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鲤答道:“是我。”
“九叔!”宝石蓝的眼睛里忽然泪水崩涌,“我就知道他没变心,我就知道他没变心!”
——
深夜,云轻拎着两坛酒来到屋顶。
江白榆坐在屋顶上,一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他并未看月亮,目光平直地落在远处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什么。
云轻走到他身边坐下,将一坛酒递给他。
江白榆伸手托住酒坛。他拨开酒封,拎着酒坛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保持仰头的动作,看向天空的残月。
云轻侧头看他,见他的神情像这夜色一样沉静,看不出情绪。
没有情绪也是一种情绪。
“她其实对我还不错。”江白榆忽然开口。
云轻知道他说的是秦染情。
她说道:“这世间黑白分明的人毕竟很少,大部分人是灰色的。”
“嗯。”拎着酒坛的那只手,腾出食指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他说,“这月亮也一样,圆满的时候少,大部分时候是缺的。”
云轻有些感慨地点头道:“是啊,人这一生追求圆满,却极少圆满。月亮至少还能每月圆一次,可是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曾圆满一次。
哪怕是飞升成仙又怎样,神仙就能圆满了吗?那个叫饮梅子的仙人,还不是被人打得魂飞魄散,连投胎都不能够。”
江白榆便说道:“天道远,人道迩。假如我们追求外物的圆满,那就永远不会有圆满的一天。人能做的也只有内心的圆满,问心无愧,便无遗憾。”
“你说得对。”云轻托着下巴,侧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也在看她,视线就这样直直地落进她的眼睛里。
她今晚本来想安慰他的,却没想到又被他安慰了。
她感叹道:“我想,师父为我取名’云轻’,也有这个意思,他不希望我被俗世的爱恨与羁绊所影响,只寻求一个内心的圆满就好。
可惜,我做得并不好。”
江白榆笑了笑,“我倒觉得你很好。”
两人都觉宽怀了些,碰了碰酒坛,如此就着残月与秋风,对饮了几回。
后来江白榆又为她吹了舒怀曲。
云轻用两个手指轻轻敲着膝盖,静静地听完一曲,轻声唤他:“白榆。”
“嗯?”
“你要不要睡觉?我为你守夜。”
江白榆单手拎着酒坛,再次侧过脸看她的眼睛。灿烂的眸子里倒映着月光与星光,亮得有些过分。嘴唇上还沾着酒液,看起来水润柔软,像是被雨打湿的花瓣。
他说:“你在同情我吗?”
“我……”
“云轻,所有人都可以同情我,唯独你不可以。”
云轻怔了一下,“为什么?”
他忽然微微倾身,靠近了些,她鼻端的莲花香气随之明显了几分。
“你自己想。”
第64章 小可爱 江白榆莫名地感觉被调戏了。……
在又一个秋雨沉沉的夜晚, 云轻一行人来到安乐巷那棵桂花树下。
熟练地掐念阴阳咒,开了阴阳眼。
女鬼荡悠悠的飘着,如今又不认识他们了。
江白榆摆好聚阴阵后, 云轻开口唤她:“韦三娘。”
“啊,你在叫我吗?”
“是啊, 走,我送你去投胎。”
“我不走, 我在等人。”
“你是不是在等靖郎?”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啊,我的靖郎啊……”
“是你的靖郎托我来找你的, ”云轻说着, 举起一个同心结,在女鬼面前晃了晃,“你看,我没骗你。”
“这是……这是我给靖郎的!靖郎他在哪?”
“他让我告诉你,他已经去投胎了, 你要再入轮回才能见到他。”
女鬼于是跟着他们去了附近的鬼井。
所谓鬼井, 是黄泉界与人间界的连通处, 人死后魂魄会不由自主地向鬼井移动。
大地上散落着许多鬼井, 普通人是看不见的,鬼井附近阴气较重,常人有时候走路遇到鬼打墙, 多半是因为附近有鬼井。
韦三娘紧紧地攥着同心结,叫一声“靖郎”,走进鬼井中心,很快便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阴气笼罩的鬼井中心, 留下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最终也没人能知道他们完整的故事。时间把所有的爱恨都风化成尘沙,归于寂灭。
——
除了桂枝和同心结,城主府的护卫还在朝阙楼附近捡了一把碧玉剑,一并交给了云轻。
剑长三尺,绿意浓厚,扣之有如环佩,清脆悦耳。
剑身刻有两个篆字:裁恨。
辞鲤评价道:“剑是不错,名字有点晦气。”
按理,遇到好兵器,云轻肯定是优先自己霸占的。可是这种玉剑只适合用来施展法术,不好真刀真枪地拼杀,她用不顺手,于是给了江白榆。
辞鲤有些口贱,故意气浮雪:“她有了好东西先给小白脸……你师姐不要你咯。”
浮雪大怒,“你一个猫懂什么,那是因为我不想要,不是师姐不给!我跟师姐晚上都睡一张床的,我们俩最好了!”
江白榆在一边听得眉角直跳。
辞鲤哈哈大笑,看了看浮雪又看了看江白榆,继续口贱:“你们俩,真的很像她的大老婆和小老婆。”
程岁晏笑呵呵地凑热闹,问他:“那你说说,谁是大老婆,谁又是小老婆?”
浮雪叉着腰,一脸不服气地看了眼江白榆,然后翘了翘嘴角,“快说!”
辞鲤轻盈地跳到一座假山上蹲坐着。江白榆一看它跑远了,就知道它没好话。
果然,它说:“江白榆肯定是小妾。”
虽然它跑远了,江白榆还是把他抓了回来,变成巴掌大小,往池塘里一丢,小猫地身体擦着水面划了两下,打起了水漂。
辞鲤破口大骂。
三人站在池塘边笑。
云轻刚睡醒,听到外面隐隐的笑声与骂声,她推开窗,趴在窗前隔着海棠树看他们,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程岁晏扬声答:“我们在商量给你纳妾呢。”
“哈?”
最后程岁晏也有幸进了池塘。
不过,当天晚上,辞鲤就私下里跟江白榆道歉了,并且真诚地表示江白榆是大老婆,浮雪才像个小妾。
原因无他,江白榆治好了蓼蓼的眼睛。
为了报答江白榆,它还主动变成一个比拳头略小的黑猫头饰,趴在云轻头上。
把云轻笑得合不拢嘴。
浮雪艳羡地看着:“师姐,我也想戴!”
云轻于是把头饰摘下来,放在浮雪发间。还别说,师妹生得灵动可爱,很适合这样的发饰。
辞鲤在浮雪的乌发间翻了个身,改趴卧为蹲坐,低头看着云轻说道:“喂,我也算帮你们的忙了对吧?”
云轻笑,“对啊,多谢你了,辞鲤大妖。”说着,还像模像样地对它作了个揖。
浮雪和程岁晏也笑着附和。
辞鲤昂了下头说道,“谁要你们道谢,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云轻。”
云轻抱着胳膊一挑眉,“什么问题,说说看。”
“你跟一心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轻听到这话,转过身背着手走了两步,她转了转眼睛,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是她的传人吗?可你修的不是一心道吧?”辞鲤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疑惑了,“可是你又有她的法宝。”
“她的,法宝?”
“别装傻,就是那卷破书。百年前她就用它挡过我的天星坠地,现在你又来,真的晦气!”
云轻却是不信:“别说大话了,你的修为连白榆都不如,还跟仙人交手?”
“所以输了,很难理解吗?回答我的问题,你跟一心子是什么关系?”
云轻转过身幽幽地看着他,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俩的关系,还是你刚刚告诉我的。”
“……”刺哩呆了一瞬,继而暴躁道,“胡说八道,你不认识她,手里有她的法宝?更何况你现在还跟华阳派的小呃……”
它想说小白脸,考虑到江白榆救了蓼蓼,于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小、小可爱,混在一起。”
江白榆眉头跳了跳,又想揍它了。
云轻听到辞鲤这样说,更加奇怪了,“我跟华阳派的……嗯,小可爱,在一起。”说到这里,笑着望了眼江白榆。
江白榆心脏猛地一跳,莫名地感觉被调戏了。
云轻继续说道:“这事和一心子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华阳子就是一心子的姘头啊。”
云轻:“!!!”
这一惊非同小可。
原来华阳子和一心子竟有这样的关系吗?难怪师父当时说他与华阳派有些渊源。
师父很可能是一心子的传人,由此,遇到华阳派的弟子陷入困境,伸手搭救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既有这层关系,江病鹤又为什么会背叛他?那梦中的仙人又为何要抓走师父?他跟师父这样一个凡人又能有什么仇怨?还是说,他的仇怨在一心子?
难道华阳子和一心子最终因爱生恨,恨到要互相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
可是一心子呢?一心子到底知不知道师父被抓了,如果知道,为何不来救?如果不知道,她又在哪里?
明明得到了新的线索,云轻脑子里却涌现出更多的疑问,她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了。
辞鲤见她神情呆愣,眉头高高隆起,看起来不像装的。原来她竟真的对一心子一无所知?
江白榆问辞鲤道:“你确定他们是道侣?”
“我当然确定。我看到他们两个亲嘴了。”
这样劲爆的消息让三人瞪大眼睛,老脸一红。
浮雪忍不住说道:“你没被他们杀了灭口,真算是命大。”
江白榆:“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们,是想找到一心子?”
辞鲤承认得很干脆:“是啊。”
云轻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到他们如此说,便好奇道:“你为什么要找她,说说?”
辞鲤便有些没好气。今天它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倒被他们套走了不少消息。它于是不耐烦道:“年轻人别瞎打听。”
云轻只好说道:“那现在你知道了,我根本不认识一心子,你还要不要跟着我们?”
辞鲤想了一下,问道:“你师父是谁,我
要见见你师父。”
云轻尴尬地看着它,“师父失踪了,我们也在找师父。”
“……”片刻之后,黑猫愤怒地朝天吼道:“你们这伙人也太不靠谱了吧!”
——
三日后。
楚言禾一身黑色劲装,牵着马,领着五十个护卫,这些护卫身后又跟着许多百姓。
浩浩荡荡的人群,在官道上踏起一片尘烟。
他们来给云轻等人送行。
百姓们扶老携幼的,还提着许多点心瓜果,浮雪怀里抱着一堆,实在是拿不下了,那些人还在往她手里塞。
“够啦够啦。”浮雪笑道,“吃不完的!”
云轻发间卧着个黑猫头饰,听到浮雪这话,嗤的一笑说道:“你可太谦虚了。”
楚言禾朝身边一伸手,楚星端着个黄铜托盘走到楚言禾身边。
盘中摆着金酒壶金酒盏,楚言禾往金盏里一一满了酒,递给四人。
她端起酒盏,说道:“云轻姐姐,浮雪姐姐,白榆哥哥,岁晏哥哥,请饮此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你们闲下来,可一定要回玲珑城来看我。”
“好。”云轻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放下酒杯后,楚星又端着个铜盘走来,盘中铺着红布,上头摆着几件物事。
楚言禾从盘中拿起一枚玉璧,说道:“云轻姐姐,这枚玉璧乃先祖楚向之所藏,传闻为仙人遗物,也不知对你们有没有用处,你且收着。”
云轻接在手中。这玉璧呈青色,约莫鹅卵大小。
玉质倒在其次,难得的是上头不知浸染了什么东西的血液,浑如碧叶堆中绽起的一簇红梅,其中透着丝丝灵气,确实有些难得。
云轻一向是个脸皮厚的人,见到好东西便也没推辞,道了声谢就收下了。
楚言禾又拿起盘中一枚黑色令牌,双手递给云轻:“云轻姐姐,这个也给你们。”
“这是什么?”云轻接过看了看。
“这是玲珑城的城主令牌。持此令牌可以向玲珑城提任何要求,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会办。”
云轻便知这枚令牌的分量之重。她朝楚言禾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你了。”
“云轻姐姐你也太客气了,该我们玲珑城谢你才对。”楚言禾说着,又拿起托盘中的最后一件东西,一块白色的玉佩递给她,“这个给你。”
只见这块玉佩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玉佩边缘雕刻几朵祥云,祥云之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鹿。
云轻摸着精美细润的玉佩,问道:“这是?”
楚言禾却并没有解释,只是说道:“云轻姐姐,答应我,好好收着它。”
“好。”
楚言禾眼见云轻将玉佩贴身放好,忽然红了眼圈,问道:“云轻姐姐,我爱哥他……还能变好吗?”
这个问题,云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那日她召引天雷击碎邪修魂体,十万聚合的地魂重新分开、崩散坠落,这才导致了一场白日流星雨。
这十万地魂飘向大地,会在大地上随着气的涌动而游荡,就像随波逐流的浮萍一般。
要去寻找某个特定的地魂,只怕会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不过,人的魂魄是复杂的。魂魄主体会对出离的三魂七魄有微弱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有距离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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