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了眼前才发现这少年五官生得极好。
高挺的鼻梁沿带着眉骨如浅山,眉眼冷峭,浅色瞳孔似书上展示过的琥珀,鸦羽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擦肩而过时,忽地瞥见他的准考证。
「林郁野」
茂盛的原野。
而且,他身上
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不是臭汗味,而是一股清新的薄荷柑橘混杂的香气,有些说不出来的好闻。
冷冽又清澈,一如他的名字和他的嗓音。
“走吧。”
“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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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来了。”沈唤笛听见王妈的呼喊声,起了身,透过玻璃窗隐约可见对面房间里,林郁野似坐在电脑面前,屏幕光悠悠勾勒出他的侧脸。
方才相握的掌心依旧在发烫,微微出汗,她攥了攥握成拳,噌噌下了楼。
“今天客人离开得晚,我刚收拾完家务。怕来不及。所以只能叫一下你帮我洗蔬菜。”王妈擦了擦毛巾,戴上塑胶手套,“好孩子出去吧,等着今晚吃蒜香黄油黑虎虾。”
“客人”自然是三表舅他们,作为“客人”的家属。沈唤笛面露窘色。
于是,手上择菜的动作没停。
“王妈没事的,我在家也挺能干。”
她自认说了一句很有分寸的贴心话,王妈却没有接话茬。瞥了一眼王妈脸色,好像不太好。
沉默之下,头脑风暴。
夸美食?
可惜她贫瘠的人生想象不出也夸不出那什么黑虎虾会有多好吃。
视线落在厨房里的空调上,后知后觉她所到之处皆是沁凉一片。
“我没想过厨房里也会安装空调哇!”佯装夸张的语气,活脱脱就是电视上虚假的“不要988”的广告主持人。
话语刚落,王妈骤然笑脸盈盈。
看来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先生人很好,很体恤我们。”收了炫耀,多了一丝埋怨:“就是常出差呀,常前脚回后脚走,晚餐都没空一起吃,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
她开始切蒜子,辛辣香气爆开:“也罢,反正大少爷爱吃黑虎虾。”
沈唤笛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大少爷”“爱吃”,她手中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起了身,她突然想知道这道菜如何做。
靠近之际,冷油已下热锅,虾头在锅中跳跃逐渐变红,冒出源源不断的油烟。
“出去吧,别熏得你一身油烟味。”王妈下了逐客令,沈唤笛无所适从,最后缩在门外伺机而动。
……
饭菜上了桌,扫了一眼,摆盘很精致。
同时,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嗨,我叫江雪映,你就是沈叔叔家的沈唤笛吧。”女生边说着边摆放碗筷,顺手塞了一双筷子给她。
沈唤笛接过筷子,点了点头有些无措,后知后觉她说的沈叔绝对不是沈自强。
可刚要张口却被打断:“晒这么黑,暑假去了夏威夷?”
也没给她反驳的时机。
“别紧张。我只是来蹭饭的邻居,兼林郁野的发小。”江雪映自顾自地从厨房里连续端来两碗麻辣烫。
许是看出自己的诧异,江雪映爽朗笑道:“我自带了食材,今晚我就想吃麻辣烫。我可太馋这一口了,趁着爸妈今晚不在家,我要把这‘垃圾食品’吃过瘾。”
沈唤笛没什么零花钱,只有姐姐发工资后才会带她去吃,麻辣烫反倒算生活小惊喜。
眼角的笑意被捕捉,听江雪映推销起来:“能吃辣吗?有一碗我没有放很多辣。”
“你应该不讨厌麻辣烫吧?”
沈唤笛摇了摇头,愣了一秒,连连点头道:“麻辣烫挺好吃的。”
“太好啦!”江雪映笑道,殷勤地拉开座椅,她被拖着入座,如获至宝般将红油少的一碗端在面前。
沈唤笛盯着碗中晃动的红油发懵。
有点突然……
她扭头看去。
王妈在厨房收尾,林郁野这位主人也不知所踪,恐怕还在楼上?
作为寄住者,坐哪的局促被江映雪轻松化解,可规矩礼仪她不敢忘。
“你不吃吗?”江雪映边问边夹了一筷子时蔬。
“不是…”沈唤笛不能拒绝这样的热情,“他们还没来…”
江雪映又塞了一口肉丸子,含糊不清:“他们俩都不吃这个。郁野哥胃不好不能吃辛辣。不过你要等就等吧。”
长久的沉默持续到另外两人入座。
王妈热心地给自己夹了菜,她借着道谢不露痕迹地飞速瞟眼林郁野,没看清表情,只看到他吃的是白米饭,分量不算多。
餐桌并不大,甚至四人同座后让人感到有些狭隘逼仄。
自己一米六二的个头在南方不算高也不算矮,不过腿比较长。方才已不慎撞了不知是谁的腿,偷瞄了一圈,表情皆没有异样。
此刻她紧张地竭力避免第三次的不小心。
她不想再“腿腿相撞”。
特别是和正坐自己对面,高挑的林郁野。
双腿贴紧自己的桌椅,沈唤笛低着头,开始认真解决面前的麻辣烫。
用料豪奢,微微偏咸。
并且其余的菜似乎都处在很咸但不J人的程度,美食失去了美味。
热爱美食的沈唤笛吃得有些痛苦。
可大家神色如常。
沈唤笛强行压下反胃感,祈祷这只是王妈的一次失误。忽又一怔,以后只会吃食堂,这样的祈祷很多余。
饭后所有人似有自己的运行秩序,逐个消失在餐桌上。江雪映开心地道别回了家,林郁野神情淡淡的,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沈唤笛本想帮厨房里王妈洗碗,却被告知有洗碗机无需她的帮助。
轻手推进餐椅,却不慎响起不美妙的摩擦声,局促再次席卷,口中的咸苦加重。
尴尬地愣在原地,扫视餐桌和厨房,没见到水壶。也没有勇气探寻其他区域去寻找水源,只想起房间里有饮水机。
转身上楼。
即将迈进三楼时,一道斜长的身影盖过自己脚下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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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到底是咸了。
沈唤笛干得喉咙发痒,梦里都在找水喝,最后半睁眼时,发现自己滚到了地上。
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拉开碎花窗帘,借着微弱的光摸索这还不太熟悉的房间。一寸一寸攀着桌面,找到了水壶。
在喝下第三口的时候,视野里忽注意到了对面房间之景。
玻璃堆叠,月华如瀑。
少年睡眼惺忪地昂首,俊瘦的脖颈泛着光,抬起的手臂让领口侧滑,露出左肩。随着喝水动作幅度的加大,精壮的侧腰也露了出来。
他放下水杯后,似有所感地投来视线。
两人登时对视了足有十多秒。
咽下跳到了嗓子眼的心,沈唤笛压下被抓包后的慌乱,披着黑夜的伪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在少年无功而返,再次睡去,她才敢继续呼吸。
后半夜,她辗转难眠。
原因,吃咸了烧心有一部分,喝多了水也有一部分,纠结林郁野是否看到了自己有一部分,害怕他觉得自己作为寄住者太唐突有一部分。
直至东方既白,她才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决定以后和他保持距离。
却未想过竟是他率先越过了线。
第3章 Chapter 3 偶像剧都是骗人的……
昨晚睡得不太好,一打开门,迷瞪着,差点迎面撞上路过的林郁野。
他穿着白T黑裤,单肩背着黑色双肩包。神色依旧淡漠,见到自己也只懒懒地撩了下眼皮,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下了楼梯。
她知道,这是林郁野打招呼的方式。同昨天饭后拦住自己,说今天带她熟悉路况的时候差不多的神情。
少年迈着长腿,走得很快。
等她回过神,已然只可见那一头乌发末端。
抚上苏醒得太过热烈的心跳,抬脚跟上,出了门,她又故意落下一步。
整个假期,少年的背影不断在梦中出现。
她不知所以。
直至某日盛夏蝉鸣骤响,她忽地意识到原因是“喜欢”。
而现在的再次相遇,昨夜的无意窥见彼此最为生动时刻,是不是所谓的命运?
又往侧边挪了挪。
她不敢离他太近,怕他发现那片茂盛的原野早已在暑期里狂长,早已在她心里连了天。
清冽的薄荷柑橘气味弥漫,思绪开始游走,少年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的胃那么脆弱?
想到此。
落在身侧林郁野身上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一丝担忧。
倏尔,又叹了口气。
像是泄
愤一样,沈唤笛一口咬掉三明治尖,敛了眉头,心想偶像剧里都是骗人的。
――不会有人可以牢牢记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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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群的确是实打实的校区房,还未走多久,林郁野身边的同行之人渐渐多了三个男生。
她懂事地落后好几步,免得生出逸闻来。
默默吃着三明治,视线落在少年那一缕不服帖的翘发上。
仔细听,他们对话里大多字眼有关暑假、旅游、海岛、瑞士等,他们说的她在旅游卫视台看过。
沈唤笛发现,不管走位怎么变化,林郁野始终在中间,而且他也偶尔会说几句话,也会有笑容。
或许他不是没表情,只是和自己不熟,如同此时距离他的六个台阶差。
她凝眉低头盯着脚下台阶。她不知道自己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莫名期待什么。
索性彻底慢下脚步。
迈进校门后,团了团三明治包装袋,随手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牛奶盒的锡纸孔有些难戳开,吸管折了三道后才喝上。瞥了一眼姐姐送的石英表,不算刚才折腾牛奶的一分钟,步行十分钟整。挺近。
“你在哪个班?”
人是很神奇的动物,仅明晰听过三句话,就能将音色与人物划上等号。
可迈进校园那刻开始,他们就是平等的,即便她在他面前又哭又笑早已失了分寸。沈唤笛无端想着,语气平平:“不知道,我要先去教务处一趟。”
走了几步,意识回过神来,转头发现林郁野独自楞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有勇气询问,扯出笑容:“谢谢你,我记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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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处不难找。
上次评测考所在的考场正在教务处隔壁第二间教室。
进了逸夫楼,每爬上一层,气氛就越发安静。
一楼那些早早就到了学校,满脸遗存稚气的高一学子们的喧闹像是被人飞速戳破的泡沫,当到达三楼时只剩浸湿地面的残留水痕。
接待自己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偏胖,戴黑框镜的女老师。白发隐入青丝里,鼻侧烙印着法令纹,脸颊肉有些松垮,随着说话一颤颤。自我介绍是教导主任,名秦雪。
秦老师一手端着被时光侵蚀得掉漆又锃光瓦亮的黑保温杯,一手从乱糟糟的桌面中准确地抽出了一张信息表。
先喝了口茶,镜片在氤氲雾气中起了白雾。神情严肃,没有说话,直至镜片明亮才缓慢开口:“评测考成绩算不错,五百人里排第六十名,按照分科志愿,进了弘德班。”她虚吐了口茶沫,“以最后一名的身份。”
外面皆传,进了南中的弘德班就是一脚稳稳地迈进了C9的大门。但沈唤笛笑不出来。
“如果你在弘德班压力太大,可以随时来和我说,去第二梯队也是可以的。”
沈唤笛的嘴角抿成了直线。
刻意的沉默是她真实面貌的刺。视线不再像好学生那样诚恳地落在老师身上,开始小幅度游离,最后落在杂乱当中的另一张白纸上。
那是一张弘德班的混合成绩表。
正数第四名是林郁野,名字上打了个星号。往下数,第二十六名是江雪映,第四十三名是梁晓霜,最后一名是自己。
宋体,12号的数字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每一栏,以前在明中的每次考试后,她都会帮忙录入成绩,序号一的姓名永远是“沈唤笛”。
现在的感觉倒是有些微妙。有点像站在罐头盒内部的正中心,然后被人扯开了拉环,窥到了庞然大物,可其实那样的庞然大物不过只是一把叉子罢了。
她有点难捱。
教导处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仅站了一小会,沈唤笛感到背部覆上了一层秋霜。
“我看了你的各科成绩都挺均衡,就英语稍逊色。你高二确定选理?选文,进明理班也绰绰有余。”
秦老师又喝了口茶,这回没有白雾攀上镜片。对视上的眼神清凌凌的,让人无端联想到从未打磨过的锐石,谨慎路过都会被刺得满腿血。
这才几句话,明里暗里的试探让人只觉累得慌。
她突然好奇,
古越涛和裴佩*真的存在吗?
“理科。”沈唤笛的声音很轻,停了三秒,又补充说道,“英语我会努力跟上的,秦主任请放心。”
秦老师眉眼柔和起来:“你有这个干劲,老师很欣慰。你是乖孩子,嗦的话我不多说。”
“我暂时是弘德班的班主任,也教英语。弘德班就在隔壁第二间,你先去班里找个空位置坐下。开学第一天惯例自由自习,届时会开个班会。”
秦老师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可能太过激进,于是收敛了暗刺,笑了笑,说好。
刚走两步,又被秦老师叫住,她乖乖折返。
“你爸爸说你现在寄住在亲戚家,也不会在食堂吃晚饭,所以财务办那边把住宿和晚餐补贴打进了交学费的银行卡里。”
她边说着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盖有公章的发票条,递了过来。“这是这个学期的回单。”
秦老师的指甲缝泛着白,粉笔灰早已成为拇指指纹的一部分。沈唤笛接过时,纸料轻滑,通红的公章上还覆着一小块浅白,粗糙颗粒经过指腹传来,磋磨着她的神经。
撩开塑料门帘,与略微闷热的空气接触的一瞬,她听到了老师们的闲聊。
“我听说新校区是林郁野他爸爸免费建的。”
“就连那地的审批林家也出了不少力。”
门外有一群学生抱着新书路过,打打闹闹的。突然,不知是谁喊了超大一声“是林郁野诶!”
沈唤笛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忽略耳边那些震感不一的脚步声,试图再寻找到两人以后可以平等的证据。
可他的名字就像一句定身咒,让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秤倾斜。
隶属他的清冽无声蔓延,她知道她本就是败将。沈唤笛放弃内心争斗,同其他人一样扭头去看。
只见林郁野半撩塑料门帘的手,往上看,正对视上他的清冷的眼。
“要进来吗?”
“不了。”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定身咒语失了效。
沈唤笛没再看林郁野,转身就走。
她单手掌着书包肩带,短圆指甲扣着内里帆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很像急促的摩斯密码或者是某种暗号,暂缓涌上来无法退潮的、迟钝的愤怒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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