开荷叶,只见一只金黄诱人的叫花鸡静静躺在荷叶中央,荷叶的清新与鸡肉的鲜香一同飘散出来。
分拆过的鸡肉摆在了二十位评委身前,一人只有一小块。
待大家品尝完毕,曲新荣先开口:“这位选手制作的叫花鸡,口感上较为嫩滑,基础的调味做的不错,但层次还有待提升,荷叶的清香我闻到了,却没尝出来。”
“总体来说。这还是一道有潜力,也很值得鼓励的作品。”
另一位身为知名厨师的专业评委接过了点评的接力棒:“我看到你的鸡是在肋下开口,这很好,有利于最大限度的保存鸡腹内的汁水,但是这种刀法有一个问题,禽类的肺比较紧贴肋骨,需要仔细清理干净,刀口太小视野窄,很容易忽略这一点。”
“鸡肺有残留,烹饪后异味就会进入鸡肉里,这个问题你以后要多留意。”
这些专业评委,都不只是关注分拆后送给他们的鸡肉,而是从包裹在叫花鸡外的面团被敲开那一刻就开始了考核,留意着叫花鸡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这个选手性格比较急,从他是第一个烹饪完成的人就印证了这点。所以在清理鸡内脏的时候疏忽大意,导致有鸡肺残留在鸡腹里也不奇怪了。
他鞠了一躬,感谢评委们对他的指点。
专业评委还是之前的那些人,大众评委已经进行了重新抽选。这一轮大众评委没有得到发言的机会。理由和虾饺那场决赛大差不差,怕评价第一个选手调子起得太高,后来不好收场。
很快,又有一只叫花鸡制作完成,被送来品鉴。
这只叫花鸡一打开,颜色略深,不似上一个选手那样表皮金黄,评委们尝过一口就心中有数。
这是为了弥补腌制时长不足的缺点,所以下了重料。这样烤熟的鸡肉确实咸鲜可口,问题也很明显,鸡香味也被香料掩盖了。
南荼排在第五个,叫花鸡一般情况的烤制时长是四个小时,所以大家都是扎堆做好的。虽然包裹着鸡肉的泥团已经从烤箱里拿出来,南荼脸上也看不出一丁点儿焦急的神色,黄泥团保温效果极好,一时半会凉不下来,此刻热度仍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最中央的叫花鸡中,反而会继续催发出鸡肉的香气。
这也是用泥土包裹鸡肉的好处之一。
相比南荼,面团的保温效果就差多了,几个选手眼中隐隐有焦灼之色。
南荼的叫花鸡一出场就引来了万众瞩目,无他,只有这么一个是真的用泥巴做
叫花鸡!
工作人员刚要敲开泥团,有个大众评委激动地举手道:“能让我来敲吗?”
主持人奇怪道:“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举手的评委叫费盛:“我就是想体验一下敲开正宗的叫花鸡是什么样的。”
“那为什么之前几个选手的叫花鸡做好的时候,你没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费盛理直气壮道:“用面裹的也不是正宗叫花鸡啊!我来之前查了好多资料,一心盼着尝到按照古法制作的叫花鸡,错过这个选手的就没有了!我看其他人都是用面。”
一边候场的黄经业眉头紧皱。泥土那么脏,怎么到了这个评委口中反倒成了优点了。他们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年叫花鸡,都成了“不正宗”的鸡了?!
泥团由谁来敲倒不重要,于是就把木锤交到了踊跃报名的费盛手中。
费盛兴高采烈地上前,其他大众评委眼中就全是悔恨了,早知道有机会亲自动手,他们也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的。这些人也不是选出来就直接送到了赛场上,而是经过简单培训,了解过有关资料的,对用泥团包裹的叫花鸡的兴趣不亚于现在站出来的这位。
木锤落下,泥团裂开了几个大缝,又一锤落下,四分五裂,热气升腾。
拆开荷叶,一股奇异的浓郁香气扑鼻而来。
正往座位上走的费盛猛地停住了脚步,嗅闻着空气中弥漫开的的异香。这香味有荷叶的清香、鸡肉的鲜香,但远远不止,还另有一种悠远香味。
南荼终于有机会为自己的泥巴正名了。
“包裹叫花鸡的黄泥是陈年的酒坛泥。经年累月的封着酒坛坛口,不仅没有土腥味,反而有着淡淡酒香。”
一听这话,大家再看向这些散落的泥团,眼神就不一样了。
人们总会下意识的对昂贵的原材料加上滤镜,就像其他人介绍自己的鸡是某个专业牧场饲养,成本高昂。又或是讲述用来包裹叫花鸡的面粉产自某个星球的专业产区,有什么特质,总会唬的对这些并不了解的大众评委一愣一愣的。
现在他们都要让步于南荼的酒坛泥了。
酒是粮食酿的,只会比粮食价更贵。一坛酒能有多少封坛泥?更别说还得要陈上几年,这可真是集巧思、财力和时间的酝酿为一体的酒坛泥!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黄经业心中略有不安。
不过还不是着急的时候,欲扬要先抑,像南荼这样把评委们的期望抬得这么高,评委们对普通选手的要求是七分,对她的要求就是十分,九分也是失望。
大家正看着拆鸡过程。
那鸡肉表皮金黄,看不出一丝破损,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这是覆盖在上面的猪网油融化后留下的。
叫花鸡用刀切就暴殄天物了,上手一扯,那带着弹性的金色鸡皮骤然收缩,肉丝分离后仍在空中颤颤巍巍,肉汁瞬间流淌出来,点点滚落在荷叶之上。
好几个人看着这一幕喉头滚动,咽了下口水。
等终于可以品尝时,评委们迫不及待地举筷。
在这之前,就连大众评委也吃过四次叫花鸡了,当然不会再像第一口那样大惊小怪,令他们惊艳的难度也成倍上升。
可这一口叫花鸡入口,还是让他们露出了怔愣的神情。
鸡肉不仅鲜嫩,还有一种原汁原味的香气,因为处理得当,外加鸡选的好,只有香味没有腥味。调味增光添彩,有荷叶的清香、悠远的酒香还有鸡腹里鲜香的食材辅助,鸡本身还是最大的主角。肉汁丰沛得让人险些烫了舌头,那都是在漫长烘烤时逼出来的纯鲜鸡汁,无比浓郁鲜香,而且绵绵不绝,简直像是在每一口咀嚼中从鸡肉纹理中迸溅出来似的。
一想到有好些肉汁都流在了荷叶上,评委简直惋惜得要拍大腿。
岑锦文一边缓慢咀嚼,一边斟酌着一会儿的点评。叫花鸡在制作方向上会有两个不同的错误方向,一是虽然经过层层包裹,终究是烤制完成,而且烤制时间还不短。制作者又没法直观地看到最中心鸡肉的变化,有时打开一看,鸡已经被烤干了,干巴巴的肉缩在骨头上,吃的时候要用牙齿往下拽。
另一种方向是过于酥烂。酥烂是好事,不管是包荷叶、包面团,还是往鸡腹里填塞材料,目的之一都是让烤过的叫花鸡保持鲜嫩软烂。
误区也常常发生在这里,一味的往这个方向上实践,叫花鸡完全失了嚼劲,吃着也索然无味,前面就有选手栽过这个跟头了。
南荼选用六个月大小的三黄鸡,这时候鸡肉品质最好,烹饪过后还不会完全失去咬口。
“皮酥肉嫩、略有韧劲、肉汁丰盈、口感丰富。”岑锦文这样总结南荼做的叫花鸡。
一只鸡那么多评委品尝,当然不可能每个人分到的都是好吃的部位。
曲新荣分到的就是鸡胸附近的肉。
鸡肉尤其是鸡胸脯肉缺少油脂,烤过后容易发干发柴,这也是为什么要在鸡外面包裹一层猪网油的缘故。
叫花鸡倒不算完全的烤鸡,更像是通过黄泥的热度半烤半h出来了。
曲新荣吃着鸡胸肉,感觉自己如果闭上眼睛,根本尝不出来这是一只鸡身上口感最粗糙、最干柴的部位。在烤制的时候,肉汁被烤出来不说,还重新慢慢渗透到鸡肉之中,让鸡肉嚼得再久也不柴。
对比其他选手的作品,曲新荣很笃定,酒坛泥起到的效果要胜出面团许多。
不管是密闭性、导热性还是传递酒香的效果,面团都比不上可能会被食客们嫌弃的黄泥。
不然南荼也不会冒险选择酒坛泥了。
黄泥不只是泥土,还是建筑材料,泥团密实,保温性能好,还导热均匀,能让叫花鸡各处均匀受热。
曲新荣放下筷子道:“口感上既保留了传统叫花鸡的酥烂,又不失咬口,不同的食材带来了层次丰富的风味,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又融合的恰到好处,这个程度拿捏的称得上精妙。”
有大众评委道:“这就是我想象中完美的叫花鸡,甚至说还有点超出我贫瘠的想象力了,毕竟我头脑里可以调动的素材不多。今年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作为评委参与过这次美食记忆大赛,也给我留下了属于叫花鸡的最完美的‘美食记忆’。”
他也不是滥用完美这个评价,毕竟前面也吃过四份出自不同厨师之手的叫花鸡了,这些话都是真情实感、发自他内心的。
评委们纷纷给出本场的最高评价。到后面四个选手压力倍增,尤其是在此之前觉得自己已经十拿九稳的黄经业。
下一个就是他的叫花鸡了。
装有南荼叫花鸡的托盘被拿下去的时候,唐琛一直往那个被吃的差不多只剩下骨架的叫花鸡上瞄,早知道就不要建议多增加十个评委了,不然还能带半只鸡回去吃。现在什么也没了!
第74章 叫花鸡3 账户余额一下子变得让人心潮……
木锤落下之前, 黄经业都盼望着有评委主动要求来敲他的叫花鸡。
虽然没有第一个被争抢着敲鸡的关注度,也好过没人感兴趣。
直到工作人员的木锤落下,这个期盼终于落空。
这个时候就不要讲什么矜持了, 黄经业主动介绍道:“包裹叫花鸡的面粉来自格莱斯顿星的黄金农场, 小麦生长环境纯净, 日照充足, 使用传统的低温低速研磨方式,以求最大限度保留面粉中的麦香味。我又在面粉中添加了独家秘制的香料粉和鹤宴出品的‘鹤宴酒’。”
鹤宴酒在银河星名声很响亮, 如果是凡品,不可能有资格冠上鹤宴的名头。就算是鹤宴的客人,也不是想喝就能喝到鹤宴酒的。
这不比酒坛泥高雅多了?
黄经业还补了一句, “我认为身为一个厨师,端到客人桌上的食物, 不管是起到装饰作用的食材,还是不可食用的部分,最低限度也该是食
品级的,而不是为了噱头把什么脏东西都混进去。”
南荼的叫花鸡受到一致好评, 他如果不赶紧提醒下评委们使用泥土存在问题这件事, 评委们的印象就定型了。
而且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在鹤宴, 连放在盘子里的一根菜叶的形状都是有要求的, 把一个泥坨子就这样端上来,放在鹤宴, 黄经业想都不敢想。
惹的鹤宴的客人不高兴了, 对他们这种没什么话语权的厨师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费盛听着这话很别扭。如果制作叫花鸡用泥土不对, 那他刚才兴致勃勃的要敲南荼的叫花鸡泥团成什么了。又听到黄经业三句话不离鹤宴,更是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
他是去不起鹤宴,但是他要作为一个去不起鹤宴的人, 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发明叫花鸡这道菜的人,一定没有黄厨更懂叫花鸡,不然也不会‘错误’地用了黄泥了。”费盛阴阳怪气道。
黄经业被他直指关键的一番话说的一愣,才找补道:“古代条件所限,也可以理解,我们厨师应该做的就是去芜存菁。”
68/90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