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夫人冷笑一声,“怕是你早就恢复了记忆,一直不敢承认吧?你是李家子弟,知道李家的家规,儿郎不允许纳妾,女儿家嫁出去,也是尽量要求夫君不纳妾,如若非要纳妾,也必须选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为妾。你爱上了她,并有了和她成婚的打算,便装作记忆没有恢复,稀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你害怕回京,害怕被我和你父亲训斥,更害怕面对曾经与你伉俪情深的惜桃,是不是?”
慕琛听到这番话,悄悄在澜意耳畔说:“祖母睿智。”
澜意十分得意,“我祖母一向睿智。”
“难怪有你这样的孙女。”慕琛含笑说。
澜意没搭理他,而是在观察大老爷的神色。
大老爷原先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现而今自己的心事被罗老夫人挑明,即刻换了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母亲――”他眼眶微红,扬声叫着罗老夫人,说:“母亲如何得知此事?”
“母子心连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如何不了解你?”罗老夫人重新坐回座位上,忽视大老爷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自己,面向杨夫人,笑容和煦,问:“惜桃,现在是婆母问你,你还要不要这个男人?”
李太师表态,“你若不要他,他从即日起,便不是我李家的人,而你,永远是我李家的人。你若不愿意当他的妻子,我便认你为义女,让你名正言顺住在李家。当然,你若是想回到杨家,我也不阻拦你,一切皆以你的需求为先。”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杨夫人身上。
杨夫人本是心寒,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人,转头就娶了她人。
他哪里是进退两难,他这般犹豫,她已经看出他心底的答案了。
若是他心里真的有她,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自是会马不停蹄回京与她团聚,才不会让她守寡多年,红颜憔悴,在暗黄的光线之下独自垂泪。
她自问是个坚韧的女人,可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袖痛苦起来。
澜舒和陈佳怡连忙安抚杨夫人。
澜心看了这么久,想到自己被林志平欺骗的时候,也跟着杨夫人在那里哭,道:“大伯父,您真是一个负心汉。”
二老爷、江夫人因为情绪太过投入,也没管小女儿言语是否得当,皆愤愤瞪着大老爷。
大老爷捶打胸口,痛心不已。
“惜桃,你就当我死在北地,从未回来过吧。”大老爷连直视杨夫人的勇气都没有,“我在回来的时候,见太师府周围鲜少有人流来往,便知父亲没有想把此事传出去的意思。我本是一个死人,不该回来。”
澜舒本想痛骂大老爷一顿,被身边的陈佳怡紧紧拦着,劝道:“他再怎么样都是你的父亲,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以骂他,唯独你不可以。”
“承受十月怀胎的苦是母亲,他只是出了微乎其微的力,我为何不能为了我的母亲骂他?”自从有了孩子,澜舒更能体会到做母亲的不易,眼下这种情景,她只觉得自己的母亲可怜,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
大老爷心虚不已。
罗老夫人道:“佳怡,安抚好惜桃和澜舒。”
陈佳怡应声是,带着澜舒站至杨夫人身后。
杨夫人哭了这般久,也渐渐想明白了。
“公爹、婆母,不知您二老的那些话还作数吗?”杨夫人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算数,算数!”罗老夫人连忙回应她。
李太师颔首。
“那好。”杨夫人换了一种神色。
伤心够了,只当从前的事是上辈子发生的,她还要过好自己的后半生。
她眼神冰冷,只瞥了大老爷一眼,说:“儿媳不会离开李家,但儿媳不愿再看见他。”
“都依你。”李太师当机立断,“李慎,不再是李家大老爷,也再不是我李延的儿子!”
大老爷内心一震,迟迟忘记反应。
“父……父亲……”大老爷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我李延,没有这样的好儿子。”李太师道,“这些年惜
桃的苦难,我都看在眼里,已经让她受受了这般多的委屈,如今万不能再亏待她了。”
罗老夫人对大老爷极为失望,“你从哪回来的,就滚哪儿去吧。”
“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罗老夫人别过脸去,“我罗敏华的儿子,于十二年前死在北地,尸骨无存。”
乔霜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不断给李太师和罗老夫人磕头。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勾引李郎,不该与李郎生下娇娇。”她深吸一口气,“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还请老太爷和老夫人原谅他!我立马带着娇娇离开京城回到北地,绝对会对此事守口如瓶,不会让二老烦忧。”
罗老夫人非常清醒,“这是我儿子造的孽,与你何干?我要是想责罚你,还会让你跪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娇娇不知道大人们在争论什么,看到罗老夫人如此凶狠的神色,吓得哇一声哭起来。
乔霜顾不得磕头,将女儿抱在怀里,柔声哄着她。
她们都是可怜的人。
澜意道:“这样的结果,或许是最好的。”
大老爷自知无颜面对李家众人,只给上首的李太师和罗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父母在上,儿祝二老福寿绵长,也祝惜桃一生无灾无难,儿孙满堂,幸福终老。”大老爷说完便站起身,最后看了屋内众人一眼,带着乔霜母女转身离去。
屋内众人神情各异,皆没有言语。
安静了那么一瞬,罗老夫人打破这片宁静,嘱咐屋内的奴仆:“今日之事,谁都不要透露半个字出去。”
奴仆皆行礼应是。
得知今日之事的奴仆,多半是李家的家生子,世世代代在李家为奴,深受李家恩惠。
李家对待下人十分和善,逢年过节还会赏赐下人,在主子们身边随侍的奴仆,穿得还比普通人家的公子姑娘要好。所以李家的奴仆个个忠心耿耿,主子吩咐的事,他们都能做到最佳。
杨夫人实在无力支撑自己的精神,向上首的李太师和罗老夫人见礼,道:“儿媳精神不济,先回房了。”
罗老夫人忙道:“应该的,佳怡、澜舒,快将你们母亲扶回房内。”
陈佳怡与澜舒齐声应是,一左一右将搀扶着杨夫人,将她带了出去。
罗老夫人深深看了孙夫人一眼,“择瑛,澜诚那边比较特殊,再加上她一向性格直爽,心里藏不住事,她如果问起此事,你万不能告诉她实情,要是被长公主知道就不好了。”
孙夫人点点头,“儿媳知道了。”
将士在战场之上牺牲,便是烈士,受朝廷嘉奖。
但他要是没死,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军中,把这件消息告诉隆化帝,那他便是临阵脱逃,又犯了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全看帝王的心情,一般人不敢拿此事去赌。
李太师道:“我与陆大将军颇有些交情,此事我会与他说清。六郎,祖父明白你是一片好心,你也不知会发生此等大事,莫要自责。”
慕琛突然被李太师提起,有些惊讶,龇牙咧嘴的笑容渐渐止住。
他没有自责,他只怕澜意会因此事生气,从此不再搭理他。
好在澜意没有生他的气,真是万幸。
他表面上一本正经,说:“孙婿明白。”
一直守在门外的紫荆走了进来,通报一声:“老太爷,老夫人,大姑娘房里的溶月求见,说是雯姐儿出了事。”
第93章 正月十五上元节。
澜惠惊得站起身,不顾屋内众人的反应,三步并两步奔向屋外,看到一脸焦急的溶月,忙问:“雯姐儿出了什么事?”
溶月急得话也说不清,讲得语无伦次。
澜惠一句话都没听清,但她性情温和,说话声音也不大,更不会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说一声重话,急道:“我出去的时候雯姐儿还好好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李太师和罗老夫人已经带着众人走出屋内,皆用关切的目光看过去。
“回姑娘,雯姐儿不知怎的发了高热,浑身滚烫,淡风现已去请府上的大夫了。”溶月整理好情绪,回道。
澜惠仍不放心,回头跟李太师夫妇和诸位长辈们说一声:“我先去看看雯姐儿。”
说罢,她由溶月搀扶着,急促走向自己院子的方向。
“大姐!”澜意扬声叫着澜惠,“我也去。”
澜惠回眸颔首,“对,你会医术……但你如今怀着孩子本就辛苦,我不好再麻烦你了。”
澜意觉得澜惠这话很见外,“你是我的姐姐,雯姐儿是我的外甥女,我为自己家人看病,算不上辛苦。”
澜惠求助地看向慕琛,希望慕琛劝阻澜意,她实在不好意思,让澜意劳累。
慕琛无奈摇头。
澜清劝道:“大姐,你就听澜意的吧,澜意可是雯姐儿的姨母,她岂能眼睁睁看着雯姐儿出事?要我会医,我为了雯姐儿也会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她扶着澜意的手臂,“二姐陪你一起去。”
澜意轻声应好,瞥眼慕琛,道:“你在这陪着祖父祖母他们说会儿话吧,我很快就回来。”
慕琛讪讪,他想跟着去。
不然留在这里,他恐怕要汗流浃背了。他不是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是因为这些长辈都是澜意的至亲,他生怕自己说错话,惹了长辈们不高兴。
眼下澜意发了话,他只能遵从,看着澜意的身影远去。
雪下得缓慢,带来凉爽的风,溶月和暮云分别为自己的主子撑伞躲雪,拒霜则将澜意扶得稳稳当当,一步一个脚印走在慈寿堂的院子里。
慕琛回头望向身后的李家众人,他们皆面色忧虑,他微微一笑,挽住李太师的手臂,轻声说:“祖父、祖母,你们别担心,澜意医术高明,雯姐儿定能无恙,孙婿陪你们说会儿话吧。”
李太师夫妇从容不迫,一个由慕琛和二老爷搀扶着,一个由江夫人和沈夫人搀扶着,走回了屋内。
雪缓缓落在正屋的屋檐上,化为冰冷的雪水跌落在屋檐下,院内奴仆纷纷退避,关好门帘,站至门外守候,不让一丝风溜进去。
溶月走至台阶上,将伞收好,门上守门的侍女忙掀开帘子,让众人进去。
澜惠走得十分焦急,方才走在雪地里,她害怕摔倒,所以走得慢,眼下走至自己房间,恨不得即刻飞到雯姐儿的床边。
她担心女儿,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摸了摸雯姐儿的额头,顿时烫得松开手,尖叫一声:“怎的这般烫?”
照顾雯姐儿的侍女名叫小禾,听到澜惠的这句话,连忙回道:“回姑娘,雯姐儿才刚还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间腹泻不止,淡风姐姐让奴婢先扶雯姐儿在床上休息,她亲自去请大夫。”
澜意在小禾回话的间隙,去了里屋的桌边看了看,桌上的糕点果盘杂乱无章,显然是忘了收拾,便问:“雯姐儿今日用过什么吃食?”
小禾想了想,如实回答:“一个时辰前,雯姐儿说饿,加之雯姐儿近来喜爱吃螃蟹,奴婢便去给她蒸螃蟹吃。这只螃蟹都是奴婢亲手剥的,并将蟹肉切成一块一块,喂给雯姐儿吃。”
澜意心里有了猜测。
螃蟹性凉,不能多食,多食则会腹泻不止。
但高热,还是不至于。
“雯姐儿可是吃过柿子,再吃螃蟹的?”近来雯姐儿爱吃柿子,澜惠命院内侍女出门买了好些,尽着雯姐儿吃。这件事情澜意也知道,所以问了这么一句。
小禾垂眸回想,忽然惊道:“雯姐儿吃过柿子!”
既如此,澜意也
可以断定雯姐儿为何腹泻不止。
她走向澜惠,与澜惠一齐坐在雯姐儿的床头,告诉澜惠缘由:“大姐,别太担心,雯姐儿腹泻是因为吃了螃蟹和柿子的缘故。”
“螃蟹和柿子?”澜惠不明所以,一滴眼泪落在鼻尖,问:“这二者有什么说法吗?为什么吃起来就会腹泻?”
在闺阁里长大的姑娘,如若没有接触医术,或是遇到这样的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明明都能吃的食物,单独吃对身体也无害,为何两者一同吃便有事呢?
澜意看的医书多,自是知道那些食物相克。
“柿子与螃蟹都是伤胃之物,少食自是无妨,不可多食,更不可二者一同服用。”澜意用手帕擦去澜惠鼻尖上的泪珠,说:“大姐,你要记住了,下次千万别让雯姐儿同时食用这两种食物,即使是前后脚食用、间隔很远也不行。”
澜惠小鸡啄米般点头,“我都记住了,下次不会再让雯姐儿遭罪。”
小禾听不太明白,“四姑娘,奴婢也用过这两种食物,为何奴婢没有腹泻?”
“孩童的脾胃与我们的脾胃不同。”澜意温声解释,“雯姐儿年纪尚小,承受能力弱,所以反应才如此之大,你下回可要长些记性!”
小禾抚摸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奴婢都记着了。”小禾认真道。
澜意颔首,“明日我会送一本食谱过来,你照着食谱给雯姐儿做吃食,莫要自作主张。”
“知道啦。”小禾点头。
话听到这里,澜惠仍不放心。
她轻抚雯姐儿的脸颊,“可她为何发了高热?”
以澜意如今的医术,能够看得出来雯姐儿的病症,是着了风寒的缘故。
“雯姐儿着了风寒。”澜意道。
“着了风寒?”澜惠声音尖锐,“这可怎生是好?我们大人得风寒不要紧,孩童得了风寒,可是要命的啊!”
澜意忙堵住澜惠的口,“这样的话不许乱说。”
澜惠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口不择言,说了自己心底最担心的话。
这时淡风带着大夫走进屋内,大夫姓张,是专攻小儿科的大夫。
澜意由拒霜搀扶起身,给张大夫让位。
张大夫先是仔细查看雯姐儿的面色,再摸了摸雯姐儿滚烫的脸颊,用手把脉,告知澜惠与澜意二人,雯姐儿这是误食导致的腹泻,以及夜里着凉感染的风寒。
所幸雯姐儿的病症不太严重,只用服几服温和的药就会好。
张大夫叮嘱并安抚澜惠两句,给雯姐儿开了药方,跟着淡风走出屋子领赏钱。
澜惠问:“澜意,你方才是想给雯姐儿开药方吗?”
澜意摇头,如实道:“术业有专攻,我虽擅长医术,但我也只是对小儿科略知一二,不知孩童的身体适合什么药材,怕开错药方害了雯姐儿。”
“大姐别担心,雯姐儿服几服药就会好的。”澜意道。
澜惠心里期盼是这样的结果,但作为一个母亲,孩子一日不好,她就始终无法心安。
怕澜意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她勉强弯了弯唇角,示意澜意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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