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信我说的话?”女生眯着笑, 冰淇淋微微融化,在昏暗光亮下淌着光,浑浊了图案,拧巴不堪。
沈唤笛盯着笑得明媚的少女。
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仿若现在她只是在某个补觉的课间半梦半醒。
眼泪凝在脸颊边, 周围变得静悄悄的, 沈唤笛陡然想到年少时唯一一次坐在父亲的单车后座。那天, 妈妈生了弟弟,父亲载着她去医院。
她太过欣喜也试着像别的孩子那样摇晃着双腿,却在一个上坡颠簸中, 一只脚不慎卷入后轮。
痛苦袭来,她大声喊着父亲,可父亲背影永远沉默,直到卡死在一个大人如何用力都踩不上去时,沈自强才转头发现异常。
沈唤笛哭得泪眼汪汪,疼说不出话来,委屈着缩着肩膀。
“怎么见血了?弟弟出生这天你非要不吉利是吧!非要和弟弟做对是吧!你这赔钱货!”沈自强囫囵看一眼,甩了一耳光骂道。
后来那根血肉模糊的脚趾与紫红的巴掌印记在时间的抚摸下渐渐痊愈直至消失,最后一同被沈唤笛埋在心里从不打开的那间房里。
现在,她突然在想,这根脚趾和那巴掌来报仇了。一定是看她今天这么快乐,忘了这种痛苦,所以来报仇了。
她抚上胸口,抬头看着浩瀚无比的宇宙,陡然喘不过气。
丝毫没注意到离自己越走越近的女生,等余光中出现那件红白校服时,女生已将冰淇淋往她身上捅去,仿若冰淇淋便是她行使正义的忒弥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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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地发出喑哑声调,沈唤笛愣怔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黑色羽绒服。
一件很朴素的充绒量适中的羽绒服,和他真实的性格一样,沉默且温暖。
对面女生的表情却耐人寻味。
明明是“加害者”却流露出一股委屈又落寞的愕然。
许是大步跨跑,林郁野还微微喘着气,肩膀微微起伏着,而那蓝星冰淇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星球和蛋筒混合碎了一地,像是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画上了一个颤音符。
一同微颤的还有林郁野。
那双弹钢琴的手竟颤得不像话。
“怎么愿意当英雄了?当年你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从楼上跳下去。”女生表情冷漠,眼神涌现恨意。
沈唤笛屏住了呼吸,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似正在掀开林郁野的过去。
林郁野语气也有些冷,“你当年跳楼的事,我毫不知情。但,对不起。”说完,他自顾自地左手抓紧了右手。
“千万句对不起也没有用。”女生低下头,面容覆上阴影,“那你最开始为什么救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
“这件事我向你和令尊解释过多次,我大可再解释一遍。”少年的声线覆了层化不了的寒,“就像方才我们班同学晕车,凌丛宇出手扶住她一样,就这么简单。”
女生抚上心脏,情绪激动:“可是我喜欢你有错吗?喜欢你我就必须要受到折磨吗?你家后来发出的所有新闻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抹杀掉我热烈的爱意?”。
心脏。收缩涌动着全身的血液和对某人的爱意,所以当遇到冰封界限时,应要聪明地回避。
这样才不会撞得遍体鳞伤。
沈唤笛心想。
“我说了,陈雅唯霸凌你的事,我毫不知情。”他隐忍着,颤抖勾勒出他情绪的轮廓,“而且小礼堂当时有监控,视频里等陈雅唯走后,你自己跳了下去。”
“倘若你母亲没有勒索我父亲,要求我与你结婚。你没有对所有人说是我推的你,你非我不嫁。”
“我家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我做那些,”女生牙关紧咬,“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喜欢。”林郁野冷若冰霜。
“陈雅唯却不这么认为,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的腿。”女生卷起裤腿,修长白皙的腿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疤痕,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裂了一道,“我称你为杀人犯不过分吧?”
林郁野沉默片刻,低了身线:“不管你如何称呼我。”
“但我想说,其实我一直都不太认识你。”
“只知道你叫许相宜,浓妆淡抹总相宜,是个好名字。”
女生一怔,明珠双流,又轻笑一声:“我听说陈雅唯依旧缠着你,并没有放过你,真是太好了。”
“你永远还是那个胆小鬼。”
她说完转身边走,
独留剩下两人遗留在地面上融化得面目全非的蓝色星球冰淇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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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沈唤笛轻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轻颤。
林郁野回头的那一刻,她见到了和初见他揍黄毛时一样的眼神,阴鸷吓人。
倏尔,恢复了往日模样。他一脸歉意道:“刚才吓到你了吗?”
她回避了他的目光,漂游许久的视线落在他白色校服胸口处的洇成好几条的冰淇淋残骸上。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抽递了两张过去,又抽了两张无言地擦着地板,收拾残局。
许相宜。
这三个字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再次蹦出来,她突然想到了这正是那年闹得沸沸扬扬新闻里,因学习压力太大而跳楼的女主人公的名字。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吗?
想起了自己也受到过陈雅唯的欺负。沈唤笛猛地想发笑,她没到跳楼这种地步是不是需要感谢沈自强和潘丽。
“没事,都过去了。”她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堂堂地对视上他的黑眸。
林郁野蓦然地红了眼,他感觉某处破碎的玻璃珠正在一片片拼合。
……
“他们觉得无聊早走了,凌丛宇陪江雪映看盗梦空间了。”林郁野展示着手机页面里的Q.Q信息。
沈唤笛仔细瞧了一眼,她和那两人在“好友”的分组里。
同时,又弹出一条消息。
凌丛宇:「我觉得小雪心情不好,今天又是舍命陪喝雪碧的一天。」
不知为何,沈唤笛下意识地觉得这与她父母有关系,以往她谈及父母时总洋溢着幸福笑脸,最近总是紧皱眉头。
“我觉得,”沈唤笛抬眸看向林郁野,本想提醒,又怕闹乌龙,转了个弯:“我们去吃可乐饼吧?”
“好。”林郁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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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南城天黑得早,路灯亮得早,一节一节地点燃了无数条城市的经脉。
可乐饼店在天文科技馆的两条街道之外,林郁野无言带路,直至在一个红灯前才开口道:“今天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的。”沈唤笛低着头,双手忙着拧着衣角,试图摩擦生暖。
棉服好看但不御寒,一点儿的缱绻心思统统被冻得无影无踪。
骤然的沉默让她抬头看向林郁野。
路灯暖黄光打在他的头顶上,过往行车车灯闪烁,明暗光影之下表情落寞,泛幽光的下颚线诉说着他真实的敏感脆弱。
“你也有沉默的权利,而且你也算是受害者。”她笑得有点僵硬,心里冒着酸泡,“我们是朋友嘛,不用想太多。”
说完,她侧过头想要隐藏着情绪,正好瞥见一小孩正要推一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
太危险。
于是本能地出声呵止:“小孩别调皮!”
声音大得林郁野从回忆里抽离看向路边摇摇欲晃的自行车,下一秒,那嫩黄身影早已出手扶住。
此时,正巧有一辆车飞驰而过,而人行道上正有一孕妇路过。
不论那辆自行车往哪倒,都会有一受害者。
“做了件好事。”少女俏皮地笑了笑,鼻尖泛红,说话时冒着淡淡的白雾氤氲了他看清她的眼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是不是做错了?”林郁野喃喃自语。
可少女歪着头,乍然反应过来,笑得很柔和,回答他:“啊,可以有错吗?也可以说没错嘛。只是如果从最开始就出手制止,或许也能挽救很多事,对吧?”
沈唤笛一直都很聪明。
就连她可爱的小鼻子,可爱的酒窝,可爱的眼睛处处都冒着聪明劲儿。
林郁野哽咽许久,久到人行道亮起绿灯,他才平息:“走吧。”
刚迈出一只脚。
少女却是猛地变了苍白脸色。
“G,林郁野,看路!!”
刹那间,一辆黑影飞驰擦过。
神魂未定之际,那辆闯红灯的摩托车返回,那人停在人行道边,掏出手机看了半天,似在比对什么。
“啪”的一声,他抬起了挡风玻璃,露出凶神恶煞的眉眼。
半盔之下,伸出手恶狠狠地指着林郁野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小鬼举报老子我的吧?”
第32章 Chapter 32 破碎水晶球。……
男人的拳头即将落下时, 硬生生地停住了。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像极了路边挑担售卖的小黄鸭崽。
那双手护在胆小鬼面前。
很滑稽。
可她的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把直插人心的刀,仿若下秒就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上来。
“滚开。”
但女生置若罔闻, 即使抿成直线的唇足以见她的紧张。
愣怔的不止男人一个, 林郁野也是。
这一抹黄实在是太亮眼,在灰扑扑的冬季南城里宛若春天的小黄花,即便是天文科技馆里那些熠熠生辉的星球也没有视野里唯一的鲜艳那么亮眼。
“胆小鬼。”
痴痴念着几遍,渐渐放声大笑, 压抑又爽朗, 引起过路人的驻足频望。
紧绷的心弦在这突然的笑声里悄悄卸力, 沈唤笛侧过头瞧见身后少年。泪眼弯如月, 鼻尖泛着红, 笑得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抬着擦拭笑泪。
昏暗的天色, 交错的钴黄路灯, 背后闪烁的霓虹招牌灯,黑色羽绒服颤着, 冰淇淋残留物宛若蹦跳的心脏,空气中上颤的白雾便是心跳波动。
沈唤笛感到心酸。
恶狠狠地重踩了男人的脚。
在男人变脸前,果断伸手拉着林郁野的手腕踩在通行绿灯的最后三秒前往对面街道奔跑而去。
踩过明黄近光灯影,弹奏斑马路线的钢琴键。
她拉着他的手, 不停歇地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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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冬季的风咬人, 元旦还未到便已然冷得如西伯利亚。
她的耳朵已隐隐作痛, 零八年生的冻疮悄然复生, 同身上无数的伤疤一样,又痒又痛。
她怕冷,但更怕农忙时的水稻叶割腿。
无端地神游, 目之所及中万家灯火一盏盏,光晕掠过后退的街景,细汗渗在额间,马尾飞旋,她仿若在飞。
可是不知何时。
单向抓着的手已经变成牵手。
好像就在一家兰州拉面店前,又好像在拐角处的沙县小吃店面前,那刻他轻易用力一拉,温热的掌心覆盖上她的掌心。
掌纹相印,延长出一条无形的、极细的、轻飘飘的连接彼此的红线。
那瞬间,她的感官如同不断靠近又不断后撤的街景和人们那样,被放大无数倍又被缩小无数倍,呼吸声里一跳一顿的,是她的心跳声。
电流感随着相握之处传来,麻木了她的四肢,令她的手动弹不得,似稍有动作便会让少年放开手。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松手。
含胭脸颊已不知是寒风的杰作还是林郁野的杰作。
最后步履渐慢,反而变成了少年牵着她的手,往前奔跑。
他茂密的发随着动作而抖动着,黑色羽绒服抱住了风轻轻飞起,视野里只剩双泛红的耳朵和他噙着笑的侧脸。
“再跑跑,好吃的炸可乐饼近在眼前。”话随着白雾往后冒。
他好温柔。
沈唤笛想,勇敢地握紧了他的手掌。
如果这是一场马上就会忘记的梦,梦里的自己勇敢点也是可以的吧?
那他是何样心情呢?
……
刚出炉的炸可乐饼,炸得焦黄,香气四溢。
“快试试。”林郁野递过去一个,“小心烫。”
隐藏的爱意像裹着她整颗心脏的藤蔓,而他的温柔是收紧信号,勒得她失神,顾不得提醒,慌乱地咬了一大口。
原来不是可乐做的。
焦脆的
外壳,软糯的土豆泥,咸甜的味道一同在嘴里炸开,烫得沈唤笛霎时瞳孔极速收缩,舌头恨不得在口腔里打滚,口水疯狂分泌,却又只敢大张嘴巴。
“吐出来!”关心和林郁野的掌心一同递来。
沈唤笛微愣,垂下眼,发现他的掌心抵在她的下巴上。
“怎么了?不要烫伤了,快吐出来。”
他急着微微弯了身,俊脸靠近一瞬间,沈唤笛本能地闭嘴咽口水,那口滚烫的炸可乐饼也一同坠入肚中。
热源路过心脏,热烈得要爆炸。
林郁野微怔几秒,立即拿起拧开保温箱旁售卖的矿泉水,直接上手喂下,语气急切又严肃:“水含在口里,不要立即吞下。”
沈唤笛红着脸乖乖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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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野不熟悉这片路况,两人开始在各种巷子里七拐八绕地冒险。
约定不问路,最后耗时四十分钟才找到了直达公交站。
公交车没有地铁快,要一个多小时路程,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一排。
沈唤笛不敢偏头,佯装看窗外的南城夜,实际上一路盯着车窗上的闭目养神少年侧脸倒影。
回到南水名郡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王妈已经睡了。
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
分开时,林郁野承诺下次再带她坐地铁。
沈唤笛笑着点头。
贪恋这刻的静谧,她迟迟不愿转身,搜刮话题:“谢谢你请我吃炸可乐饼。”
“下回可不要烫伤。”他想起了她的回握,弯了眉眼。
被这突然的笑容帅得窒息了一秒,沈唤笛发觉他今天好像特别活泼。
变成了王妈口中常念叨“小时候活泼又不逾矩”的大少爷。
乍然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求饶。
林郁野止住了笑,微眯着眼似在回忆:“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见过?”
“你那时是不是也迷了路?”
沈唤笛撑着泪眼轻嗯了一声,怕情绪泄露,急忙道又道我先回房了,转身就走。
倏尔,发顶抚上一双温热的手让她凝固了脚步。
“今天谢谢你。”
“但下次不用了。”少年声音低沉又破碎,仅几秒,他收回了手。
有风吹过,寂静之中暖气蔓延。
难以言喻的情绪让她扭头看,眼泪恰好滑落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而少年的身影已隐入四楼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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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脚步临近,节日氛围越发浓厚,像是约定俗成样校内女生们纷纷开织围巾,而男生们讨论最多的话题反而变成挑选什么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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