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才进了马车,安顿好知知的菖蒲才是赶来,手里还提着食盒,自马车窗口递给□□,悄声说:“路上遇到的马家少爷,他说姑娘在席上只喝了些粥,肯定不饱肚子,又道郑家规矩严苛,姑娘肯定也不好意思在郑家大吃大喝,知道姑娘嫌马车闷热,特意让马家人去买了些凉糕和绿豆饼,用冰盒冰镇过的,马家一份,姑娘一份,顺手的事儿,让姑娘务必收下,就当路上填填肚子,免得在郑家失礼。”
句句都是礼仪,字字都是关心。
年纪小的□□哪里见过这般攻势,缩着脖子提过食盒,一打开,扑鼻的绿豆香气,□□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又想到阿娘也在马车上,硬生生忍住口水,推到铁夫人跟前:“阿娘饿吗?”
铁夫人摇摇头,一边笑着给自家幺女摇扇子一边问:“你倏哥哥对你是真好。”
□□点头:“嗯,他脾气也好,昨日知知尿了他一身,他不气不恼。”
铁夫人皱眉,且不管这狗的事儿了,她继续问:“那你看你倏哥哥如何?”
□□细想,蜜酿的事儿,马倏已经澄清了,知知的事儿,算是□□对不住他,这食盒一递,□□感觉自己要还的人情更多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没脑子地蹦出一句:“无以为报啊。”
这么严重了?
铁夫人决定这一路上顺便引导引导,又说:“女子报答人有许多做法,最常见的……便是……以身相许。”
□□蹙眉:“阿娘,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真的常见吗?”
第123章 暗号:金戈铁马
郑家。
知道铁家人要来,郑家门户虽小,可是礼数也是周全的,只是郑家主母正堂说话的时候,里里外外还是表达了不满,不满就在于这铁家的拜帖送得太过匆忙,今早晨开了门才瞧见铁家要来,什么都没准备,家里的冰刚好也用完了,还得着人去买。
铁夫人也是不甘示弱的,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冰怎么会用完了呢?又说自家长女有身孕了,铁家亲自去冰铺定了一夏天的冰给长女浼浼用,每日都会定时送来,若说用完,莫不是郑家人拿了去做别的。
其实铁浼在郑家过得还算舒坦,婆母虽然是个嘴皮子不肯落下风的,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里子里还是对铁浼不错的,加上郑家始终还是公公说了算,丈夫也好,公爹也罢,都是心疼着浼浼的,这婆母怕也是心里头看着嫉妒,也只敢在公爹和丈夫当差的时候摆下嘴皮子威风。
铁浼自己还和阿娘说呢,说别看自家婆母总是讲规矩,可如今天热了,从未让她晨昏定省,每日都是让她睡得饱饱的才喊她起来吃饭,只是对外头说自家媳妇惫懒,早晨来请安总是会晚一些,旁人都是劝,说这么热的天,能来就不错了。
光是这一点,铁浼就觉得婆母还是个好的。
“她的确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将你安心嫁到郑家来。”铁夫人总算是打法了郑家那群难缠的妇人,这才是带着□□到铁浼的屋子里说话,铁浼六月身孕行动不便,便就靠着杌子和娘家人说话。
□□细细瞧着自家阿姐,阿姐胖了,圆润了,脸蛋都鼓囊起来了,尤其是这肚子,六月之后,一天似比一天打,都说女人生产是走鬼门关,一想到阿姐一步步走向鬼门关,□□心里头恍然担忧大于欣喜,竟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来。
铁浼生得比□□精干些,尤其是一对浓眉,像极了铁军,同样是皱眉,铁浼常常看起来像是发怒,可□□确实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铁浼瞧着自家妹子神情不对,也不管铁妇人问东问西,只伸手让□□过来说话。
铁浼温厚柔软的大手牵着□□的小手:“怎么了这是?”铁浼拉着□□坐在床榻边上,逗趣似地捏着□□软乎乎的小手:“之前听阿娘说你跌进了湖里,我还万分着急,没料到你睡了一夜就醒来了,这叫什么,这叫有福之人,有福之人是不该发愁的,对不对?”
铁夫人听了忍不住揶揄:“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偏还这样哄她,”铁夫人扭头又说,“如今扬州文家的亲事没了,却又来了好几桩来问名的,过不了多久,阿凝也要嫁人了,到时候有的是夫家替她操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前几日大夫说你胎位不正,你可得当心些,这几日都别下床了。”
铁浼听了更乐了:“哟,我们阿凝要嫁人啦。”
□□下意识地想要撸怀中小狗,才发觉自己没带知知过来,怀中空无一物,□□心里发虚,只低头说:“我才不嫁人,我要和我的知知过一辈子。”
铁夫人听了就笑:“哪里有和狗过一辈子的,况且,狗的寿命不过十年,如何陪你一辈子?”
□□赌气:“知知会活很长时间的。”
“那总归也是要嫁人啊,”铁夫人思来想去,看了□□一眼,索性和铁浼和盘托出,“你榕姨来了,你知道吧。”
铁浼点头:“就是阿娘闺中相交甚好的那位。”
“对,她还带着她的独子来了。”
“那儿媳呢?”
“哪里有儿媳。”铁夫人一边说一边看着□□的脸色,“二十多了,还未娶妻呢。”
铁浼似懂了阿娘眼神,也是一遍看着□□一边说:“怕不是有什么暗疾?”
“这倒不会,这孩子虽和我没见过几面,可你榕姨信中常提,我也问过的,说是年少时醉心读书,耽误了婚事,来问名的倒是不少,不过也没几个入他的眼的。”
铁浼长叹一声,故作惋惜:“可惜是大了咱们阿凝许多,不然倒是个好妹夫。”
□□昂头开腔:“阿姐和阿娘说的我愈发听不懂了,怎地他没娶妻我就该嫁?他是阿娘故人的儿子我就该嫁?还是说他中了秀才我就该嫁?怎地阿娘和阿姐没一人问我喜不喜欢,没一人问我想要怎样的郎婿,阿姐和姐夫是情投意合,自小一起长大,故而才有了今日的恩爱,我若找郎婿,他年纪多大,习文习武,都不重要,重要的的是我喜欢。”
“说得好。”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男声,三位一瞧,这是铁浼的丈夫郑小护卫回来了。
瞧见妻子一家正在说话,郑小护卫先朝着铁夫人行礼,又朝着□□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未完全卸下的甲胄,只对着铁浼说:“中午回来瞧你一眼,片刻就走了。”
铁浼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责备什么瞧一眼不瞧一眼的,怪肉麻的。
铁夫人只管偷笑,又听得郑小护卫问:“恕小婿多嘴,刚才岳母和浼浼说的可是扬州来的马倏马将军?”
铁夫人不明所以:“的确是扬州来的,也的确叫马倏,却不是将军,是位秀才。”
郑小护卫又道:“那也是巧了,我们城防营说是最近要来一位少年将军,官职三品,陛下钦赐虎威二字,也说是籍贯扬州,姓马名倏,早些年是跟着滇西的卢将军一同平乱的少年英雄。”郑小护卫挠头,还欲再说几句,却瞧见铁浼狠狠地盯着自己,恨不得将他的嘴给缝上,虽不知所以,可妻子生气了,那就是天塌了,郑小护卫随口扯了一句:“哦,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还要巡营,先……先走了。”
***
铁家,晌午,正热。
厢房里,马家母子正在说话,旁无别人。
“你是来赴任的?”马夫人一边说话一边猛摇团扇,明明是轻薄优雅的兰花团扇被她扇出了一副虎虎生威的气势,“什么威武将军?”
“是虎威将军,母亲。”
“别管什么威了,”马夫人皱眉,“可你之前,从未和我说过啊。”
“姑姑和姑父曾修书告知母亲,我还曾问过母亲,是否收到姑姑从滇西寄来的书信,母亲也……。”
“我当时随口说的,”马夫人也不装了,“我一直不喜你那个姑姑,她的书信,我从来是囫囵吞枣地看的,哪里看得那么仔细,况且,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不该送一封鸡毛信吗?”
“母亲。”
“你莫喊我母亲了。”马夫人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说话委实是说重了些,语气又缓和了不少,“说我是你母亲,可自打你出生,你父亲便带着你认字,让你姑父教你习武,我说过许多次,不必习武不必习武,好好读书便是,我且就你一个独苗,偌大的马家也就你一个男丁,你父亲偏偏对你心狠,天没亮也练,冬天也练,练得满手是冻疮还要你练,你去滇西的时候我就不答应,那是瘴气毒虫遍布的地方啊,你是我自小养大的,我怎地舍得。”
“好了,如今你那蛮横姑父总算愿意将你还给我了,我寻思着赶紧给你找一门亲事,看着你娶妻生子我也能咽气了,你居然是来长安赴任的?赴什么任,我不答应,”马夫人越说越哭丧,“你姑姑也是个狠心的,自己没有随军的时候在家里天天哭,天天担心,后来自己随军了,却将你也带入了火坑,难道你愿意让你母亲我,让你未来的妻子,也在家里天天哭?”
“母亲,我入职的是城防营,只管京畿,不管边塞,最多就是和土匪流兵打打架,这些不成气候的还伤不了你儿子我。”
“刀剑无眼,”马夫人用尽了一声的文学素养引经据典,“再者说,不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匪兵啊什么的,最喜欢玩暗的,我听你姑姑说过,什么捕兽夹、绊马绳、迎头斩,什么黑他们来什么。”
“母亲,”马倏思虑片刻,才坦白道,“儿子在滇西……是杀过人的。”
马夫人愣了一下,猛地听来并未明白马倏突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半晌才醒悟,儿子这是在点她呢,别人狠,她儿子可以比别人更狠,用暴力解决暴力也是维护正义的一种方式。
马夫人呐呐开口:“杀……杀人,那你姑父……,你姑姑她……。”
马倏缓缓跪下:“那是一伙逃兵,一路奸淫掳掠,仗着自己有刀剑懂兵法,十几号人占了一个十来户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好看的姑娘,他们便直接将人掳走,扒了裤子,寒冬腊月,直接丢在炕上,五花大绑着,嘴里绕了一圈麻绳,防止这姑娘咬舌自尽,炕上堆了被褥,防止这姑娘撞墙,他们开心了,就轮流进这屋子□□快活,不开心了,也进这屋子发泄,可怜这姑娘,竟然连死都不能死,他们杀了这姑娘的全家人,还拿她父亲的头颅在她面前炫耀,甚至还将她幼弟巴掌大的小胳膊丢在她的大腿上,看她发疯的样子,母亲,比这还可怕的事儿还有很多,可您和这姑娘同为女子,同有兄弟父母,您看着这姑娘失去了身子,失去了嫁人,失去了尊严,您说,若是您在场您会如何?”
马夫人被说动了,她又气又怕,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杀了他们,随便找个什么东西,都要杀了他们。”她说完,捂嘴自觉失礼,马倏却又跪行到她跟前,慢条斯理地说:“这便是儿子做的事,母亲,刀剑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若我杀的都是作恶之人,那便是救了更多的人,父亲是言官,他体恤民情,监察同僚,发现不公,上报朝廷,这是救人,我手持兵刃,金戈铁马,斩杀恶人,这也是救人。”
马夫人抿抿嘴:“可你若真是……真是当了武将,那你这秀才岂不是白考了?你自小寒窗苦读的日子,都白熬了。”
“怎会白熬呢母亲?”马倏声音柔柔软软的,像是在哄小孩子,“父亲说过,大丈夫应当先明理再做事,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功名,也是为了明白道理,就说刚才这受辱的姑娘,当时我们的人马救下她之后,你以为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同情她,对她好吗?不会的,其中不乏恨她的,可能是因为她手脚齐全的活下来了,可那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妻离子散,手脚残缺,只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也可能会觉得她不干净了,因为凌辱她的是一群男人,一群,若儿子没有读书,许是和那些村民一样,可儿子正是因为读了书,儿子知道,这一切都是那群禽兽的错,这姑娘始终都是无辜的。”
“她最后呢?”马夫人眼眶逐渐发红,“背井离乡了吗?”
“没有,”马倏垂下眼眸,神色黯淡,“她给她全家人挖好了坟,跳河自尽了。”
马夫人只觉得心窝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伸手,颤颤握住马倏的手腕,恨恨道:“你和母亲好好讲讲,你是怎么杀了那群禽兽的,越仔细越好,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马倏昂首,长叹了一口气,开始给母亲详细讲自己是怎么一箭穿心,怎么斩杀了那为首的头颅,又是怎么将其余人五花大绑,让他们跪在村口,让他们画押认罪,又如何让手下的人一一将其斩杀,听到细致处,马夫人忍不住抓紧马倏的衣袖,帕子亦是捏得紧紧的,可马倏越是停顿,她越是想要听,恨不得是自己替那姑娘斩杀了这群混蛋。
“母亲。”马倏说完,略显担忧。
“我知道了,”马夫人自小是养在深闺里的,这辈子见过的血腥画面不过是一个仆人搬运花盆的时候打碎花盆划伤了胳膊,她禁不住吓,却对马倏说的这些场面一问再问,只确定了这些人下场个个凄惨后,才释然地说了句,“等去了阎罗殿,这些作恶的必定投胎到畜生道,”她扶了扶心口,“倏儿你先去吧,我有些累了,我得缓缓。”
马倏行了礼,母子俩说话,特意屏了其他人,马倏出了门,只吩咐门口的老妈妈好生照顾母亲,还仔细问了一句中途是否有人来过。
“旁人倒是没来过,倒是铁二姑娘来问过夫人一回,知道夫人和少爷在说话,便走了。”
马倏点头,难怪他说话的时候是察觉到外面有人的。
马倏正准备走,忽而想到些什么,又问:“阿凝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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