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转回头时心想,这套衣服有点普通,配不上他的脸。
她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湖心岛上景色。
湖心岛上盖着成片的房子,粉墙黛瓦,高低错落,岛上种着菜,养着家禽,还有许多果树。
其中一棵柿子树尤其高大,这时节树上挂满了火红的柿子,像成千上万的小灯笼,温柔地笼罩着树下的房屋。
画舫路过湖心岛时并未停留,而是去了玉环湖的另一边。
另一边是一道高约百来丈的石崖。崖上悬挂着茂盛的薜荔,崖底覆盖着大片的青苔。
在石崖中间,有一条红色的刻痕,约莫五六寸宽,十几丈长,刻痕旁边是一片红色铭文。
楚言川指着刻痕解释道:“那便是二十年前大洪水时玉环湖涨水的高度。”
程岁晏看得啧啧称奇,问道:“旁边铭文想必记述的是圣曦治水的始末?”
“嗯,等会船走近些就能看清。”楚言川笑着点了点头,“岁晏,云轻,你们再看那石崖的东南角。”
程岁晏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笑道:“我看到了,想必那就是圣曦的墨宝?”
说着,他指了指石崖东南角接近崖顶的地方,那里刻着两个大字,染着朱砂。
笔画飘逸潇洒,刻痕锋利均匀,一气呵成,像是有人用剑直接在石崖上一口气写就的,与常见的摩崖石刻颇有不同。
云轻顺着他手指的放眼看去。
只一眼,她脑中便如惊雷般炸开,呆立不动,身上竟不自觉起了层鸡皮疙瘩。
程岁晏没注意到云轻的沉默,事实上他自己也感觉很不对劲。
——他发觉圣曦的墨宝总共才两个字,而他竟然有一个不认识,这实在是尴尬。他确实不爱读书,可也不至于到文盲的程度吧!
“什么……天?言川,那个字读什么?”程岁晏问。
楚言川笑道:“是’胜天’。这个字的写法确实特别,若不是玲珑城的人,估计都不认识。
当年仓颉大神造字,字体流传到现在几经演变,最初的字体如何,现在也无人得知了。圣曦娘娘是远古大神,用的想必就是最初的字体。”
胜天,胜……
原来羲皇无字书里的那个字是胜!
云轻死死地盯着那个“胜”字,心绪翻涌。长久以来的困扰得到解答,她想仰天大笑,又想放声大哭。
她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告诉浮雪,告诉白榆和岁晏。
可是她不能,她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巨大的秘密陪伴了她十几年,往常不说还只是怕遭天谴,现在它更是牵涉到师父的生死,她甚至连异常都不该表现出来。
极致的兴奋,又极致的压抑。
极致的狂喜,又极致的孤独。
心里像是住着一片深海,狂风滚滚,怒浪涛涛。脸色又极为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尊慈悲的雕塑。
程岁晏还想就这个摩崖石刻点评几句,顺便写首诗以洗刷关于文盲的耻辱,他刚要开口,忽然发现云轻转身进船舱了。
“云轻?云轻?”
“累了,休息一下。”云轻硬邦邦答道。
“哦。”
云轻路过浮雪和楚言禾时,她们俩已经不吵架了,也在肩并肩看圣曦娘娘的墨宝。
楚言禾绘声绘色地给浮雪讲圣曦写这俩字时的情形,仿佛她亲眼看到过似的。
云轻揉了一把浮雪的脑袋,接着便走进船舱。
……
江白榆感觉云轻不对劲。
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亮得过分,呼吸也比平常快了几分。
江白榆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云轻的心口还在隆隆狂跳,她接过茶水,仰头吨吨吨,一口喝光。
因为喝得太过豪放,一点茶水溢出嘴角,顺着嘴角往下,流过下巴,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划过一道细细的水痕。
江白榆视线扫过那道反着光泽的水痕,伸手接住她喝空的茶碗,哪怕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子矜贵与优雅。
“怎么了?”他轻轻放下茶碗,问道。
“白榆。”
“嗯。”
“我今天很开心。”
江白榆笑道:“开心就很好。”
“白榆。”
“嗯?”
“我送你套新衣服吧。”
江白榆奇怪道:“为什么突然要送衣服?”
“都说了,我今天开心。”
江白榆很有些哭笑不得。她表达开心的方式就是给人买东西吗?难怪她总是囊中羞涩,看来是经常开心的。
他笑,“好啊。”
第38章 打扮 云轻挑了挑眉,毫不掩饰眼中的惊……
后来他们笑笑闹闹地玩了投壶和双陆, 楚言禾又使人放下小舟去摘荷花。
几人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去。
彼时残阳铺水,秋风瑟瑟,画舫在密布的荷花丛中穿行, 回到岸边,船上人的酒也已经醒了。
回去的路上, 江白榆状似无意地提到路边的痴傻乞丐。
楚言禾大大咧咧地说道:“玲珑城的傻子确实很多,每年都要多出几百个, 我怀疑——每天都会有一个。”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每年约莫就会多出三百多个, 平摊下来不就是一天一个嘛。”
程岁晏问道:“你怎么知道每年会多出三百多个?”
“因为我爱哥开了尽善堂啊。”
楚言川出声道:“小妹,提这个做什么。”
楚言禾吐了吐舌头, 接着又笑:“爱哥, 你是不是害羞啦?”
楚言川的脸果然红了。
浮雪追问道:“尽善堂是什么?善堂吗?”
“嗯!”楚言禾于是解释了一番。
尽善堂是楚言川用自己的私房钱开的善堂,家里有傻子的可以带傻子去尽善堂登记,每月可领一份粮食,且每年都要带傻子去验身一次。
只要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钻空子的人。
几乎每天都有人为了骗粮食来装傻子, 尽善堂的伙计们, 每天都在想尽办法分辨前来登记的哪个是真傻, 哪个是装傻。
为此, 楚言禾还帮爱哥收集了不少笑话,装傻的人经常在听到笑话后忍不住笑,从而露馅。
一开始, 尽善堂提供的粮食成色都很好,并且足以养活一个傻子,但是很快楚言川发现不行。
有的人为贪图这点粮食,竟然丧心病狂地把自己的家人弄傻。还有人从外地买来人口,登记在自己户籍下, 然后想办法弄傻后来领粮食。
这些人领走粮食之后,通常会直接卖掉,得来的钱大部分自己挥霍掉,少部分买点便宜的粗粮,喂养家里的傻子,但求饿不死,饱是不可能吃
饱的。
这些傻子活得甚至不如猪,毕竟人为了得到一头肥猪,是不会让猪挨饿的。
楚言川知道之后很痛苦,但是并没有关掉尽善堂。他只是把这份粮食减半供应,且在米里掺了一些沙子。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能帮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减少一点负担。
云轻听罢,笑着看向楚言川,目露欣赏。
楚言川的脸更红了。
程岁晏说道:“楚兄,我佩服你,你做到了真正的仁义。”
楚言川摇头叹息道,“可惜,有一些人家,发现家人痴傻之后竟然直接扔到山里喂野兽,或是沉入玲珑河里。”
云轻两眼发直,不知想到什么。
江白榆问道:“玲珑城的人从没想过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吗?”
楚言川一怔,“怎么解决?”
“找到他们变傻的原因。”
“你说山神吗?”楚言川苦笑着摇头,“实不相瞒,祖宗们有过几次,找了有修行的道人前去玲珑山一探究竟,后来,全都没回来。”
云轻回过神,问道:“那你的祖宗们有没有试过,如果不给山神送亲会怎样?”
楚言禾插嘴道:“给山神送亲不是我们祖宗决定的。楚氏来到玲珑城之前,这里就已经有送亲习俗,具体起始于何时已经不可考了。
楚氏先祖曾劝阻过崇神会,哦,崇神会就是组织送亲活动的那些人……结果崇神会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偷偷地送,楚氏先祖也没奈何。”
楚言川接口道:“不过,你方才问如果不给山神送亲会怎样,历史上确实有过一次。我在楚氏家藏的典籍中读到过一件事。
两百七十多年前,有个女子被选中为山神新娘,但是她不愿意嫁给山神,在送亲的前一天晚上自缢了。那一年送亲就没能成行。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程岁晏奇怪道:“什么结果,我没看到。”
“得罪山神啊。”
“你是说玲珑城得罪山神的原因是由于那次送亲失败?”
“嗯。从那之后,玲珑城渐渐地开始有人变得痴傻。玲珑城的人更不敢怠慢山神,崇神会每年除了选一个新娘,还要选两个伴娘。
这两个伴娘名义上是伴娘,实际上是为了在新娘出意外时顶替上去的。”
“我听说啊,”楚言禾补充道,“不知道谁传的,山神要惩罚玲珑城三百年,也就是说,只要再过三十年左右,玲珑城人就不会变傻了。”
云轻陷入沉思。
……
次日,楚言川有事,楚言禾独自来找他们玩,云轻果然提议去成衣铺逛逛。
她想着,要给江白榆买衣服,就不能不给师妹买,而假如给他们两人买了却不给程岁晏买,倒显得好像在孤立程岁晏似的。
所以,干脆全买吧。
楚言禾家里有绣娘供着四时衣裳,平常从不穿外面买的,这会儿看他们试衣服试得欢快,禁不住也跟着凑了热闹。
最后云轻自己选了一套红白相间的衣裙并发饰,她生得高挑挺拔,柔软细腻的面料在腰间收拢,整个人如同一株雪中怒放的红梅。
浮雪选了跟她一样款式的,只不过是浅绿色。她本就生得茸眉荔眼,雪肤花貌,灵气逼人,此刻穿这一身衣裙,如同春草茵茵,柔嫩可爱。
程岁晏选了一套岩青色刺绣衣袍,并一根同色的玉发簪,跟他意气风发的气质倒也般配得很,更显风骨峭峻,棱角峥嵘。
江白榆不知道选什么,让云轻帮他选,云轻让他把她觉得不错的衣服都试了一下,最后选了整个成衣铺最贵的一款男子成衣。
上等的绸缎,晕染成黑白相间如泼墨山水,上头用金线绣着浅浅的纹路,走动之间若隐若现,浮光掠金。
这套衣服的剪裁像是为他量身定制,非常合身,衬得他气质更加夺目,清冷孤标如云间之苍松,高贵灿烂如天边之烟霞。
发饰是江白榆自己选的,一条暗红色的丝绸发带。
云轻本来偏好那件墨玉掐金丝的发箍,但是江白榆的头发比寻常人多,他不习惯戴发箍,最后还是选了简单的发带,依旧扎了个半马尾。
红色的发带随着浓密的乌发垂下,在清贵中点缀了一丝冷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云轻挑了挑眉,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
江白榆勾了勾唇角。
楚言禾试了半天,最后都不喜欢,也就随便买了几样首饰打算回去送人。
“你们在我家住下,我让绣娘为你们做衣服,时兴款式她们都会做,比外面买的好,只是少说要等十天半个月,有些衣服要提前半年做呢。”
云轻笑道:“多谢你的美意,我们行走江湖皮糙肉厚,可别浪费好衣服了。”
“那你们到底住不住我家嘛,浮雪,你劝劝你师姐。我家厨子可是全玲珑城最好的。
他的拿手菜呢,有水晶虾糕,玫瑰鸭子,香糟鲥鱼,还有桂花糖角,还有牡丹馒头……好多好多,你在外面绝对吃不到。”
浮雪眼巴巴地看向云轻。
云轻有些好笑。昨天俩人还吵得斗眼鸡一样,现在又这么好了。
她看向江白榆和程岁晏,问道:“白榆,岁晏,你们觉得呢?”
程岁晏觉得客栈不甚舒适,也确实想去城主府看看,江白榆无所谓。
于是几人就这么住进了城主府。
楚言禾招呼了一大群人帮他们搬东西,这让云轻哭笑不得,他们东西很少,实在不需要人帮忙般。
最后这些家丁大部分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的。
城主府比云轻见过的所有宅子都大,其中雕梁画栋,林苑仙池,奇花异木,飞禽走兽,自不必多说。就连程岁晏都说:“这也不比王府差了。”
浮雪问道:“你见过王府吗?”
“何止王府,我连皇宫都见过。”
“你就吹吧!”
搬进城主府当晚,楚言川设宴款待了他们,席间楚言川对云轻讲了关于李四娘的安排。
因着是云轻拜托,这件事是楚言川亲自盯的。他帮李四娘盘下朱雀街上一个位置不错的铺子,母子俩靠着租金可以过活。
并且他让城主府的大管家认了刘三郎做义子,明着告诉所有人,城主府是他们的靠山。
李四娘初开始还很惶恐,不知城主府的人有何目的,在得知是云仙姑托人照看时,这才接受。
云轻觉得这个楚二公子做事实在妥帖周到,作为报答,她答应住在城主府的这段时间,会传授他们兄妹一些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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