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梨渺眼眸精明一转,映着烛火耀耀,她伸出一根手指晃晃,笑道:“我现在便教你清洁术。”
说着,梨渺掐诀施法,一阵异风穿过,直将桌椅床柜与地面的灰尘一并扫起,带出了窗外。
“以灵摧风水,控制精准些,便不会惹得自己一身脏。”
她取出纳戒中的被褥扔去床上,穆
忘朝立马动身铺好,回头看向梨渺时,眼里透着两点清光。
“渺渺,你会的东西……好像也不少。”
梨渺神气地扬了扬脑袋,道:“即便是习剑之人,这些简单的法术也都会掌握,否则起居行走该有多不便。”
少年注视着她默了片刻,试探着开口:“所以渺渺……也是习剑之人?”
“嗯~”梨渺声调高扬。
穆忘朝缓步上前,在她身前站定。
“我有一事不明。”
“为何你说自己不善使剑?”
“我……”
梨渺扇着睫羽顿了顿,因她杂念过甚,做不到寄心于剑,而这些自出生起便深种于心的杂念,在踏入仙途后也难以消除,甚至在清宵子座下越攒越多、愈演愈烈。
她无数次令师尊困苦无奈,即便如今他脱胎换骨忘了从前,她也羞于启齿。
“因为我没那份天赋,即便积攒了足够多的修为,也做不到人剑合一。”
梨渺含混过去,一只足尖点地,无聊地晃悠。
“瓶颈在此,再难突破,所以我需要另谋他路。”
“你是清净门弟子……对么?”
梨渺动作停滞,缓慢抬起脸来,肃然盯向少年火光摇曳的双眼。
半晌,她扯起嘴角,“阿朝在说什么?”
穆忘朝心中惴惴不安,如此猜测已在他脑中盘旋数日,如今将它托出,他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若答案为真,便印证了渺渺从前对他诸多说辞皆为谎言,连他的死因与新身来历……都成了被掩藏的谜。
他稳住呼吸,镇定出声。
“先前靳前辈说,那晚谈及清净门灭门惨案时,你露了杀气,可你当时的解释……与从前对我讲述的话语并不相合。”
“清净门掌门人乃剑道强尊,你分明自知此道天赋欠缺,却在元婴期才作出另寻他路的决定,此前你的坚持……应当别有原因。”
“渺渺宗门亦灭,已是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巧合……”
梨渺眸光微凝,声音不掺一丝情感:“这便是巧合。”
穆忘朝默了默,并未就此罢休。
“渺渺曾透露于我,尊师命你元婴前不可出山,并为此在宗门周围设下禁制,门中弟子,仅你一人不得出入。”
梨渺:“没错。”
穆忘朝:“我今日在书中见到,清净门覆灭前二百年,清宵剑尊忽在山周设下重重剑阵,化神之下莫敢闯入,即便是化神境大能,也无法安然突破,唯有清净门子弟手握特制符,方可通行。”
“如此突然的举措,清宵剑尊……又是为了藏住什么?”
梨渺安静片晌,忽而轻笑一声。
“阿朝是想说,清宵剑尊想藏的,便是我的玄辰血脉。”
少年凝视着她,抿唇不语。
梨渺弯弯眼眸,“唔,听阿朝一讲,我的经历与清净门的确有几处相似,无怪阿朝会有这般猜测。”
“这当真,只是我的猜测么。”少年低声道。
梨渺:“我捡到你是在两千三百年前,比清净门立派时间还早上千年呢,我这般年纪,又怎能是剑尊弟子?”
穆忘朝会对她的说辞产生怀疑,便是因为此般悖论。
可无论他如何发问,想必面前之人也不会更改答案,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了。
穆忘朝望着她的眼,最终低叹一声。
梨渺眸光微动,又变得柔情似水,她轻轻拉起少年的手,娇滴滴问道:“阿朝,你不信我么?”
穆忘朝双目略有失色,他淡淡牵了牵唇角,温声道:“我信与不信,重要么。”
“当然。”梨渺靠进少年怀中,两手擦着他的腰间绕至后背。
“渺渺想要阿朝全心全意的信赖。”
穆忘朝略微抬起了右手,却未碰上她的身子,转而指向桌上的烛台。
“那点火的法术,也能教教我么?”
梨渺轻轻瘪嘴,他转移话题的功夫可有些退步了。
罢了,只要他莫再去提起她与清净门的关系,她可以原谅他这次的不解风情。
“自然,我之所学尽可传授与你,只是眼下时候已晚,阿朝~我们该去榻上歇息了。”
穆忘朝面色略僵,酝酿着开口:“修行地界,尚有其他弟子在,如此不合礼仪。”
梨渺轻哼一声,脸颊在少年胸前磨蹭了半圈,“你我住得偏,没人瞧见。”
穆忘朝:“并非万无一失,万一被察觉,只怕渺渺遭他人闲话。”
梨渺:“谁敢多嘴,便拔了他的舌头。”
“……渺渺。”穆忘朝这一声沉唤,满是无奈。
她向悉师姐学的语句,这么快便运用上了。
梨渺昂起脑袋,委屈巴巴地瞧着他,出声可怜至极。
“都这般晚了,阿朝舍得将我赶走……叫我重新收拾一间破旧屋子再去就寝么?”
穆忘朝指尖蓦地一跳,他看着少女水盈盈的双眼,喉结升起又下沉。
“……仅此一次。”
第28章 啵唧~
梨渺展颜笑得明媚,又撒娇般在他怀里蹭蹭,双臂紧锁着不松开。
少年无奈,说着时候晚了该去歇息,她还腻在他身上不放。
梨渺正喜滋滋贪着便宜,忽然腰间一紧,脚底一空,竟被面前人直条条抱起,放倒在榻上。
少年倾身在上,面容近在咫尺,清明的眸子侧映着烛火余光。
“可以松开了。”他声轻如耳边悄语,煞是好听。
梨渺沉浸盯着他,听得后颈酥麻,心也似那眸中火光一般跃动。
“不舍得。”她嘟哝道。
穆忘朝再度哽了哽喉头,别开了目光不去看她的眼。
“我就在身边……有何不舍。”
梨渺不情不愿地松开双手,双臂还未彻底落下,她突然抬起脑袋在少年唇角轻啄一口,而后满是欢喜的滚去床榻内侧。
穆忘朝心湖骤荡,蓦地投去目光,少女蜷着身子背对着他缩在床沿,几乎快要融进墙里,压根不留给他驳斥的机会。
他无以应对,只好将那些杂乱的心思都撇了去,轻手轻脚地在床外侧躺下,半睁着眼望着桌台烛火出神。
正要安寝时,穆忘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那隔着三尺远的少女又滚了过来,行云流水地贴到他背上,将手搭在他腰间,像是将他当成了垫物。
不一会儿,颈后便传来浅而轻缓的呼吸。
“……”
少年眸光轻漾,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角,安稳闭上了眼。
一夜的好眠,让梨渺接下来的白日也心悦神怡。
她收拾了穆忘朝隔壁空置的弟子房,作为自己的居所。
次日入夜后,二人各自回房,梨渺终有机会掏出那些被她藏起的符篆书,她彻夜翻阅,将涉及穆忘朝手中那枚“真火符”的书页尽数撕去,又小心处理好残缺处,使之眼观与寻常无异。
之后再去藏书阁,梨渺便将那些符篆书籍放回架上,做得滴水不漏。
师尊想要寻找仇人线索,必定会钻研那些书。“真火符”阶位在寻常的五行火符之上,却也并非独门符,符修拥有金丹期修为,便可流畅绘制。
但即便是通用符,梨渺也不愿让师尊得到线索。
离真相越近,谎言便愈发脆弱。
她要让他无迹可寻。
唯我派的生活不算枯燥。
梨渺朝时陪穆忘朝查阅书籍,午后便去练功台修炼,时常还会与悉星河等人说笑。
无人之时,她会指导少年剑术,他专心练剑,她便依照着新拿来的医术秘籍,练习以灵力冲灌脉穴,摒弃对血脉的依赖,对打伤的鸟雀施以缝补救治。
如此过了数日。
藏书阁中,穆忘朝合上了第五本符篆书,惆怅低叹一声。
梨渺移目看他,明知故问:“阿朝因何烦忧?”
“翻过这么些书,都未看到与那半张残
符一般的画法,难道那符咒之稀有……连编撰书籍的符修高手都不曾知晓么。”
少年抬面仰天,无可奈何。
梨渺应和道:“说得有理,如此……阿朝便更不能轻易将符交与他人观看了,以免引来别有用心之徒。”
穆忘朝捏紧了书本,“查书无果,若不找人询问,便永远无法迈进一步。”
凝眉思索片刻,他蓦地看向梨渺,“渺渺继续在此研读,我去去就回。”
说罢,少年快步转身离开。
梨渺思绪一转,猜到他的意图,悄然跟上。
藏书阁四下无人,穆忘朝便去了东边的练功台,其他弟子的行踪尚不可确定,但悉星河每日必会在此练剑。
果不其然,他远远便看到了绿衣少女的身影,她独自立在台中,前方三丈处竖着张木片做的标靶,她站在原地半步不移,不断向前刺空剑。
“悉师姐,打扰了。”穆忘朝走到台边观看了片刻方出声。
悉星河转身看来,倏地咧嘴招呼道:“穆师弟,你怎么来了!”
她眼珠左右一望,惊奇道:“居然还只有你一人!从没见你与阿渺师妹分开,我都不习惯了呢!”
穆忘朝走上前,礼貌笑笑,“她尚在藏书阁,我突然有事打听,便先出来找师姐。”
悉星河收剑归鞘,爽朗道:“什么事,你说。”
穆忘朝:“师姐可懂符篆?”
少女左右摇头。
穆忘朝:“那门中弟子,可有人修符术?”
悉星河瘪嘴想了想,“越州这边倒是没有……穆师弟怎么突然对符咒感兴趣了?你用剑那般厉害,还想着修符术?”
穆忘朝低眸默了少焉,模棱两可地说道:“我与符咒有些渊源,其中一些谜团……需向精通符之人求教。”
少女若有所思,“掌门倒是什么都懂一些,可不知是否算得上精通,他老人家何时出关也未可知。”
穆忘朝垂肩暗叹,悉星河抬起眸来,迟疑出声:“倒是有另外一人,可能对你有用,只是……”
穆忘朝:“只是什么?”
悉星河的笑脸拧成了苦瓜,“只是那人是钟渠。”
少年眉头微动,是先前在藏书阁见到那位。
“钟渠背后也算个不小的世家,多做药材、矿石与符咒生意,家中必少不了药师符师。钟渠是钟家二公子,耳濡目染,想必懂得一些。”
悉星河说着,又露出纠结之色。
“你也知道钟渠那厮顽劣不堪,你找他求教,他狗头都要翘到天上去!”
穆忘朝暗自思索,这些日也与钟渠又打过几次照面,其人张扬在外,表里如一,虽言行可恨,但心机不足,未必会给他招来祸事。
他可寻机打探,应对一个纨绔子弟,对寻仇大业而言不值一提。
“多谢悉师姐提点。”
穆忘朝拱手一礼,正待离去,忽然被少女叫下。
“哎哎等等穆师弟!来都来了,不如也指点我一二。”
穆忘朝讶然回头,“我指点师姐?”
“嗯!你都能击败金丹期强者,指点我有何不可?这种时候,就别分什么师姐师弟啦!”
少女说得笃定又爽快。
她指向前方那标靶,道:“我正在练习凝结剑气,要能做到隔空击物,穆师弟,你会么?”
穆忘朝看着那平整无瑕的木板,心道,这是刺了多剑,剑剑未及啊。
他后退两步,拔出腰间剑,聚灵前刺,剑气破空而出,精准将那标靶中心刺出个透光的罅隙,而标靶屹立原地岿然不动。
悉星河缓缓瞪大了眼。
“这……如此精妙的控制,这比隔空毁物还难得多!”
震惊之余,她满是兴奋。
“我总算找到个像样的师父了,穆师弟,你教我剑术吧!”
穆忘朝浑身一震,他一个初出茅庐之人,怎能做他人师父。
他口中说着“不合规矩”“愧不敢当”,婉拒了悉星河荒唐的请求,然为表谢意,他还是以同门互助之名点拨了一二,见有所成效后,方告别离开。
梨渺远远看着少年的身影,别扭地瘪了瘪樱唇。
她继续隐匿气息跟着他,少年遇人打听,不多时便在一处小院中寻到了钟渠。
青年倚在树荫下的石桌旁,翘着右腿一派悠闲,听到侧边传来的脚步声,他也懒得去理会。
穆忘朝走到院内,拱手略施一礼,清冷出声:“见过钟师兄。”
钟渠缓慢瞥来目光,不屑冷哼一声,挑着恶气道:“是你小子。”
穆忘朝开门见山:“听闻钟师兄对符咒有所涉猎,在下不才,想请师兄答疑解惑。”
“呵,先前对前辈剑拔弩张恶语相向,这会子又舔着脸前来求教,你的颜面也不止几个钱么。”
钟渠冷笑着,又转回目光旁若无人地继续看书。
穆忘朝并未被他的阴阳怪气激怒,他上前一步镇静道:“先前冒犯师兄,只因不平师兄欺凌他人之举,并无意与师兄结怨。今日在下求教出于虚心,与其他无关。”
钟渠翘着脚半晌都不回应,穆忘朝便也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良久,钟渠烦躁咂舌,撇了书不耐道:“别在这杵着,看得老子心烦,你想知道什么,麻利点说。”
穆忘朝:“我想请问师兄,可曾见过此种符咒。”
他没有取出那半张烧焦的符,而是走到石桌旁,用食指在桌面写画。
钟渠斜眼看去,眸底渐渐浮现一丝怪异。
少年收回手,钟渠幽幽问道:“为何只画一半?”
穆忘朝:“我只见过这一半。”
“嚯?”钟渠眯眼睨他,“何处所见?”
穆忘朝:“梦中。”
青年嗤声。
如此低劣的谎言,三岁小儿都未必会信。
他只奇怪,这真火符虽是高阶法符,却并非稀世罕见,这小子整日钻藏书阁,又怎会查不到此符来历,偏来问他,还作得这般谨小慎微。
钟渠活了活手腕,轻悠道:“我的确认识此符。”
少年倏地抬起眼,眸中灼光熠熠。
远观的梨渺双目定定,只待钟渠开口前予以镇压。
她费心撕的书页,才不要如此轻易溃败于他人口中。
好在,钟渠果然如旁人所说,根本没那般好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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