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无数的旱蜮像是散落在风里的沙子,逐渐汇集成人形,这是平躺的姿态,而四周围的旱蜮逐渐堆垒成墙,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像口……棺材。
“他死了。”金瑶解释。
尔后,棺材底部突然漏了一个大洞,自底部崎生出树枝一样的东西,把棺材里的尸体拖了出来。
金瑶懂了,宋戈半信半疑,林小玲一头雾水,只问:“什么意思?”
这个洞,就是万德光坟墓下面的洞,坟下是祝知纹的鹿角,是祝知纹,在万德光死后,用鹿角拖出了他的尸体,重新赋予他生机,让他还能像个活人一样在外行走,不似祝知纹,已经许多年没见到外面的太阳了。
后面几幕动得很快,很紧凑,像是打仗一样,场景不停地切换,肉眼根本看不过来。
至少林小玲全都看不清。
林小玲恨不得趴在地上凑近了去看,好在被宋戈一把提住了衣领子,直接把她拽了回来,宋戈忍不住呵了一声:“忘记他们的尾巴了吗?”
林小玲推开宋戈的手:“你和金瑶一个脾气。”
宋戈缩了缩脖子,眼睛一斜,诶,不知怎么滴,又看向了金瑶,今日也是太凑巧了,他时不时总是能找准金瑶的方向。
“我知道了。”金瑶朝着旱蜮挥手,“回去吧。”
这群旱蜮也算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蝗虫过境一般的来,又潮水一般地退去。
金瑶脸色瞧着不大好,铁青阴沉,像是谁欠了她钱不还似的。
“我们也回去。”金瑶两手慢慢团成拳头,关节咯吱咯吱响得和织布机似的,这是气极里的表现,可万德光的死,金瑶为什么要生气?
***
星星民宿。
老薛和梁霄还算是有良心的,嚷嚷着宋戈不在要把吃的全部吃光,最后还是把宋戈爱吃的小笼包一个不落地留给了他,还特意在灶上用热水捂着,想着宋戈回来也能吃口热汤热水的。
宋戈倒是回来了,林小玲也回来了,金瑶就站在院子门口,也不进来。
丁文嘉正在厨房忙着热菜,才端了出来就看到宋戈对祝知纹说:“金瑶喊你出去。”
丁文嘉死瞅着祝知纹的背影不撒眼,等着人家走出了大堂,丁文嘉才端着托盘凑宋戈脖子旁边窃声问:“这祝知纹,到底是瑶瑶什么人。”
“下属。”宋戈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没错,金瑶说的许多东西都太复杂,但总结来说,祝知纹得听金瑶的,不是下属是什么?
“不会吧。”丁文嘉摇头,她凭借女人的直觉给宋戈疯狂暗示,“我瞧着不像,太亲密了。”
“砰”地一声,声响巨大,吓得大堂里正在吞馄饨的梁霄都直接呛到,他下意识挡在丁文嘉前面,四下张望:“啷个了?地震了?”
院子外头,金瑶的声音如雷贯耳,严厉非常:“当年你洗业火刀,我收山神铃,就立誓绝不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之前与我说,你一直用的是死尸,你说得可好了,什么人之将死其身尚可用,若植入鹿角,他们能寻得到我,放我出山,也是功德一件,他日长眠在娘娘管辖的山头,下辈子投胎也能投个好去处,可实际上呢?是马德光帮你引人入瓮,祝知纹,一直以来,你用的都是活人,可你却骗我。”
祝知纹自墙根撑地爬起,他后脊有些痛,他回头看了一眼金瑶推他的那一掌,他整个人被嵌进了墙里,那凹凸的印记,碎裂的转痕,还有掉落的白色墙皮,有些可笑,也有些凄凉。
祝知纹慢慢抬头:“娘娘,您变了。”
“我是变了,变得更好了。”
“不是,你变得优柔寡断,你变得妇人心肠,当年你带着羽卫放火屠城时的气魄去哪儿了?为了找到你,死几个人算什么?他们只是你我复仇大业的垫脚石罢了,他该是感到荣幸的,何况,他们手上哪个没有几条性命?人的命是命,獐子兔子的命,也是命,娘娘,这是您当年站在长白山老虎背上教我的。”
金瑶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那些聚集起来的火气忽而被祝知纹这句话氤氲开来,慢慢地散了,她反倒是不生气了,她微微昂起头,自上而下看着祝知纹,像是看着一只穷途末路的小怪兽。
小怪兽嘶吼着,张牙舞爪着,虚张声势却又落魄至极。
“祝知纹,”金瑶鲜少喊他全名,更多的时候是“知纹知纹”这样叫唤,“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提旧事。”
祝知纹嘴巴长成一个硬币大,合不拢似的,突然匍匐在地上,朝着金瑶跪行三步,磕头认错:“娘娘,我错了。”
第83章 【二合一】 夜半三更,阎罗升……
“不在下面吃,跑二楼来做什么?”丁文嘉上楼收拾行李,刚好看到趴在二楼窗边一口一个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的宋戈,丁文嘉皱着眉,指了指宋戈胳膊肘边上刺棱着的玻璃碎片,“这儿还有玻璃渣呢,老薛也真是,不是都说收拾好了吗?还是得我来。”
丁文嘉抄起走廊镜头的笤帚,顺着窗户凹槽一点儿一点儿地扫,可笤帚大,凹槽小,也扫不动,她索性从宋戈小笼包的塑料袋里掏出装酸萝卜的小盒,又取了一根专门戳酸萝卜的牙签,一点儿一点儿地扣。
做了这么些,宋戈都毫无反应,他只盯着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精彩的东西,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
丁文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哟呵,宋戈是在看院子外面的金瑶和祝知纹,看就看呗,还非得躲在二楼看,盯就盯呗,还非得装作吃包子,这追女孩子的手法还是很不到位的。
丁文嘉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嗤”一声让宋戈猛地回头。
“姐?”宋戈嗓子有些哑了,好像是之前吃包子蘸了太多辣椒,没反应过来。
宋戈干咳了几声,哑着嗓子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还我什么时候来的?”丁文嘉扬高了音调,“你思春的时候来的。”
“姐,”宋戈有些嫌弃了,“你能正常点么。”
丁文嘉故意攮着宋戈,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自己个儿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选择了最大倍放大,一边调着光线和角度一边笑话宋戈:“也是傻,不知道利用工具看。”
宋戈忍不住凑上前来看了一眼,反被丁文嘉轻轻一推,丁文嘉努嘴示意:“你自己没手机啊。”
有,他当然有了,还是梁霄赔给他的,全新款,他连主题和桌面都没来得及设,就被金瑶拖到长沙去了,然后是屯昌。
宋戈掏出手机,听到丁文嘉自言自语了一句:“瑶瑶这是给谁打电话呢?”
宋戈的手机屏幕上很快弹出来电提醒。
宋戈滑到接听,背过身,听到那头金瑶只说了两个字:“下来。”
***
“我听明白了。”
宋戈和祝知纹各持一墙角,相距三米以上,互相也不看对方,只看着站在他俩正中间的金瑶,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虽显僵持,却也平衡而稳定。
说“明白了”的也是宋戈。
他继续说:“万德光当年替祝知纹引诱猎户入鹿耳洞,好让祝知纹杀了猎户让鹿角托身,这就免除了鹿角化身人形后还需长大的时光,因为长大了然后才能替他做事,杀一个人,就省了十八年。”
金瑶听了点头,祝知纹却不吭声,他不想抵赖,他的确做过,可能说他的只有金瑶,让一个肉体凡胎的混账小子来指点他是怎么回事?
“你继续。”金瑶一副要把祝知纹公开处刑的样子。
宋戈想了想,才说:“马德光也是被鹿角借去了身子,所以无法生育,这就是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林小玲肯定不是马德光的亲生女儿了吧。”
金瑶点头:“来点新鲜的。”
新鲜的?他能有什么新鲜的?他能说的不都是祝知纹和金瑶刚才告诉他的吗,当着他俩的面炒剩饭,总觉得不够高端,宋戈求饶似地看着金瑶,金瑶头也没抬,只用鞋尖儿在地上花圈玩儿呢。
“让你说你就说,不用担心说错了。”金瑶抬眸看了一眼祝知纹,“没人敢说你说错了的。”
“马德光应该是被同类杀死的。”宋戈笔画,他眯着眼,努力回想起自己在林子里看到的那群旱蜮组成的一幕幕画面,“马德光没有离开海南岛找你,我觉得他应该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除开引猎户入鹿耳洞之外,我还有个疑惑,马德光引猎户的时候,露脸了吗?”
“什么意思?”
宋戈换了个姿势,皱眉强调:“如果马德光露了脸,那些猎户就会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他们一旦被鹿角托身,活过来了,就不会找马德光麻烦?”
这是个重点,金瑶点点头,表示赞许。
“我们先沿着这块儿想,鹿角虽然托身,可人心之险恶,深不可测,如若那天那些人摆脱了体内鹿角的控制,反客为主,不对,他们本来就是自己身体的主人,应该叫反客为主再反客为主,他们利用自己的不死之身,干了些坏事,祝知纹能知道吗?”
祝知纹张口欲言,预备从这门技术的难度、广度和深度三方面剖析,谁晓得金瑶张口就是一句:“他?他没这本事。”
祝知纹哑然,又不敢对着金瑶摆脸色,只能狠狠瞪了宋戈一眼,厉声道:“看什么?你能行?”
金瑶听了提醒:“祝知纹,你给我礼貌点。”
“那便更好解释了。”宋戈继续往下推演,“这群人,未必去找了你,或者去找了你,失败了?”宋戈脑子里已经画出了无数分支结构,他的猜测和预设太多了,最好的办法,是先按照一条路走下去,“那就是没去找你吧。”
金瑶继续点头。
“没去找你,他们去做了什么呢?做的这事儿,和马德光的死有关?”宋戈语顿,“还是说,当年是他们杀了马德光?”宋戈脑子里拼命回想金瑶说过的话,金瑶是凭什么断定2017年那几起案子不是姓漆的做的呢?
女学生?黑暗?怀孕!是怀孕!
鹿角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宋戈睁大了眼,眼中满是不安分的味道:“是姓漆的,他也是鹿角。”
“不止是他。”金瑶觉得宋戈推论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打断了,她朝着宋戈走了几步,挨着墙,歪头看着宋戈,“当年抓你的那个几人,应该也是。”
宋戈浑身一颤,眼前似又浮现出在神农架的密林里,那个朝他回头看的怪物,它一张嘴,掉下了一根舌头,血淋淋的,像是刚割下来似的。
“为什么抓我?”宋戈不理解了,那时候他还没碰到金瑶,还没牵扯上这一大篓子的事儿。
“还有,为什么鹿角托身的人,都和舌头过不去?万十三临死之前是割掉了舌头的,那天我见到的东西,也从嘴里掉出了舌头,不对,万十三如果真的割掉了舌头,那变成万德光后,也是个没舌头的,他是怎么说话的?”
有些东西,一旦深入思考,就发现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可怕。
“这就要问林小玲了。”不知为何,金瑶总是笃定林小玲肯定还知道其他东西。
“和她有关系?”宋戈伸了个脑袋,从祝知纹的角度看过去,隔个金瑶只能看到宋戈的半张脸,宋戈窜看了祝知纹一眼,也不作声,只挺直了背看着金瑶。
金瑶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别想多了,这件事到鹿角托身之后,就和他没关系了。”
宋戈点点头:“也是,你刚才说了,他没那个本事。”
这句话再次惹毛了祝知纹,只是中间隔着个金瑶,他不好发作,甚至连一丝丝不满意的情绪都不敢展露出来,他怯怯地看着金瑶的脸色,仿佛金瑶就是他的晴雨表,金瑶笑一笑,他心情才能松快些,不然就跟刀割火燎一样难受。
宋戈的口气却一如既往的随意,甚至还带着些质问:“你怎么总和林小玲过不去呢?”
金瑶语气倒是挺软绵绵的:“你不觉得她有事儿瞒着我们吗?”
“可那也是人家的事儿么不是。”
金瑶眯起眼:“如果伤害到了你,可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
屯昌县鸭母坡。
林小玲不是本地人,没有本地户口,也没有宅基地,这块地方是她在土流网上随便淘来的,二十年起租,她直接租了二十年,一套九十平的农村小院带前后菜地花园,屋主说,隔壁那一座小山头也是他的,要不要一块儿租给林小玲了。
林小玲寻思着自己有山也没处用啊,海南的山又不像东北的还能种种人参,不过放着也是放着,至少她也算有山头的人了。
屋子翻新过。
砖墙抹上了墙灰,刷上了腻子,水泥地铺上了瓷砖,水电本来都是通的,买点高科技的电器和电子设备,林小玲出门三天家也不带管的,自动浇水管会按时自动洒水,鸡笼子上也装了自动投食器。
林小玲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挺有人情味儿的,瞧瞧,自己出远门都不忘记家里的菜地和走地鸡。
“你们走吧。”林小玲打开鸡笼子,招呼着家里的七只老母鸡出来,她一边用笤帚赶着鸡,一边跟在鸡屁股后面念叨,“一直家里养的,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了野外能不能活,但我也要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没空帮你们找新家了,自生自灭吧,就像我一样,我一开始不也不会游泳爬山吗?瞧瞧,才来海南几年,我连蝶泳都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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