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玲擦头发的手一顿,反手把毛巾一甩,好巧不巧,这毛巾就跟印度飞饼似的,乖乖巧巧稳稳当当地摊开落在了椅子靠背上,林小玲是故意的,她浑身都开始散发出一股“老娘不好惹”的气息。
“怎么着?”林小玲嗤道,“我非得和你似的神通广大才行,你就当我笨行不行。”
“你不笨。”金瑶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目不斜视,“你很聪明,相当的聪明,TheDeerGod,鹿神,你不仅仅是相信鹿神的存在,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不是去查清你父亲的死因,因为你早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你的目的,是放出鹿神,替你父亲报仇。”
金瑶双手离膝,背脊挺直,抬手示意宋戈,宋戈适时送上剩下的半瓶椰奶,户外饮水壶为了挡尘防漏,习惯采用吸管式和吸嘴式,无论哪种款式,嘴唇凑上去嘬水喝的样子总是有几分像小孩吸奶。
金瑶面目肃然,眼神犀利,嘴巴一撅,两腮一吸一松,咕噜噜喝椰奶的样子又引得林小玲吐槽:“你俩玩过家家?”
“你父亲是被当时的鹿场副场长害死的吧,就是来你家送骨灰的那位,你从那时候就怀疑他了,你觉得他的说辞不对,是吧。”金瑶朝着林小玲倾了下头,跟审犯人似的口气。
林小玲有些紧张了,她缩了缩脖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读过《罗织经》?”
“什么经?讲织布的还是手工的?类似《天工开物》吗?”
金瑶笑:“你倒是很懂这些古书,”金瑶手指虚指了一下林小玲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我看过你的朋友圈,有张自拍拍到了你的书柜,书柜里有一本就是《罗织经》,这本书专门讲的是如何罗织罪名,编织罪状,安排情节,描绘细节,陷害无辜的人,你读过,我猜,你不仅读过,应该……还亲自实践过吧。”
林小玲嘴皮一颤:“没听懂。”
“来的路上我百度了一下,我查了一下当年枫树鹿场副场长的去向,发现他在2017年左右,也就是距离他退休不过两年半的样子,涉嫌一宗连环强奸案,一个月内,连续□□四位少女,其中一位还怀了孕,十四岁啊,花一样的年纪,被迫打胎,身体伤害不说,光是心理上的阴霾,就得跟着她一辈子。”
林小玲忽而变得惜字如金:“是吗?”
“你是三年前来的屯昌不错,可你很早就从福建公司离职了,我查过你在各大招聘类APP上的简历,你在海口还干过一年行政,2017年的时候,你应该就在海南了吧。”
林小玲嗤出一声:“你挺喜欢查啊。”
“你很聪明,小学跳了两级,初中跳了一级,我之前猜你是91年的,还真是被我猜对了,2013年你大学毕业,直接保研读的材料科学与工程,2017年你应该毕业没多久吧,前途一片光明,却跑海口来拿一个月2800的工资做行政,不大对劲吧。”
金瑶说了很多,看似很散,可抽丝剥茧,连珠成串,就连宋戈都听懂了金瑶的意思,可林小玲偏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张口闭口不是“听不懂”就是“不明白”。
“我说到你明白。”金瑶坐直了身子,破釜沉舟般的口气,“你觉得当年那个姓漆的副场长害了你父亲,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验证的,总之你确定了,就是他,2017年,你辞去工作来了海口,开始你的复仇计划,你用《罗织经》里的手法,把数桩□□案伪装成是姓漆的人干的,你选的案子都很有特点,不是在夜里看不清犯人的样子,就是受害人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侵害的。”
“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金瑶眯起眼,“这是《罗织经》里的原话,意思是一件案子,上级为求取安定,下级想要邀功取宠,都会尽快结案,所以存在的冤情,总归不可避免的。你利用了这句话,也利用了人趋利避害的心,可你却抹杀了四桩案子的真相,你让受害人以为自己被公平以待,却让四个人逍遥法外,你把姓漆的送进了地狱,又何尝不是把自己送进了地狱?”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查清你父亲死的真相,为什么你到枫树鹿场宿舍楼的时候,看起来一点儿不激动,甚至有些释然,按道理说,你应该先去翻找你父亲的宿舍楼,当时我们进屋子的时候,墙上挂着的玻璃板报里就是记录你父亲英勇救人的公报,可你没看,你一眼都没看,你根本没心思在宿舍楼里久留,你后来竟还选择跟着我们离开,从你毫不犹豫地跟着我们走的时候,我就笃定,你之前一定是到过宿舍楼的,只是那次是凑巧,你应该已经找了一圈,没找到你想要的,或者你已经把自己想要的给拿走了,所以你不激动,可地图对你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就像你说的,这是你关于你父亲的回忆。”
“这都是你的猜测。”林小玲的头发快干了,她手指绕着一撮头发打转。
“那有一件事儿必然不是我的猜测了,”金瑶略带戏谑,“你千方百计替他报仇的那位父亲,马德光,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爹不是你爹,这句话是极有杀伤力的,它不仅斩断了血缘,也斩断了父母之间某种特殊而敏感的情愫。
金瑶以为林小玲会愤懑,会激动,会窜起来打她一顿。
可林小玲看起来十分不啻,甚至还朝着金瑶翻了个白眼:“切,我还以为什么惊天大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你想说什么?”林小玲开始反击了,“说明我报错了仇?金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特能抓人心思?你还笑话我读过《罗织经》,你出口就能背出来,你不也看过吗?人异而心异,择其弱者以攻之,其神必溃。意思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选择人的致命弱点攻击,一定会让人崩溃。你说我狠毒,你也未必是好人吧。你打定了注意我看重我爸,觉得我对你的那些无脑猜测没反应,就开始激将我,把我当什么了?藏不住事的三岁小孩吗?”
林小玲说完,金瑶开始笑了,她先是双手扶着椅子笑,尔后单手撑着桌子笑,最后恨不得站起身来鞠着躬大笑特笑。
林小玲几分嫌弃:“她疯了?”
宋戈在后头护着金瑶,生怕这厮笑着笑着撞到了桌子角椅子腿的,眼神只往林小玲身上瞟了一眼,说道:“林小姐,你露相了,这家伙行走在外极为谨慎,屡次用化名或只露姓氏,这次来海南,就连老薛都只知道她姓金罢了,两天前自我介绍,她也只说自己姓金,而你,却偏偏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第81章 只是一股带着气味的浪而已,……
丁文嘉和梁霄回来的时候,老薛院子里的公鸡一直叫个不停,可都快十二点了,谁家的鸡择这个点打鸣儿?
想着时间前卡得不早不晚的,丁文嘉和梁霄直接把中饭也买了回来,都是便餐,在县里打包了一些汤汤水水,从粥粉面条到小笼包都有,几个大老爷们倒是无所谓吃什么,关键是金瑶和祝棉母女。
当然还有金瑶特意点的奶茶,县城里也没什么大连锁的奶茶店,唯一能让人感觉接上国际轨道的是一家二十平米的肯德基,整个县城,除了这一家快餐店,再无大都市的味道可以品尝。
奶茶就是在肯德基里买的,丁文嘉嘴馋,又买了俩巧克力圣代,一个打包放在车上,还特意对着冷气口,一个就自己端着吃了,梁霄见了就拿:“嘉你真是的,上次你还说我胖了减肥,这会儿又给我买冰激凌。”
“谁给你买的?我给瑶瑶的。”丁文嘉一掌拍得梁霄手背上的肉都在颤,梁霄丧着脸挂挡:“回去要四十多分钟呢,都化了。”
“所以我把冷气开最低了呀,你穿件衣服,待会儿凉。”
逻辑闭环,十分严密,梁霄竟无从下口反驳。
民宿里的玻璃渣都被老薛一点儿一点儿地扫干净了,还有不少扎进泥里的,他扣也扣不干净,老薛索性把原土一拌,又在上面和了一团自己个儿堆肥堆出来的土,刚铺平呢,丁文嘉和梁霄就从车上下来了。
“豁,什么味道。”梁霄提着打包的外卖连忙捂鼻子,又拉着从副驾驶刚下来的丁文嘉把她往大堂里推。
老薛慢悠悠抬头:“农家肥的味道。”
梁霄忍不住吐槽:“你啷个和宋戈一样,净爱整些这些臭烘烘的玩意。”
刚说完,丁文嘉又推开一小条缝隙,问老薛:“我弟他们呢?喊他们下来吃饭了。”
老薛长叹了一口气,许久才说:“上山了。”
“什么?”
老薛指了指远处的山口:“又上山了,还带着那位林小姐。”
“都上山了?”丁文嘉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老薛想了想,如实说:“除开那位一直昏迷睡着的小姑娘和那位阿姨,其他人都上山了。”
“靠,又乱跑。”梁霄头都大了。
“我去,居然不带我。”丁文嘉也跟着发牢骚。
梁霄两只眼睛一高一低地瞪着丁文嘉,她居然气愤于那波玩命的疯子不带她,梁霄半低着头组织语言:“嘉,你这想法不对啊,你这……。”
梁霄眼神一滞,朝着大堂指了一下:“什么都去了,这不还有一个吗?”
大堂楼梯口,祝知纹正扶着楼梯,他一动不动,像尊泥塑,若是有这个闲工夫长时间观察他,会发现他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简直是非人哉。
丁文嘉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走到祝知纹面前,出于之前祝知纹拦他们的举动,丁文嘉是没什么太柔和的态度的,她硬邦邦的问:“在这儿做什么?”
祝知纹慢慢低转眼珠子看着丁文嘉,不说话。
一个闷葫芦。
丁文嘉正准备转头走,祝知纹才开口说:“娘娘让我不准动,在这儿等着。”
“啊?”丁文嘉没反应过来。
祝知纹又说:“本来想和他们一块儿去,好照顾娘娘的,才追下楼,她就转头对我吩咐让我不要动。”
所以祝知纹一直扶着楼梯?像个石头一样,就黏在楼梯扶手上了?
丁文嘉“呲”地一声笑出声来:“你倒是听话。”
丁文嘉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祝知纹余光扫了一眼大堂挂钟,才说:“巳时一刻的样子。”
“哦,巳时一刻。”丁文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朝着正在收拾的梁霄问,“巳时一刻是几点?”
梁霄挠了下头:“不知道,赶紧来吃饭。”
丁文嘉回头看了一眼祝知纹,冷声问:“吃吗?”
祝知纹摇头:“不吃,娘娘让我别动,况且,我也不需要吃东西。”
***
“什么意思?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林小玲胆子也是大得很,宋戈和金瑶两个人,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也敢跟着他俩往山上走。
不过奇怪的是,金瑶这一路都像是边走边探,她偶尔摸树,偶尔望天,偶尔团起一把树叶朝着空中一撒,挥斥方遒般双手负在身后,停一阵,又继续走。
林小玲是越走心越悬,如若不是金瑶说要带着她看真相,她铁定不会跟着来,瞧着金瑶这神神叨叨的样子,林小玲忍不住问相对正常的宋戈:“她在跳大神?”
宋戈语气平平淡淡的:“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呗,你跟上就是了。”
“啧。”林小玲摇头,“你俩这是变着法的虐狗。”
金瑶回头:“投石问路,见水寻舟,你懂不懂啊。”
金瑶说完又扭头超前,林小玲气不过,歪嘴瞪眼,摇头晃脑地学着金瑶说话的口气,还特意拔高了音调学那句“你懂不懂啊。”
“切。”林小玲不屑。
忽而一下,金瑶转身直接扑倒二人。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林小玲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张嘴骂几句,就听到身后一株桫椤被一阵风刀齐腰砍断,头顶上那一簇簇凤尾一样的葵叶轰然倒地,掀起一小股呛人的气浪。
桫椤是海南常见树种,茎部笔直且中空,树冠如盖,枝叶繁茂,好在桫椤树不高,不然按照三人的距离,树再高点再大点,肯定得被砸到,这说明对方是在警告他们,还没有想要了他们的命。
“有人?”林小玲紧张了。
“不是人。”金瑶示意俩人不要起来,自己则是匍在地上,她身体贴地,像是蛇形游鱼一样滑到坡上,看了一眼,才说,“是旱蜮。”
林小玲立刻也跟着趴了过来,她才起身就被金瑶摁下了头,金瑶示意她:“别声张,别冒头。”
林小玲眨了眨眼,算是配合,她也跟着朝前头看了一眼,可这坡对面除了桫椤树还是桫椤树,没什么特别的。
这单个字儿的东西宋戈没听过,他也跟着爬了过来,小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林小玲引经据典:“我只知道蜮是一种虫子,南方水里多,知道含沙射影吗?它会含着沙子射人,民间有叫这玩意作短狐的,《搜神记》里说,所中者,则身体筋急,头痛,发热,剧者至死,知道什么意思吗?”
宋戈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这几句不难懂,他跟着答:“被射中了,严重会死。”
林小玲眉眼一展:“聪明。”
金瑶斜睨了林小玲一眼:“你再解释一下旱蜮。”
林小玲哪里知道,可她不服输,张口就来:“地上跑的短狐呗,地上沙子不比水里头的多?”
林小玲说着说着就把胸挺起来了,看着十分骄傲,像是村口刚下了蛋的大头鹅,走路都得昂着脖子走。
“趴下。”金瑶一把摁住林小玲的脑袋,“嗖”地一声,又是一声风响,有什么东西直接擦过了金瑶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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