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早知道江白榆不喜欢这种玩笑,她肯定不会开的。
这会儿他生气直接跑不见了,她想着哄他又不知从何入手。
若是浮雪,给点好吃的好玩的基本就能让她眉开眼笑,也不知道江白榆有什么爱好。
楚言禾又跑来告诉她,江白榆突然发疯,拔起一棵树就跑了。
云轻吓了一跳,“他扛着树跑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有点渗人。
“不是,他把树扔了,石榴都摔裂了一地。”
云轻松了口气,还好,没疯到那个地步。
……
一直到傍晚时分,江白榆才又出现。
彼时阳星西坠,夕阳在画檐遮下一片阴影。
云轻站在阴影里,看着远处水边的芦花。白色的大片的芦花被残阳染了一层薄薄的金红,如烟如雾,如淡金色的雪。
芦花边两只白鹭静立,不知受了什么惊,忽然展翅钻进芦花荡中。
江白榆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云轻的视线里。
他背着手,披着晚霞走到她面前,说,“云轻,对不起。”
云轻有些意外。
江白榆:“下午是我不好,喝了点酒,气不顺,乱发脾气。”
云轻摇头,“哪里,是我不好,不该乱开玩笑。”
江白榆静静地注视她。
云轻又问:“你去哪里了,我担心了好久。”
江白榆就笑了,浓密的眼睫轻轻掀动了一下。他把手伸到她面前。
云轻定睛一看,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根白玉发簪。
她愣住,“给我的?”
“嗯,给你赔不是。”
云轻拿起那根发簪。
上好的白玉,雕成一枝盛放的莲花。莲花小小的一朵,旁边还有一片圆圆的小叶子。花瓣边缘、花蕊和叶子的脉络都鎏了金,突显形状。
既温和又华丽,既优雅又精致,还带着一丝内敛的贵气。
云轻握着发簪,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
次日他们没出去玩。云轻教了楚言禾剑法,之后拜托楚言禾做一件事,那就是拿一些往年新娘子的生辰八字儿,她要看一下。
这倒不难找,楚言禾直接派人去崇神会要来一份。
崇神会的人实在精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勾当,不好拒绝,眼看着送亲在即,又怕这位大小姐生事,于是一边给了过往新娘登记的册子,一边又让人去知会了楚言章。
云轻坐在一个凉亭里,把册子上最近二十年的山神新娘八字儿都测算了一下。
浮雪和楚言禾站在凉亭的台阶下,揉碎了花瓣逗鲤鱼。
程岁晏坐在云轻身边看她测算,顺便学习,手里像模像样的拿着个尖细的毛笔和洁白的小册子。
楚言川坐在他们对面,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讨论,虽然听不大懂,但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江白榆站在云轻身后,也在看她。
看到她乌发间插着那根簪子,他眼里浮起一点笑意。
云轻一边测算一边给程岁晏解释一些东西,卜算一术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大方向倒也大差不差。
一连算了二十个,她合上册子。
浮雪和楚言禾见她算完了,丢掉花瓣走上凉亭。
云轻缓缓吐了口气,说出结论:“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是身负功德之人。”
程岁晏感觉这个结论很古怪,怀疑地看着她,问道:“身负功德还会被嫁给山神吗?难道当山神夫人真是好事?”
楚氏兄妹对视一眼,也是满脸困惑。
云轻摇了摇头,“功德与气运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就像有个说法是好人有好报,又有个说法是好人不偿命。
实际上好人的命有好有坏,坏人的命亦是有好有坏。天道是无情的,天道并不在意你是神是魔、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一番话近乎无情,颠覆了程岁晏的认知,他愣了好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苦笑一声道:
“你说得对。有些人坏事做尽,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荣华富贵,姬妾成群……”
他忽然有些迷茫了,自言自语道,“那既然如此,功德又有什么用呢?为了向世人证明天道无情吗?”
云轻解释道:“功德可使人更有悟性,更容易证道。通俗来讲,就是有功德之人修炼成仙的机会更大一点。
倘若没有踏入修行,这些人作为普通人时,也往往更加聪慧,更易体察万事万物的道理。人世间的许多圣人都是身负功德之人。”
“原来如此。那山神挑选这些身负功德的女子做新娘,又是什么意思?”
云轻微微叹了口气,低头摩挲着手边一个茶碗。她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口了。
江白榆轻轻地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后对程岁晏说道:“根据我们的猜测,这些女子,多半是被吃了。”
“啊?!”程岁晏此惊非同小可,手中毛笔一松落在小册子上,点出一团墨污。
楚氏兄妹也变了脸色。
程岁晏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吃、吃了?”
“嗯。”
“是我理解的那种吗?”
“是,就像你吃牡丹馒头一样。”
“别这样说。”程岁晏痛苦地捂了捂肚子,拼命压下呕吐感。他今后应该是再也吃不下牡丹馒头了。
江白榆继续说道:“功德之人不仅自己有修道的优势,在一些邪修眼中亦是上好的补品,吃了有助于修行。”
“我懂了。”程岁晏没有勇气听下去了,“你别说了。”
楚言禾脸色惨白,怔怔说道:“他们送亲了几百年,那就是说,有几百个无辜的女孩子被吃了?”
“嗯。”云轻点头,清亮的眸子微微眯起,“等八月十五,我们去会会那位山神。”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不能去。”
第42章 吉凶 “地火明夷,晦而转明,吉凶参半……
云轻抬眼看去, 见台阶下站着楚言章,方才几人光顾着说话,倒不曾注意他来了。
他今日穿一身深红色的衣服, 衣冠依旧是打理得齐齐整整,一丝不苟, 这会儿皱眉看着他们,嘴角向下压着, 脸上写满了不认同。
浮雪立在阶上, 叉着腰低头看了楚言章一眼,说道:“为什么不能去?”
楚言禾敬畏自己大哥, 不敢出头, 悄悄往云轻身后躲了躲。
楚言川倒不曾躲,默默地立在一旁,明显也是不支持他这个大哥的。
楚言章看了眼弟弟和妹妹,终究是没理会他们,而是对众人说道: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 玲珑城因得罪山神, 导致每年有许多人平白无故变得痴傻。
我楚氏一门也未能幸免, 我的二叔, 我的伯祖父,都不幸遭遇此事。那么你们可知,玲珑城为何得罪山神?”
云轻走上前, 说道:“倘若你要说的是两百多年前拒绝成为山神新娘的那位女子,那么我们已经知道了。”
“那你们为何还要冒险?”
“就是因为不想这世上出现更多可怜的女孩子,这理由还不够吗?”
“我知你们有侠义之心,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倘若因此触怒山神, 山神降下更多的罪责该如何应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玲珑城为了逃避这种可能的惩罚,每年都要推无辜的女孩子送死。难道这些女孩就活该死吗?
为了多数人,就心安理得地牺牲少数人,这就是玲珑城的道义吗?抱歉,这种道义,我不能认可。”
楚言川听得精神一震,赞赏地看了眼云轻。
楚言章苦笑着摇头,视线落在池塘边一簇已经有些枯黄的草上,目光竟有些悲伤。他轻声说道: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知。但是道理都懂又能怎样?如果你是玲珑城主,死一人还是死一城,你当如何抉择?”
“楚城主,”云轻抱着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两百多年前自尽的那个女子有错吗?”
楚言章沉默。
云轻:“我不觉得她有错,她只是一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说实话,我甚至有点佩服她。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她至少能决定自己的生命。”
楚言章猛地抬头,凤目里盛着震惊。
云轻:“如果我是玲珑城主,我会想办法自己掌握命运,而绝不会把人命交到虚无缥缈的山神手上。不管是一人之命,还是一城之命。”
“你凭什么?”
她微微一笑:“就凭我手中的剑。”
……
楚言章离开后,楚言川说道:“云轻,你们不要生气。大哥他身为玲珑城主,他有他的难处。”
“是啊是啊,”楚言禾说,“大哥他其实人很好的,只是有些面冷心热。
他听说西北边患严重,百姓很苦,就留书一封然后跑去参军,那年他才十七岁,只带了一杆枪。
他在边境待了好多年,还当上了将军,连皇帝都嘉奖他呢!去年我阿爹病重他才回来的。”
程岁晏点头道:“原来是他,我好像听过他的事迹。”只是当时别人随便聊聊,他也就随便听听,没记住名字。
浮雪笑道:“看不出来,这位城主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嘛。”
“是啊,而且他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前些日子我买了很多糖葫芦分给大家,他不吃,结果被我发现他竟然背着人偷偷地吃。”
浮雪仿佛找到知己一般,“嗐,爱吃糖葫芦的人心肠能坏到哪里去。”
程岁晏对云轻的卜算之术很有兴趣,他说:“云轻,不如你算一下我们这次行动能不能成功?”
云轻想了一下,“也好。”
卜算一道,向来是千变万化、妙术无穷。万物皆通于道,理论上说,万物皆可成为卜算的材料。
比如乐尘子就曾经用龟壳、羽毛、茶水,甚至浮雪吃剩下的果核占卜过。
云轻见程岁晏和楚氏兄妹都盯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江白榆也在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她到底年轻气盛,起了卖弄之心,于是折了一朵淡黄的菊花来占卜。
在凉亭的石桌上,用程岁晏方才记笔记的那支小毛笔简单地画了个河洛图,云轻素手轻拈菊花,驱动修为,口含灵气,照着菊花轻轻一吹。
鲜嫩的花瓣随之飘落,洋洋洒洒地落在河洛图上。
云轻摸着下巴观察图上花瓣分布,说道:“地火明夷,晦而转明,吉凶参半,风雨时晴。”
“吉凶参半,吉凶参半,”程岁晏重复着这四个字,问云轻:“吉是什么,凶又是什么?”
云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还算不了那么准。”
浮雪说道:“吉嘛,肯定是应在我师姐身上,这凶嘛……”她说着,看了眼程岁晏,“你法力最浅薄,我看是多半应在你身上。”
“就不能是你吗?”
“不可能哦,我身上可是带着师姐给我炼的无敌法宝。”
“是吗?拿出来看看。”
浮雪骄傲地昂着头,从腰间百宝袋里摸出个东西,看也不看便摊着手伸向程岁晏。
楚言川和楚言禾也是一脸好奇,待看到她手中物事,兄妹俩表情都呆滞了。
程岁晏哈哈大笑:“你的无敌法宝是个松花蛋啊?确实无敌,你跟对方打架突然掏出个松花蛋,对手直接看傻眼,那不就是可乘之机吗。哈哈哈哈!”
浮雪脸色一变,定睛看时,脸腾地一红,忙收回手,“不对不对,错了,不是这个。”
程岁晏笑道:“你不用说了,就是这个!我是很认可松花蛋的,它跟你真的很般配,哈哈哈!”
“气死我了,吃我一剑!”
——
从八月十三到八月十五,码头唱了三天大戏,并有杂耍、口技、变戏法等表演。夜里更是会放烟花,像元宵节一样喜庆热闹。
送亲一向是玲珑城的大日子。
离码头不远处有一座宅子,这宅子被红花红绸红彩灯妆点得像一座巨大的红色花山。红布几乎要把天空都映出一角红色。
宅院中正在办酒席。
人们推杯换盏,笑语盈盈,一个个上前恭喜某个男子。此男子生得黑瘦干枯,穿着一身簇新的上好绸缎裁制的衣服,活像一只猴子偷了人的衣服穿。
他站在众人中间,局促得手脚不知怎么放,脸上努力地挤出微笑,旁人都端酒来恭喜他养出个好女儿,当上山神夫人。
这男子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端酒的手指上,指甲里残留着一层无法洗净的黑色脏污。
在这座宅子后院的某个房间里,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精美的红嫁衣,端坐在大红色的床上。
这女子五官算是清秀,脸上搽着粉,脖子与手背上的皮肤颜色有些深。
女子隔着门都能听到外头酒席上的欢声笑语,以及更远处码头上隐隐的喧闹声。
人们向来擅长用热闹粉饰恐怖,用喜庆妆点阴森。
女子听着那些声音,神色暗了暗,低头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一朵用丝绸缝制的大红花。过了片刻,大红花上出现一小片一小片的洇湿。
女子身旁立着的一个衣着鲜艳、作媒婆打扮的妇人。这妇人见她哭,撇撇嘴说道:“今日是五娘的大日子,可不好哭的,看惹了晦气。”
被唤作五娘的女子叹了口气,答道:“你当我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几百年来,几百个山神夫人,可有一个活着回来过?”
媒婆张了张嘴。
五娘说,“父母养我这么大,我今天就用这一命,还了他们恩情吧。你监视我这一年,也辛苦了,去吃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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