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章眉头蹙起说道:“一个江湖骗子的鬼话你们何必当真。我一生光明磊落,不怕什么邪魔外道。”
云轻本来还想问他要八字算一下,见他如此说,便打消了主意。
这位楚城主说得也有道理,卜算一术,就算修为再高,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总会留有一丝变数,相传这是当年伏羲画卦时留下的一线生机。
楚氏兄妹毕竟待他们不错,云轻想了想,说道:“劳烦拿一把红丝线来。”
丫鬟很快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江白榆知道云轻要做什么,朝托盘一伸手,说出了他走进花厅之后的第一句话:“我来吧。”
云轻一想也好,白榆修为毕竟比她还高。
江白榆手拈丝线,眉目低垂,轻声吟诵法诀。细密的低语在寂静的室内回荡,楚言禾屏着呼吸,听着这神秘低语,心神一恍。
施法完毕,江白榆将丝线放回托盘,那丫鬟转而端着托盘送到楚言章面前。
江白榆:“将此丝线系在手腕上,普通妖物无法近身。倘若你被厉害的妖物袭击,我们也能很快得知。”
楚言章点头道,“多谢。”
此事一毕,云轻又说起另一事:“你们的家庙里东偏殿神龛中坐的是哪一位?往常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神像。”
楚言章答道:“此是我楚家祭祀的一位家仙,来历神秘,年代已不可考,我只知他叫’倾城子’。”
云轻心想,头一次见识这么自恋的道号。
“他为什么没有脸?”
三兄妹皆是茫然摇头。
云轻与江白榆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言。
——
次日一早,浮雪和程岁晏起床后,四人一起吃早餐,云轻把昨晚发生的事与他们说了一下。
浮雪拿着一个做成牡丹花样式的馒头,一片片扯着层叠的花瓣往嘴里送,一边说道:
“什么人呀,给自己取个’倾城子’的道号?那以后等我悟道了,我要叫’天仙子’。”
程岁晏笑道:“那我悟道时要叫’美男子’。云轻,你要取个什么道号?”
“我没想好,”云轻摇摇头,而后笑着看向江白榆,问他,“白榆,你有道号吗?”
道号一般都是悟道之后自己取,有些人不满意还会更换道号。云轻相信以江白榆的修为,他肯定已经悟道了,只是不知道取没取道号。
江白榆一看她笑吟吟的眼神就觉得没好事。他确实还没取道号,于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云轻:“我送你一个道号吧?”
“嗯?”
“以后你就叫——香香公子。”
“哈哈哈哈!”程岁晏和浮雪捧着牡丹馒头大笑。
江白榆眉角一跳,作势要拔剑,“你个流氓,吃我一剑。”
云轻笑嘻嘻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息怒息怒。我有正事要说。”
江白榆视线扫过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说。”
“脸上空白的家神,让你们想到什么?”
浮雪搅拌着一碗放了桂花蜂蜜的米粥,答道:“我只能想到无相道。”
江白榆点头道:“我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个。”
云轻也是。
程岁晏见他们打哑谜一样的又对视又点头的,便有些着急,“无相道是什么?快说说。”
浮雪给他解释了一下。
无相道修的是机变,悟道之人可以变化成他人的样貌,修为越高,能变化得越多。当修到一定境界时,不仅能变成其他人,还能变飞禽走兽。
据说登仙之后的无相道更加变幻莫测,金银器皿,草木山石,万事万物都能变,甚至能变成一片白云,一缕清风。
千变万化,万相即为无相,故称无相道。
“目前江湖上最有名的无相道人,当属华阳派掌门夫人秦染情,道号千机仙。也就是白榆的娘亲了。”
程岁晏看向江白榆,追问道:“真的吗?你娘亲能变成我的样子吗?”
江白榆“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只是样貌一样。”
“那也很厉害了,说不定她认识这个倾城子呢。”
江白榆抿了下嘴角,终究没说话。
……
今日楚氏兄妹带云轻四人去了郊外的一座别苑。
这别苑除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等样样精致外
,最特别之处是种了许多桂树,棵棵都有两三百岁树龄,蔚为壮观。
所以此苑唤作“桂园”。
这时节金风送爽,老桂飘香,整个园子到处浮动着浓郁的香气。
楚氏兄妹请了相熟的朋友作陪,在园中摆了个螃蟹宴,那螃蟹个个有六七两往上,蒸得火红的端上来,又有提前腌制好的醉蟹。
云轻不耐烦吃螃蟹,她承认蟹腿肉很鲜美,但是剥起来太麻烦了。
浮雪剥了满满一壳蟹黄并蟹腿肉,笑着递给她:“师姐,给你。”
程岁晏跟着凑热闹,递上自己剥的,“云轻,吃我的。”
江白榆沉默不语,只是把剥好的蟹黄蟹肉摆到云轻面前。
正在这时,楚言禾捧着个蟹壳小跑过来,娇黄色绣着桂花的衣带在跑动中翻飞。
她边跑边笑靥如花地邀功道:“云轻姐姐,这是我给你剥的!”
云轻低头看看面前四份剥好的蟹黄蟹肉,抬头扫过四人面孔,咽了下口水。
说不好为什么,感觉气氛有点紧绷。
程岁晏真没想到这年头当个狗腿子竞争这么激烈,一下子把他的好胜心给激起来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轻,问:“你要吃哪个?”
其他三人也默默看着云轻。
“我都吃,有多少我都能吃。”云轻说了一个完全不会错误的答案。
楚言川见状,笑着劝道:“螃蟹大寒,女子不可过量食用。”
云轻乐了,“我阳火旺得很,不怕寒凉。”
她把这些剥好的螃蟹都收拢到一个大盘子里,倒了杯酒打算慢慢吃。
哪知浮雪忽然又问了一句:“你先吃哪个?”一句话,其他三人的目光又注视过来。
云轻:“……”
好师妹,真会添乱啊。
云轻顶着他们的目光,伸手端来桌上一个装着米饭的大碗,把这些蟹黄蟹肉统统倒进大碗里和米饭拌匀,笑答:“当然是一起吃了。”
她心想,我实在是太机智了。
……
宴席过半时,江白榆站在池塘边看远处山坡下啃食草皮的小鹿,楚言川走过来说道:“白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两人走到一片走廊后面,站在一棵桂花树下。
楚言川笑着与江白榆攀谈,一会儿问他家乡在哪里,一会儿问他父母家人是否安好。
江白榆不是个话多的人,一般是楚言川问,他答。
这样不尴不尬地说了一会儿,楚言川忽然说道:“白榆,你有心上人吗?”
江白榆沉默片刻,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心上人,那你觉得我小妹这人怎么样?她虽然娇纵了些,但是天真善良,性格也活泼,与你一静一动,很是般配。”
江白榆皱了下眉头。楚言禾在他眼里就是个闹腾的小女孩,哪里般配了?
楚言川见他皱眉,笑道:“实不相瞒,我和大哥也很发愁小妹的亲事,这两年相看了不少人家,她都看不上,又不想远嫁。
我看她对你还挺有好感的。你若是和她成了亲,可以住在玲珑城,我们楚家一定不会薄待于你,自然,也不会影响你修行的。
你们想回华阳山也可以,只是每年回来小住两三个月就好……不如这些日子你们相处一下,增进一下了解?缘分这事很难说的。”
江白榆耐心听他说完,摇头道:“我一心求道,无心此事。你还是给令妹另觅良缘吧。”
楚言川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毕竟在他眼里小妹真是极为聪慧可爱的一个女子,样貌也很出挑。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强求了。倘若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你后悔了,一定要和我说。”
“不会后悔的。”
楚言川离开后,江白榆朝身后说道:“出来。”
走廊后转出来一个火红的身影。
云轻背着手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微风吹落桂花,秋天化作碎金落在她的肩头。
她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听。”
江白榆“嗯”了一声,想到被云轻听去的内容,他感觉一阵不自在。
云轻却还没察觉,她抱着胳膊,歪了一下脑袋看着他,笑嘻嘻道:
“人家都那么有诚意了,你不如就从了他们吧。言禾聪明又可爱,你做了玲珑城的贵婿,说出去也很有面子嘛。我看这亲事不错,啧啧。”
她用这种戏谑的语气谈论他的终身大事,让他忽然感到愤怒。
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委屈,酸酸涩涩,像吃了没熟的青桔。
情绪一阵阵往脑门上冲,江白榆忽然嗤的一声冷笑,说道:“你若是看上人家的富贵,你就留下。何必说我。”
云轻呆了一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发火,她像是看到了很新奇的事情,歪着头盯着他的脸,“你生气了?”
江白榆偏开脸,不看她也不说话,因为咬牙切齿的,嘴角旁边的肌肉都微微鼓起来。
云轻忽然感觉这个人变得生动了些。他往常总是温润克制的,就连笑容都带着几丝疏离,好似画中的仙人一般,不像个活人。
“你生起气来——”云轻笑了笑,“更像个人了。”她本来想说更像个活人,由于怕触碰到一些不快乐的回忆,于是就把“活”字私吞了。
哪知这话在江白榆听来实在是阴阳怪气得很,什么道理,他怎么就不像人了?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像狗吗?”他说完这话,拂袖离去。
云轻看着他的背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怎么办,好像更生气了……
这怎么哄?
第41章 功德 天道并不在意你是神是魔、是好人……
江白榆沉着脸毫无目的地疾走,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
楚言川与楚言禾正站在一棵石榴树旁边。树上结满了石榴,沉甸甸地压着枝头,火红的果子映着因饮酒而微红的脸庞。
楚言川同楚言禾说江白榆的事, 说完遗憾地叹了口气。
楚言禾撇着嘴“哦”了一声。别人看不上她,她自然不会开心, 但也只是不服气罢了。
江白榆是很好看没错,可她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 算不上熟悉, 遑谈了解。她还不至于看到个俊美的男人就要死要活,又不是发桃花癫。
楚言禾说道:“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天下的男子比那河里的鱼还多。”
楚言川又问道:“你觉得岁晏怎么样?他是京城人,只是不知道婚后愿不愿意住在玲珑城。”
“他?他不行。”楚言禾想也没想就拒绝。
“他怎么不行?我看他也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能配得起你。”
“他背着那么大一把剑,”楚言禾一边说, 还一边张开双臂比划, “说明他膂力惊人, 我要是和他成了亲, 我肯定打不过他。”
楚言川哭笑不得,“我的好妹妹,谁家成亲是奔着夫妻互殴去的?”
“总之不行, ”楚言禾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爱哥,你觉得云轻姐姐怎么样?”
“啊?”
楚言禾一拍巴掌,“你要是娶了云轻姐姐, 那我岂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到她了?”
“小妹,你别乱说话,她虽是修道之人,到底是个女子,我们莫要坏了人家清誉。”
“那爱哥,你喜不喜欢她嘛?”
“我——”楚言川刚要说话,忽然看到江白榆。
江白榆沉着一张俊脸,大步走近。
楚言川心里有些疑惑。明明刚才和他分别时他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脸色这么差。
兄妹俩以为江白榆有话要说,至少该打个招呼,但是他没有。
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这兄妹俩,好像不认识他们。
兄妹俩的视线一直追着他,就这么看着他沉默地即将走过去,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他走到楚言川身旁时,楚言川忍不住喊了他一声:“白榆。”
江白榆忽然一抬手,楚言川吓了一跳,以为白榆要打他。
但江白榆只是抬手握住了楚言川身旁那棵石榴树的树干。
那树干比碗口还粗一些,江白榆一掌不能完全合拢,约莫握了一多半。
兄妹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江白榆单手握着树干,树上群果摇晃,仿佛受惊一般。只听窸窸窣窣的土壤翻动的声音,那石榴树的根部开始拱起。
再之后是咔咔咔的、树根被硬生生扯断的声音。
一棵比碗口还粗的石榴树,就这么被他单手拔了起来。
楚氏兄妹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江白榆面无表情地拔起石榴树后,单手抓着它,往地上重重一掼。
随后扬长而去。
楚言川与楚言禾两个都吓得肩膀抖了抖。
楚言禾瞪着眼睛,看看地上破碎凌乱的石榴树,又看看江白榆的背影,用一种做梦般的语气对哥哥说:
“他有病吧?”
——
云轻有一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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