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挑衅,盛西庭看到了,但他只是撩起眼皮瞥了他一下,罕见的没出声反驳。
整个人沉默的很不正常。
宁言熙有点纳闷。
但盛西庭第一次不像护食的野狗似的朝他呲牙咧嘴,他也乐得轻松,低头笑了笑,索性毫不顾及的当着他的面把瓷勺递到季月舒唇边。
“尝一口?试试我的手艺,和伦敦的时候比起来有没有退步?”
盛西庭的目光,沉默的转向了季月舒唇边。
那只洁白的瓷勺里,乘着半勺浓稠的皮蛋瘦肉粥,米粒熬的几乎融化,看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她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吃这个?他怎么不知道?
这一刻,执拗的站在七年前,不肯往前走的盛西庭突然发现,他和季月舒之间,确确实实已经有了永远也弥补不了的鸿沟。
她和宁言熙之间的七年,是他不知道的过去,是独属于她和他之间的回忆。
眼前这一碗小小的皮蛋瘦肉粥,在不断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有着他永远参与不了的过去,也有他永远打破不了的默契。
心口那把锋利的刀还在快速的绞,盛西庭仿佛一座木雕般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他没说话,季月舒却觉得他的视线沉甸甸的,带着她看不懂的含义,让她有些莫名的慌。
“谢谢,不过我自己来吧,”她不自在往上坐了坐,避开了宁言熙伸到她面前的指尖,客气的抬手去接他手里的碗,“不好这么麻烦你的。”
宁言熙的眼神黯了黯。
不过他虽然打听不到季月舒住院的具体原因,但猜也能猜到,或许是和自己之前见她的那一面有关系。
他确实迫不及待的想让她回到他身边,但却不希望是以伤害她为代价。
既然她不愿意,那他就不会勉强她。
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等,慢慢的熬。
就像这碗皮蛋瘦肉粥。
小火慢熬出来的味道,她也很喜欢,不是吗?
看着季月舒从他手里接过碗勺,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粥后,乍然亮起的双眼,宁言熙慢慢的笑了起来。
从回国后知道她和盛西庭在一起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焦灼和痛苦,在看到她惊喜笑容的这一瞬间,像云破月出,皎洁的月光将阴霾驱散的一干二净。
他笑的越是轻松释然,对面的盛西庭的眼神就越是黯淡。
尤其是当发现季月舒确实很喜欢那碗毫不起眼的粥之后,他浓黑锋锐的长眉皱起,线条深刻的眼尾往下压。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无端显得可怜巴巴的。
“季月舒,你喜欢...吃这个吗?”他一向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哑,将试探也说的像情话,“那以后...我给你做好不好?”
短短一句话,被他说的一波三折,眼神里都是无奈和妥协,让季月舒大惊失色,一个没忍住,差点被嘴里的粥呛住。
听到她的咳嗽声,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同时起身,都朝她伸出了手。
一个去接碗,一个熟练的去拍背,三个人手忙脚乱,各做各的。
小小的一张病床上,突然就显得非常拥挤。
手里一空,季月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盛西庭搂进了怀里。
他的神色严肃,但动作轻柔,像对待小孩般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熟练的像做了一整年的护工。
端着碗站在旁边的宁言熙低着头看着这一幕,挂在唇边的笑一寸寸的凝固。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盛西庭之前,偷听到的那些关于他的传言...
盛西庭确实…有丰富的照顾病人的经验。
心里隐隐泛起愧疚,但视线一转,看到季月舒因为呛咳而染上红晕的脸颊,他的心又一点点的硬了起来。
他什么都可以让给盛西庭,但唯独她,他不想让,也不能让。
毕竟,他能拥有的东西,也只剩下她了。
宁言熙的五指缓缓用力,将掌心的碗握紧,里面剩下一大半的皮蛋瘦肉粥散发的香气清晰的提醒着他来的目的。
“看来,这个皮蛋瘦肉粥不适合你,”等确定季月舒没被呛到之后,盛西庭不舍的扶着她躺了回去,回敬般瞥了宁言熙一眼,“刚刚喝燕窝粥的时候,就一点事没有。”
“看来,燕窝可以多吃,这些乱七八糟的粥,还是算了。”
他慢条斯理的坐回原地,从身后的餐桌上,又端了碗花胶出来,一边搅,一边抬头看向仍站在原地的宁言熙,“以后,都不用送吃的来了。”
“不合适。”
对上他耀武扬威的眼神,宁言熙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后,慢慢的找回了笑容。
他将手中的碗轻轻放回保温盒里,没去接他的话,反而转过头,径直朝向季月舒,“月舒,我把粥放着保温,之后你想吃的话,随时都能吃。”
“如果还想吃点别的什么,也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我都知道,也都会做。”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随叫随到。”
他说完看向盛西庭,笑的云淡风轻,“不像西庭,现在要管理整个盛家,忙的很。”
两个男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寸步不让的微笑对视。
躺在床上的季月舒也察觉到了暗流涌动,她有些不安的看了看他们,抿着唇没说话。
“我们盛家,应该不缺厨子吧?”盛西庭死死捏着手中的瓷勺,笑的咬牙切齿的,“你再怎么说,也是盛家的大少爷,倒是不需要你亲自下厨招待客人。”
“客人”两个字带上了重音,意义不言而喻。
“厨子是厨子,我是我,那怎么能一样的?”宁言熙不去和他纠缠,他顶着盛西庭不悦的目光,风度翩翩的坐回病床边,低头问季月舒,
“另外,月舒,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现在,我想再次占用你一点时间,单独聊一聊,可以吗?”
“不行!”
“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坚决反对的来自盛西庭,轻声同意的,是季月舒。
听到季月舒答应的声音,宁言熙满足的勾起唇角,而盛西庭的眼神,却一寸寸变得黯淡。
他像是不敢相信般,死死盯着季月舒,似乎想从她那张脸上,看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但季月舒却始终低垂着清冷眉眼,像是感觉不到他的目光般,偏着头看着宁言熙。
“西庭,麻烦你出去一下,我和言熙有事要谈。”
比雪更冷的声线从她嘴里清晰的传了出来,将盛西庭冻在当场。
他怎么也没想到,被赶走的,会是他自己。
第43章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盛西庭浓密的长睫垂下,在眼底形成一片扇形的阴影,将黑瞳深处的情绪掩藏,让宁言熙无法窥探到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好,”僵在原地的盛西庭无视了他的视线,胸膛明显起伏了几下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收回了落在季月舒脸上的目光,再开口时,语气出人意料的温和,“那我去门口等你们谈完。”
他不紧不慢的掖了掖季月舒的薄被,将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妥帖后,才起身往外走。
在整个过程中,季月舒都没回头看他。
她的脸偏向一边,双眼微阖,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
宁言熙的视线追随着盛西庭,看着他他走到门边站定,双手抱臂的斜靠在门框上,一只长腿曲起,姿态懒散的垂下深邃眉眼,盯着脚下的地面发起了呆。
看样子是不准备再走远了。
宁言熙幽幽的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季月舒抱怨,“月舒,现在想要和你独处,可真是不容易,哪里像在伦敦的时候...”
“宁言熙,”季月舒终于抬头,澄澈水润的双眼直视着宁言熙,疏离的叫着他的名字,“你还想聊什么呢?”
“我想,我们之间,恐怕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吧?”
她是生气盛西庭对她做的那些事,但同时,季月舒也清楚的明白,盛西庭那个时候说的话,是真实但残忍的事实。
在季家的项目彻底结束之前,他都是整个季家,包括她,应该紧紧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即便已经离开了季家,从心理上做好了切割,但季月舒也无法对那个项目坐视不管。
她曾远远的看过那个接近烂尾的楼盘。
乱七八糟的工地前,挂满了讨薪的横幅和花了一辈子积蓄买房的人写的大字.报,满地狼籍里,是碎了一地的希望。
那个项目,不仅仅是季家的,同时也是那些工人和业主的。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那个项目再次启动后又面临停工,无数人再次拥有的希望被摧毁...
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所以,她会放纵自己在受了委屈后给盛西庭一些脸色看,但却不会放任自己去触碰他的底线让他难堪。
她清楚的知道分寸。
她突然冷淡的态度让宁言熙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了然的苦笑。
他伸出手,颤着指尖想去触碰她苍白的脸,却被她往后躲开,“月舒,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即便不说其他,至少也是认识好几年的朋友,我今天来,只是来探望的,你别多想。”
季月舒抬眼看了一眼门边的那道高大身影。
盛西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冰冷眉眼巍然不动,也看不出生气的痕迹。
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那...谢谢你的粥,”她抿着唇笑了笑,“很好吃。”
说完怕他误会,又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太麻烦了,以后不用做了。”
宁言熙脸上的笑生动了些,像是没听到她的拒绝般,顺势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又理了理她的床单,“不麻烦的,而且...我做的也很开心。”
这句话季月舒没接。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发现她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后,宁言熙暗暗的叹了口气,收敛起脸上的笑,顿了顿后,轻声向她道歉,“月舒...那天的事,对不起。”
“是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没控制好情绪,不是有意凶你的,”他清风朗月般的瘦削脸颊上,一双温和的眼睛迎着光透亮,看起来诚恳极了,“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一个两个的都来找她要原谅...
那谁来原谅她呢?
季月舒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苦和挣扎,随后是浓浓的讥诮。
但宁言熙看不到。
他仍然盯着她乖巧的后脑勺,似乎是笃定以她的性格,会原谅自己那天的冒犯。
而季月舒果然如他所料。
“那不是你的错,”季月舒闭了闭眼,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只是在开口时,隐藏了浓浓的疲惫,她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宁言熙,“而且,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有一个,单独的,属于你自己的,和我无关的未来。
“嗯,我知道的,”宁言熙笑了笑,藏在床边的手指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嘴里却依旧说着言不由衷的鬼话,“我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努力的去尝试。”
听到他这么说,季月舒感觉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重担,凝结着冰霜的清冷眉眼慢慢化开,连声音也轻快起来,迫不及待的向他确认,“真的吗言熙?你没骗我吗?”
“那当然。”
是骗你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宁言熙丝毫没有言行不一的心虚,他坚定的伸出手,轻柔的将她额前散开的一缕头发拨了回去。
全程把握着分寸,并没有触到她苍白的皮肤,并且在她警惕起来之前飞快的撤离,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属于朋友之间的互动。
对上季月舒疑惑的眼神,他笑眯眯的开口,“只是月舒,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会努力,朝着取代林雾宜的方向前进的。”
在伦敦的时候,季月舒和林雾宜住在一起,宁言熙经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请两个女孩子吃饭,那个时候他还没和季月舒在一起,季月舒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林雾宜旁观者清,经常笑话他居心不良,居然想取代她在季月舒心中的位置。
那一段三个人在异国他乡抱团取暖的日子,是季月舒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
现在他提到这个只有三个人才听得懂的笑话,季月舒心中一软,也笑了起来,朝他点头,“那你可得努力才行,而且...”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一脸捉狭的提醒他,“这话可不能被雾宜姐听到了,不然,她会开着车来追杀你的。”
她这样的表情,才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该有的活泼。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下子都笑了。
病房里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愉悦的笑声让门边站的盛西庭越发显得冷峻漠然。
他显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但却没转头,直到宁言熙见好就收,施施然的站起来,温柔的朝季月舒告别,才慢慢的抬起头。
那双深黑的睡凤眼和宁言熙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两个男人都没说话。
但一个笑着一个沉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盛西庭,”宁言熙对季月舒挥挥手,慢慢的朝盛西庭走去,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盛西庭的面前,“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月舒,但,你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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