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棕色笔记本, 他起身往办公室走去。
……
陈闻清面露倦色,透明镜片下那双眼充满红血丝。
他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清了清嗓子:“第一件事,联合国模拟初赛你没有报名, 但是我们已经替你报了名。这是校董会的安排, 意思是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都必须参加。”
林郁野忍着不悦, 听陈闻清继续说。
“我知道你很排斥这样擅自做主,但我现在是在通知你,而不是商量。”
“今年改了规则, 变成市里几所强校联合比赛,有你在,学校会觉得更稳妥点。”
林郁野刚想拒绝,忽一瞥看见沈唤笛的报名表,上面贴了一张一寸照,短发,晒得黑,消瘦,假笑,眼神幽暗。出生年月日,1991年06月22日。
是,夏至。
“好。”林郁野没再反驳。
倒是陈闻清卡顿了一下,仿若他的同意堵住了那准备了一堆劝说的话。
“校董会的安排,意味着,我父亲也知道。”他言简意赅。
“第二件事。”陈闻清站起了身,以非常诚恳的态度道:“小野,我替小唯向你道歉,关于运动会坚持要你跳高的事。完全有负你母亲的嘱托。”
林郁野眉山渐平,垂下头,似想到什么,向陈闻清确认道:“陈小叔。”他也换了称呼。
“我妈妈和您是校友吧?”
“可以算,本科我们都是北城大学,只是我硕博去了北师范,怎么了?”
“没什么。”林郁野淡淡道,“跳高那事,没关系。”
陈闻清如负释重。
林郁野离去前被塞了一叠假牛皮袋,“体检报告出来了,顺手给班长,让他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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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唤笛回到座位时,林郁野也似从哪回来刚坐下,两人对视时有一瞬诡异的尴尬。
还好过来询问问题的姚颂破了这气氛。
问完道谢时,她伸出手扶了扶往下滑的眼镜,沈唤笛这才注意到不仅面色惨白,她的手也很白,已然让人感觉到是那种没有血色,贫血,病态的白。
犹豫几秒,忍不住开口拦住要走的人:“姚
颂。”
“嗯?”
她抬起眼看向自己,厚重镜片将眼睛缩成黄豆大小,没有那些人觉得的滑稽,只有令人心疼,因为方才沈唤笛看清了镜片下那双美丽的眼睛。
“就是。”沈唤笛抿了抿嘴,放柔了语气,“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呀,姚颂。”
对方显然愣了几秒,常年平静的面容里有了情绪波澜,但沈唤笛只捕捉到了一瞬,又恢复了原样。
“你不是我,不必可怜我。”她丢下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转身离开。
沈唤笛噎了好半天没说话,但没有生气。
那些关于姚颂的酸言酸语,她也略有耳闻。习惯戴着假面,习惯当一个固定模式的好人,成绩好和借试卷是姚颂与向外界证明自我存在的方法。
她其实有些唐突。
“咳。”林郁野咳了一声,“翩哥和你说了什么?替陈雅唯道歉吗?”
沈唤笛回过神,点了点头:“嗯。”肯定了这部分,但没再多说。
“哦,我报名了联合国模拟。”他慢条斯理地拉开假牛皮纸袋,边说着边拿出里面的表,卡在固定点,然后他放在一旁显眼位置,“你也是吧?到时候可以一起学习。”
沈唤笛垂下眼,视线落在他体检表上身高那一栏,填的是186.2。
好高!等等,一起学习?
“好。”她咬了咬下唇,露出酒窝,“只是我还需要选拔考试,可以继续拜托你辅导口语吗?”
“嗯。”林郁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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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周日午后,久违的晴天,冬阳吹散了南城惯有的湿冷,气温陡然回升,不少人脱掉了轻薄羽绒服。
沈唤笛应江雪映的约去学校附近的书店一逛,出了门她情绪十分高涨,时隔这么久,终于得到了机会。
“小雪,我有一个朋友。”沈唤笛还是没敢明牌。
江雪映找书的手一顿,“你除了我还有朋友?梁晓霜?还是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呃。”女性天生就是神探,沈唤笛心想,她真诚地糊弄道:“好吧,是我姐姐的朋友。”
“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江雪映神色认真起来,她很希望有一位姐姐,因此对沈朝笛有厚重的好感,“说吧,什么事。”
沈唤笛将事情详略精简,改头换面说了一遍,“所以这个人藏着实力,那位朋友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彼此不是竞争对手耶?”
江雪映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这样说来,我感觉那人有点像郁野哥的妈妈。”
“什么意思?”
“说不太清。”
“总结就是,很优秀的人却因为不自信而错失了各种好机会。”
“所以她朋友才会生气吧。”
……
回到林家刚换完鞋,王妈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唤笛啊,你是要去楼上吧?”
“嗯。怎么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沈唤笛面对王妈时终于卸了局促,递了袋子里的东西,“您上次说腰疼,这是我路过药店给您买的膏药贴。”
“哎呀,谢谢姑娘。”王妈笑脸盈盈,“刚好我做了下午茶饼干,劳烦你一起带楼上去把另一份给大少爷。”
沈唤笛接过餐盘:“好。”
家里开了中央空调,微暖的气流流动,越往上走,暖气越强。廉价的运动裤在摩擦之间起了静电。
敲了门前,她特意去了趟卫生间沾了水拍在裤子上。沈唤笛不太喜欢冬天,寒冷和静电足以让她的贫穷无处可藏。
“请进。”
一进门,便见林郁野正半蹲着似在捣腾什么东西,阳台上还堆叠着纸箱,纸箱一旁是那台贴了史努比贴纸的电脑。
“买了台新电脑?”她好奇问出声。
“嗯,旧的放书房去,大家一起用。”林郁野按了开机键。
这个家里只有三个人,王妈完全不会用电脑,那这个“大家”显而易见。
可是,南中的高中教程里没有微机课,她其实也不太熟练。
“来试试?”林郁野十分大方。
“不了,我不是很懂。”沈唤笛边放下餐盘边摇头。
“你们以前不上微机课吗?”
“上,但是只有老师有电脑,大家就一起围着看,轮流学习打字之类的。”沈唤笛瞥见书架上新增了编程书。
“那你等等。”林郁野说完,开始坐下操作,约莫二十分钟后,“你来。”他扭过头说。
沈唤笛在电脑椅上坐下了,屏幕上显示着Q.Q注册,林郁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清冽,燥热了她的左耳,“我听你说过,你没有Q.Q,趁现在就注册一个吧。”
新事物。
沈唤笛一指弹地打字,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敲下每个字母,等注册成功后,后背竟渗出了细汗。
登录,确定,取网名。
就叫「夏至」。
林郁野拿出手机边看着边单手在小键盘上打出一串数字,点击发送。
“对方已成为你的好友!”
沈唤笛看着聊天页面中,那个叫“阿野”的企鹅头像发来“握手”表情。
她按捺下渐渐越跳越快的心脏,敲下了第一个“网络”词:「你好。」,笑容与林郁野手机的提醒声同时绽放。
“要玩游戏吗?”林郁野悄悄弯了眼睛。
“好!!”沈唤笛感觉自己好幸福。
林郁野玩的游戏叫飞车,“我和凌丛宇空闲时会玩这个,他执着于情侣系统,我比较喜欢影子模式。”没说太多,免得失去惊喜感。
沈唤笛在林郁野的指导下,终于到了初始页面,“这就是新手村?”她懦懦问道。
“对,白衣和板车,先过新手指引。”
磕磕绊绊过了将近三十分钟,“夏至”才出新手村,全身紧绷,汗出得越发多,接过林郁野递来的纸擦了汗。
“别紧张,以后可以一起玩。练习模式每道关卡都很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唤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她认真回答:“免得太菜了,容易被人T。”她现学现用。
林郁野闷笑出声,沈唤笛陡然红了脸,冷汗热汗直冒,她又抽了一张纸擦拭额头,顺手理了理耳发。
“不是。”林郁野摇了摇头。
“许多个每一道关卡组成每个不同的新地图,但真正的地图赛道加载出来前,我们并不知道哪些赛道是我们能丝滑度过或是磕绊翻车,不知道是否能帮助我们赢得比赛。”
“所以,多注意每个关卡,多做点训练尝试,今天练习了好的习惯可能为以后更多的胜利做了铺垫。”
“我愿意更称之为伏笔。”
第29章 Chapter 29 魔法药水。
林郁野眉山微起, 那双清透的眸没有寻常的漫不经心,反而全是坚毅,让人无端想到了雪山。屏幕蓝光幽幽地描绘出他的鼻梁, 在另一面投下一片鹤灰, 深邃又炽亮。
双肩微耸,软绵的领口微敞,她看清了他的喉结、脖颈上的青筋和凹陷的锁骨。
心里有一股潮湿袭来,汗水黏腻掌心, 沈唤笛微不可见地往后靠了一靠。
方才她太过紧张和专心, 差不多要贴近显示器了, 如今换了个坐姿, 则变成离林郁野很近, 他耳后的疤痕细长,像抓痕。
微撇下眼, 她看到了林郁野整个人侧坐在木椅上, 双腿如往常辅导时一样有礼貌地侧敞,可是又太一样, 这回不是在辅导英语。
她是在干什么来着?
咽了咽口水,哦,是来送下午茶。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送下午茶,稀里糊涂的, 怎么现在就在电脑旁边坐下了?
延缓的悸动像是到了点才开启的喷泉, 霓虹灯五光十色, 一格一格攀爬上不知名处, 直至天际与风纠缠。
耳边陡然像是响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气流声,像是小学时她为了第一名而日复一日地跑步、训练曾听过无数遍的风;也有点像方才林郁野教她在游戏里进行加速,单喷, 双喷后持续飞驰的引擎声。
背景里混着听不清的歌词,发音有点像中文但不尽然,大概是首韩语歌。
轻快,甜蜜,尾句又莫名有点悲怆。
她眸光暗了暗,突然想到了那日自己和陈雅唯的
争论。
那些藏好在不见天日里的心绪却在陈雅唯面前大胆地漏了气,勇气一抽一抽压抑着往外渗的爱意,生怕别人知晓,又莫名能让她不顾一切脱口而出。
即便是被暗恋对象听见。
可是现在。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光影在他脸上交错。
没有了外人,不会有人议论,全世界坍缩至这间房间里,鼻息间甜腻的薰衣草香和清冽的薄荷柑橘气息缠绕。
想问他为什么像一个卫道士,锲而不舍地,温柔地用这样一种方式向她传教:“每天都是伏笔”于是“沈唤笛要自信才不会错过未来的胜利”是为什么呢?
却发不出一个音调。
她似喝醉了酒,视野里的瑰丽世界在咕噜咕噜冒着泡,如果她不是僵硬得不得动弹,那应当漂浮在空中。
克制和怀疑再次不断涌上心头。
她忽地又在想,是不是林郁野只是在拯救一个恰好闯进了他天台里的少女。
这名少女让他想起了为之思念的母亲过往经历。
突然有些不知好歹地想问林郁野,你是因为你母亲的经历所以才劝说我吗?还是因为是我?
沈唤笛没法问出口。
她害怕真相。
噌地稍后撤了滑轮椅,在晃荡马尾中起了身,抿了抿嘴,憋着莫名的眼泪一口气说完:“可是遗憾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吧?”
林郁野浅浅地摇了摇头。
“我曾听过一句话。”
他语气低沉,神情淡漠,可眼睛里隐隐笼着火苗,烧得沈唤笛发烫。
“――然而当事人会在漫长的未来反复回想,反复假设毫厘之间的另一种可能*。”
“所以,沈唤笛。”声音很轻。
“我不愿意你成为这句话里的‘当事人’。”
他喉结滑动,卡顿了很久,才逸出最后一句话:“作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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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唤笛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房间了。
只记得那天自己在深夜大哭了一场。绵绵不息的泪珠宛若七月南城久不停歇的雨,打湿了后半夜的每一场梦。
湿冷的雨也一同在当夜降落下来。
“你还有点发烧,下午要去拍照没事吗?”
忽感受到一抹沁凉,沈唤笛抬眸发觉江雪映的手背贴紧自己的额头。
“要不要我和陈老师说一声,等你好了再拍?”说完即要起身。
沈唤笛连忙拦住,“没事,不要添麻烦。”
这场由眼泪带来的烧迟迟未退,生理期也来凑热闹,她跳得过快的心跳也变得合理化。
甚至午夜梦回想起的每一次谩骂和挨揍带来的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令人辗转反侧的刺痛也有了哭泣名目。
江雪映又将她的体检报告看了一遍,左思右想得出结论:“你居然才77斤,难怪你校服这么宽松,南城要比明县偏北方,寒风一刮再一涌你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刚好这周六要去天文科技馆研学,那边有一家可乐饼特好吃,到时候我买给你吃怎么样?”
江雪映一句接着一句,沈唤笛听得迷迷糊糊,可乐这种由甜腻的糖浆,碳酸和焦糖色色素组成的东西制作成的饼应该难好吃到哪里去。
她整个人趴在课桌上,蜷缩着身子,有气无力道:“你确定是下周一吗?”
“我很确定,12月的第三个周一,全校统一开暖空调。”江雪映再次掏出花里胡哨,挂着毛绒史努比的粉色三星S3650C去看日历。
是去年大热韩剧《原来是美男啊》的主角同款。
沈唤笛十九岁时的生日愿望有取过“买到这款手机”之类的。她闭了眼,劝自己,不要想。
江雪映似还在说些什么,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睁开眼盯着微敞着的后门看着昏暗天际中卷来卷去的沉重乌云,神思已然出窍。
酸涩铺满眼眶之际,视野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依旧是内里白校服,黑色轻薄羽绒服外套。走路姿态要优越于同龄人,少年老成却有少年气。
冷风裹挟身影,常绿的香樟树终有了枯败身影,只有深绿雪松与风共舞,一同组成他的背景。
有些人,天生就是主角。
沈唤笛心想。
“从哪来?一身寒气?”江雪映在问。
“校董办。”比寒气还冷的声线。
直至一阵轻响在耳边回荡。
隐约有金属与液体相撞之声。
“喝杯红糖水吧。”他在上课铃响前说。
“谢谢。”沈唤笛忍住了眼角的湿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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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闻清走进来,宣告了三件事,一是校内联合国模拟初赛日期定12月24日,校内的选拔考试则在12月18日左右进行,分高者届时组成高二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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