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清山只有我和师尊住嘛,师叔再见。”
真是有生气的孩子,师月白身上就是有一股活人气,虽然她话不多,但是有她在的地方好像就不会那么阴郁沉闷了。
虽然脑子愣了点,但是确实是个好孩子。有她陪着谢珩,师姐师弟师妹他们九泉之下,也能安下心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孩子脑子确实愣了一点。想到这里,楚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这一次之后能长点记性吧。
“本来答应了你游历结束之后在人间逛逛的,”关上门之后,屋内又只剩下师徒二人,谢珩有些歉意地说,“在这里是不是挺无聊的?岳岚脾气也不好,我也不好带你出去到处逛。你就在这个院子,不要到处跑,等出去了,想去哪里师尊都带你去。”
“不无聊。”师月白摇摇头。
“我不会的。”她在谢珩床边坐下,有些试探地靠近了他怀里,见谢珩没有拒绝,反而伸手将自己揽住,就放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靠在他怀里。
“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我们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吧,等师尊病好了,我们再回以清山。”
谢珩低头,看着小徒弟乖巧地依偎着自己的样子:“怎么会想多住一阵子呢?”
药王谷是出了名的作风简朴,一切能简则简,用岳岚的话说,既然入了医道,便不要想着享福,若是求富贵求声名受不了的,趁早滚蛋。
谢珩约莫想到了些缘由,他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因为在这里能和我睡一个房间,所以就想多住一阵?”
小白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被点破后她的耳尖都有些红了:“那师尊要赶我走吗,但是那得让岳师叔再给我安排房间,会不会太麻烦岳师叔了.......”
“好了好了,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夜深人静,师月白又早早地睡着了。
谢珩有些费力地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拉开木门,走出屋外。药王谷的门虽然看似劣质,却并没有发出嘎吱的响声,谢珩松了一口气。
月凉如水,药王谷有严格的宵禁,没有弟子敢在这时候出来闲逛。唯有很远处的房间还亮着几盏灯,是岳岚在彻夜研习医书,又或是药王谷弟子在彻夜救治病人。
他用有些颤抖的右手伸到胸前。
屏息凝神,灵力汇聚指尖,他从胸口出拔出一段妖冶的桃花枝来。
桃花枝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个狰狞的血洞,殷红的血很快染红了他的白衣。
源源不断的魔气从桃花枝拔出的地方涌了出来。谢珩呆呆地低头看着胸口的魔气,仿佛月光下一具冰冷的玉雕。
入魔之兆。
他的道心依旧澄明如镜,灵台也依旧清明,不为魔气所扰。
但是魔气就是那样涌了出来,若不以灵力压制,便永远源源不断。
修道是一条无法回头,越走越窄的路。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便更容易得到天道的注视。
天道要助你,便可如帝君姬樊和仙尊齐姜一样登神成圣。
天道若要灭你,便要毁你金身灭你道心,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道心破碎而后入魔,是仙界不成文的常识。但是谁又能说清道心未破碎之前是否会入魔呢。
是齐姜吗,她在将桃花枝刺入自己胸膛时,早就想好了这样的后手。她一向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走一步时,往往想好了后五步要如何走。
谢珩有些凄楚地笑了笑,用灵力盖住了源源不断的魔气。
六百年来,谢珩曾经很非常期待过自己生命的终结。可是当大限将至的那一天,他又觉得不舍了。
他违背岳岚的叮嘱动用了灵力,早已重伤的身躯和灵台都不堪重负,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不倒下去。
他明明已经.......不想死了。
他明明.......想守着小白好好活下去的。
齐姜就那样恨他,要他在师弟师妹几乎死尽时在巫山上苟活百年,又要在他明明有了活下去的愿望时又拉他入深渊。
他死了,小白怎么办呢。
“师尊?”
师月白推开门:“你在这里,我还担心你走远了。”
她并不知道谢珩刚刚经历了什么,只是觉得师尊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半夜突然走出门一个人待着。
但是她既然和师尊在一起,就无论何时也不想他是一个人。
只是进了房间又拿出桌布来擦了擦门槛,扶着谢珩坐了下来。
“师尊是不是想坐着看会儿月亮,我陪师尊一起。”
“怎么这么晚了,还醒着。”谢珩离开时,分明记得她睡得正熟。
“我做梦了。”师月白抱着他一边的胳膊,靠在他肩头。
谢珩问她是什么梦,师月白却避而不语。
“师尊冷吗,我再给师尊回屋里拿件外衣。”
谢珩却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冷
,就这样陪我坐一会。”
“哦哦,好的。”师月白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又想起刚才的梦来。
师尊浑身失血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二人中间立着那柄叶师叔给自己铸的重剑,重剑隔开深不可测的结界,让她始终无法触碰到师尊。
她想要去找谢珩,却动弹不得,师尊身下的血却逐渐蔓延至她的脚下,染红了她的衣摆。
穹顶阴云密布,似有天崩地裂之兆,闪电的光在空中一闪而逝。
是雷劫。
明明从未有人与她解释过何为雷劫,师月白却莫名地知道,那就是雷劫。
渡人成圣,或是诛杀邪佞的雷劫。
第33章 他要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大限将至,即将不久于……
“楚师伯, 真的抱歉,我刚刚已经替你通传了,但是师尊确实在忙。”
楚悬知道岳岚是不想见自己, 本就不欲纠缠, 只是既然答应了谢珩, 便不好阳奉阴违:“离开药王谷不拜别主人有些失了礼数, 不过既然你师尊确实有要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了, 想来她也不会介意,只是辛苦你等她不忙时, 再替我传达。”
“那是自然, ”药王谷弟子也向楚悬施了礼, “师伯一路顺风。”
楚悬早猜到了会是这样, 拜别了弟子后, 转身便向谷外走去。
岳岚本就不想见他,他也不想像什么一样总是凑上去。
能够解释的, 能够解开的误会,他已经尽力了。
“楚悬。”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悬不消回头,便能猜到是谁。
知道她不见自己的时候,楚悬几乎是如释重负的, 眼下她来见了自己, 楚悬倒也没有多不知所措。
陈年旧事,他早就放下了。走不出来的是谢珩。
“师尊如何来了,您不是要照顾病人吗?”无辜的弟子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只以为是师尊忙于照顾病人而怠慢了楚师伯,现在忙完了于是出来送别。
“你回去照看着些, ”她回头嘱咐弟子,“我同你楚师伯说些话。”
弟子领命而去。
空荡的长廊只剩下曾经暧昧不清的师兄妹两人,但是远处煎药的迎客的弟子依旧来来往往,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景了。
“师兄,我……”岳岚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从前对我的心思,一直没有回应你,是我当时太,太……如今也不重要了。”
“我现在也知道你如今早没了这样的心思,还觉得我不分黑白不明是非。”
“我不曾那样想过你,”楚悬轻轻地说,“我其实理解你,你离开巫山的时候,师尊尚是斩奸除邪的仙尊,你回到巫山时,她已经是被斩于诛仙台的魔头罪人。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我.......我们其实都是理解你的。”
“但是你当时却没有理解我们,对吗。我和师兄只是......只是活了下来而已,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知道。”岳岚看着他说,“是我当时年纪太小,接受不了师尊和师兄师姐他们的死。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我只是想同你说.......”
“但是我是来说这些的,这些话我在心里憋了很久。我觉得很委屈,我也很替师兄委屈。”
“还有我.......”
还有他为什么自那之后改修符道。
除了谢珩,几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巫山一战后,楚悬独自开宗立派时要单修符道。
符道本是寻常修仙之人最不屑学的,与修为无关,与天分无关,匹夫走卒学了符画,也能像模像样地使出几招。
明明他本是齐姜和魏灵溪一样诸武皆通的散修。
巫山一战,他一身修为都尽数散尽。若非师尊痛下杀手时他是和谢珩最近的一个,恰巧被谢珩护住心脉,他原本也活不下来。
“还有什么。”
“没什么。”楚悬好像自知失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倒显得他要卖惨博她同情一样。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很希望师妹能理解他,可是往事早如云烟散去,当年有再多委屈不甘,如今也都过去了太久。
“师兄是来找我拜别的,对吗?”
楚悬听出了岳岚的言外之意,约莫就是你还不走吗?
倒显得他多不识趣一样,要不是他答应了谢珩,他何必出现在这里讨人嫌。
“是啊,”楚悬点点头,并不觉得怎么丢面子,反正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见岳岚了,“晓雾峰弟子众多事务繁忙,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师妹保重。”
岳岚看着他的背影,反倒在原地失魂落魄地停留了好久。
“.......师兄,你也保重。”
今天来看查谢珩伤势的不是岳岚,而是一个她门下的弟子。
师月白依然起得很晚,那个小弟子进来时背着药箱,蹑手蹑脚,似乎还是头一次遇到病人醒了,陪床的亲属还在呼呼大睡的情况。
“师伯今天恢复得蛮不错的,”小弟子悄悄地用气音说,许是怕吵醒了师月白,“我师尊今日有些忙,见昨日师伯没有什么异状,今天就要我来了。”
说这话的小弟子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落在谢珩耳朵里就是岳岚在赶客的意思了。
“有劳。既然恢复得不错,那我今日便带着小白回以清山了。”
小弟子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师伯这是做什么,不妨再住几日观察观察,小白师妹又不懂医道,若是这伤又复发可怎么是好。”
“小伤罢了,我修为高,即使没人照顾自己也能恢复。何况我这个徒弟有些认床,在这里总是睡不太好,我想早些带她回以清山。这段时间麻烦你师尊和你了。”
“师伯说哪里的话。行医救人,本就是药王谷弟子分内之事。谢师伯若是执意要走,那我给师伯写个方子,再抓写药材吧。”
“有劳你了。”谢珩知道他们自然是医者仁心,想要对每个病人负责,便没有过多客气。
师月白起得有些晚,等她醒来时,谢珩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几样,两人本就是空着手来药王谷的,只有岳岚的那个弟子给的药方和药材。
“师尊,我们要回去了吗?”师月白问。
“嗯,早些回去。若是小白觉得以清山无聊不想回去,我们也可以再在人间逛逛。”
师月白只是初通人性,并非愚钝,她一下就想清了师尊大概是因为和岳岚师叔不睦的缘故不想在药王谷逗留。她一句也没有多问,只是乖乖地收拾好了自己,等着师尊叫她出发。
她并不太会梳头,她的头发从来都是谢珩梳的。她不好再麻烦谢珩,只是学着那种药王谷的女弟子松松垮垮地斜着挽了个发髻。
谢珩见了她的样子微微皱眉,叫她坐到铜镜前面去。
“师尊......我自己梳得不好吗?”师月白头一次给自己梳头就遭此否定,有些不开心地问。
“梳得好的,好的。只是还能更好些。小白看仔细些,以后师尊不在,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梳。”
师月白听到谢珩说“以后师尊不在”的时候脸色瞬间就有些难过了,谢珩自知失言,却也没有与她解释。
他要拿她怎么办呢,只是听他这样无心地说了一句,她就开始难过了。
谢珩又要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大限将至,即将不久于人世呢。
但是如今他只能装作看不见她的不开心,继续把还没束完的发髻梳好。
“小白记住了吗?”
“.......还没,”师月白似乎有些赌气似的说了这样一句,悄悄去瞥镜子里谢珩的脸色,“记,记住了,快了,师尊明天还会再给我梳吗?”
“师尊哪天没有给你梳过,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谢珩
笑了笑,又在她的发上插上了一件金饰。
“从药王谷出来,最近的是秦州,不过我们御剑而行,小白想去哪里都可以。还是小白累了,想回以清山休息了?”
“去......去司州吧,师尊,我们还没同公主他们正式道别呢。”
那天洛禺提议去张贴寻人启事,几日间他们都在城中和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直到有人带回了封公子在城郊某某客栈的消息,便和公主驸马他们一道找了过去。
他们在小二的带领下,果真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封霁川,听到小二提到有一白衣剑仙时,师月白瞬时猜到了是谢珩。
尽管孟婷他们一再劝说她谢珩不会有事的,但是师月白还是坚持要去找他。
最终靠着师月白定位在谢珩身上的那根红绳和孟婷学艺精湛的阵法,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就那么追了上去。
“你啊。”谢珩轻轻抚了抚师月白的发顶,无可奈何之间又有几分宠溺。
“小白之前答应了我什么啊。”
“再也不冲动,要保护好自己。”师月白闷闷地说。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牢了......”谢珩说完,又觉得自己絮絮叨叨地一句话说太多遍自己都觉得烦。
“好。我记牢了。”师月白认真地点了点头。
师月白抬头看他,似乎一点也不觉他唠叨。杏眼明亮而乖巧,向其中望去,全是谢珩自己的影子。
她化形一年多,似乎比去年今日长高了些,谢珩看着她,越是大限将近,便越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把她的样子拓印下来刻在骨头里。
“师尊,师尊怎么了,我都记住了,没有觉得师尊唠叨。师尊多说几遍嘛,我不觉得烦。”
“好孩子。”谢珩没有再说话,转身拉她上了剑,带她往司州而去。
高空寒风呼啸,师月白似是怕他冷了,整个人紧紧地贴着谢珩,像个热乎乎的火炉。
小白已经到他下巴那么高了,可是帝君刚刚把那只小猫崽子给他的时候,她明明还那么小,躺在他的手心,那么小的一只。
明明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第34章 青州城内,已有瘟疫 六百年前,前朝的……
“小白, 要到司州了。”谢珩回身嘱咐了一句,抱着师月白平稳落了地。
奉上拜帖之后,公主和驸马很快亲自来到门口迎接, 令人惊讶的是, 温夫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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