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啰嗦了,快去。”
“好好好!”
鸨母说着退去,一边朝身后看了一眼。两个小丫鬟识趣地走上前,把几人领到一个房间。
这房间装点得倒算清雅,珠帘玉幕,烟蓝色的窗纱像是暮色四合时的远山。墙边摆着水仙与兰
花,每日被炭火的暖气烘着,如今开了花。
木架上几件珍玩,又摆着个浅青色的细颈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枝盛放的红梅。
房间中央放着矮几与蒲团,几人在几前坐定,小丫鬟先端上茶来。
过不多久,鸨母说说笑笑地领着一群娘子来了。
这鸨母坐在程岁晏身边,想推一下他的手臂,见这英俊的郎君防贼一样戒备她,心里莫名其妙的,脸上却堆起笑说道:
“哎呀,咱们这的女孩子太多了,这一个房间我怕站不下,先挑几个顶好的给几位过过目,你要是觉得不合心意,咱们再换。如果女孩子不合心意,隔壁南风馆也是我们东家的产业。”
浮雪插嘴道:“南风馆?”
“是呀,那里头的郎君呀,个顶个的俊俏,有温柔可意的,有俏皮可爱的,也有雄壮威猛的。”
浮雪忍不住说道:“这梦粱城的女人还挺会享受。”
“哈哈哈娘子说笑了,来光顾南风馆的也都是男人啦。”
浮雪沉默了。
鸨母悄悄观察程岁晏的神色,小心问道,“贵人,你看如何?”
程岁晏听她说南风馆,感觉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一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没好气道:“不要男的!”
“好好好,那就女孩子,”鸨母赔笑道,“女孩子多好啊,你看这几个女孩子,不知道谁有造化能入你的眼呢?”
“不是我挑,给她挑。”程岁晏的下巴往师穆羽的方向点了点。
鸨母早注意到那个女孩子眼睛似乎看不见,这会儿见程岁晏指向她,鸨母有些不确定,又问了一次:“给谁?”
“给我。”师穆羽说道,一开口,依旧是软糯糯的声音。
这鸨母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这叫什么事情呢,一个瞎眼的小娘子在青楼里挑女人,说出去谁信?
鸨母生怕他们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小心问道:“容老身冒昧地问一句,娘子你……要做什么呢?”
程岁晏挺不耐烦的,主要是这个鸨母身上水粉味儿太浓了,又非要坐他身边,有点呛鼻子。他问师穆羽:“这鸨母行不行?”
师穆羽摇头道:“不行。”
然后程岁晏指了指门口,对鸨母说:“好了,你先出去。”
“我……”
“你放心,我们做的是正经事,不会让你吃官司。”说完,又掏了一张银票。
鸨母拿着银票眉开眼笑地出去了。
这鸨母带来的女子有七个,这会儿一个个都是一头雾水,有几个还是睡着觉被拉起来的,发髻还有些歪斜。
七个女子排成一排站到师穆羽面前,任她挑选。
师穆羽说道:“你们先坐下,咱们大家聊聊天。”
女子们面面相觑,小丫鬟摆下蒲团,捧上茶,大家都坐下,喝茶聊天。
师穆羽问了她们姓名,故乡何处,为何来到梦粱城做了烟花女子。
几个女子一一答了,有的是被父母卖来的,有的是获罪被官府发卖来的,有的是被拐子拐走卖进青楼的,已经不记得家乡。
众人听了皆皱眉。程岁晏直接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你们赎身得要多少钱?”
大家价钱不一样,几个女子一一答了。云轻和程岁晏都掏了银票分给大家,女子们欢天喜地地接了,嘴里连连道谢。
然后继续聊天。
师穆羽问她们平常有什么喜好,又念了几首诗让她们复述,又问了几个考验品性的问题。
之后又闲聊了一会儿,女子们越来越放松,甚至能和浮雪开玩笑。
有个叫香蕊的女子感慨道:“要是每天都能接待像你们这样的客人就好了。”
其他女子听了都笑。
又有个叫良宵的女子对师穆羽说:“娘子你虽然看不见,咱们几个的名字和声音却分得清清楚楚。书上说天道损其一必补其二,诚不欺人。”
师穆羽笑道:“我眼睛看不见,但是心里却能看见。正因为是用心看的,所以我比那些用眼睛的人,看得都更清楚。”
良宵点头道:“娘子看起来天真无邪,说话却大有深意,良宵受教了。”
香蕊壮着胆子问道:“娘子,你的眼睛是如何看不见的?”
这一问,把众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云轻此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怕令师穆羽回想起伤心事,所以不曾问过。
师穆羽漫不经心道:“我是被我阿娘用毒烟熏瞎的。”
室内众人听罢,脸色皆变。是怎样歹毒的娘亲才会下得去手?
浮雪皱着眉,刚要开口,忽然外头一阵喧哗,接着,房间木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高大的男人闯进房间,紧随其后的是神色慌乱的鸨母,再其后是两个壮硕的家丁。
云轻看到来人,禁不住眯了眯眼睛。
无他,这人竟然是贺兰卿。看来他们与他还真是有缘分。
原来今日县令过寿,贺兰卿方才去县衙贺寿。
回想起之前街上“眉目传情”的美人,他越想越爱,有些后悔没有搭讪,因着这点心事,便提不起兴趣吃酒听戏,只略喝了几杯就离开了。
回家时路过翡翠街,他顺道来倚香楼看看相好良宵。
这女子不仅色艺双绝,温柔可意,说话又总是搔到人的痒处,因此贺兰卿近来十分中意她,特意给了倚香楼的鸨母重金,不许她伺候别的客人。
鸨母没想到贺兰卿会突然来,正想用个缓兵之计先稳住他:“哎呀呀,巧不巧了,良宵这会儿正睡觉呢,我去把她叫醒。公子你稍坐片刻。”
哪知道有个小丫鬟竟然胳膊肘往外拐,朝贺兰卿挤眉弄眼的,嘴往一个方向努了努。
贺兰卿心生疑窦,正好也吃了点酒,便风风火火地跑过去,借着酒劲一脚踹开房间门。
……
这会儿,贺兰卿走入房间后没注意到云轻一行人,他只往那群女子中间扫视一圈,把坐着的良宵抓住胳膊一把提起!
良宵吃痛,“呀”的一声,眼里晃了泪光。
贺兰卿扣着良宵,朝鸨母质问道:“你不是说她在睡觉吗?!”
良宵白着一张脸不敢动,鸨母因为又紧张又要强笑,脸上肌肉颤动,团团的挤着。她说道:
“哎呀,刚刚是在睡觉啊,我刚让丫鬟叫醒她梳妆,想来她是听到这房间有人说笑,以为你在这里,是以走错了房间呢。”
贺兰卿把脸一板,骂良宵:“我看你是想陪别人睡了吧!我真金白银的养着你,你这水性的婊子竟然见异思迁,果然无情!”说罢,忽然扬手打向良宵的脸。
良宵眼里含着泪花,并不敢躲。
云轻皱眉,手掌轻轻一拍茶几,茶盖打着旋就飞了出去,在贺兰卿的手堪堪触碰到良宵的脸时,这茶盖的边沿猛地撞到他的手腕!
贺兰卿惨叫一声,急忙握住手腕。
啪——茶盖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良宵被贺兰卿松开,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跑到云轻身后躲着。
两个家丁见贺兰卿被袭击,高声大骂:“反了天了,连我们贺家人也敢惹!”说着,转身喊了外面人进来就要抓人。
鸨母和那几个女孩子一哄而散,唯有良宵躲在云轻身后瑟瑟发抖。
更多家丁涌进房间,拿短棒的,拿长棍的,竟还有拿凳子的,满脸凶狠,呜呜喳喳地就要打人。
江白榆眉梢都不带动一下,唰唰唰几道定身符点下去,这些人一个个的,保持着气势汹汹的动作,定在原地。
他们脸上的表情,嚣张不再,换上了惊恐。
贺兰卿吓得往地上一跪:“仙人饶命!”
其他家丁也跟着大喊,房间里此起彼伏地回荡着各种“饶命”。
“贺兰卿。”云轻叫出他的名字。
贺兰卿这才认真看向她,这会儿一下子认出了她:“是你?”
想到念念不忘的人就在眼前,他于是笑了,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狎昵: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说着,还眨了下眼睛,眼波乱飞。
江白榆实在受不了了,忍着杀人的冲动,飞快地画了一道符文打向他。
云轻淡淡说道:“贺兰卿,你快死了。”
贺兰卿:“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云轻:“…………”
第86章 无声道 锦瑟无端廿五弦
云轻真是服了白榆。他要装的时候大家都看着他装, 结果现在别人想装一下他就捣乱。她都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了,只换来对方几声狗叫,简直滑稽。
江白榆干咳一声, 给贺兰卿解了符。
贺兰卿满脸惊恐,哐哐往地上磕头, 那一片春心顷刻化为秋风。
“娘子饶命,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都是他们!”他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家丁, “他们自作主张!我没有冒犯之意!”
程岁晏禁不住感慨:“贺兰生也算是个人物,他的子孙怎么是这种货色。”
“娘子, 啊不, 仙姑,”贺兰卿讨好地看着云轻,“仙姑,我可以走了吗?”说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轻手轻脚地便要往外走。
“站住。”
云轻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这贺兰卿人品虽然不怎么样, 在梦粱城却很有影响力。不如借着他的身份地位, 扩大一下择选的规模, 如此也能尽快帮师穆羽找到如意的人选,他们也好尽早动身去神乐谷。
想到这里,云轻淡淡地扫了贺兰卿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把贺兰卿的冷汗都吓出来了。
“仙姑,别杀我,你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好啊!我家财万贯,祖父做着高官, 父亲也有官身,我是家中独子,九代单传!不管你要什么,我爹娘都能给你!”
“我不杀你,相反,我还要救你。”
“啊?”
“你走近一些。”
贺兰卿依言走到她面前,又很没骨气地噗通一声跪倒。
云轻:“抬起头来。”
贺兰卿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江白榆皱了下眉,不自觉地握住拳。
云轻说道:“你把头抬高一点。”她要确认他脖子上那道红丝。
贺兰卿不明所以,微微抬起一点。
云轻一阵不耐烦,拿剑鞘直接顶住他的下巴,重重往上一抬。
她动作有些粗鲁,这贺兰卿被冰凉坚硬的剑鞘顶着下巴,被迫仰头,他好像得了什么暗示似的,身体轻颤,喉结动了动,小声说道:“仙姑,是想玩弄我吗?”
云轻:“……………………”
咔咔——
江白榆把拳头捏出了声音。
浮雪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的脑子要是用不上就挖出来炒一盘吧,闲着浪费。”
贺兰卿被迫仰头后,脖子上的肌肤暴露在众人目光下,云轻仔细看完,看了眼辞鲤。
辞鲤点头道:“是同命蛊。”
云轻收回剑鞘,捏了个法诀把剑鞘仔细清理一遍,随后对贺兰卿说:“你被人下了蛊,命不久矣。”接着三言两语解释了同命蛊。
躲在云轻身后的良宵,此刻看看贺兰卿,又看看云轻,满眼都是好奇。
贺兰卿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良宵歹宵的,他面如土色,恳切地看着云轻,“仙姑,救命啊!”
“我救不了你。”
“啊?”
“但是我可以帮你找到下蛊的人,”云轻说道,“对方既然还没杀你,事情就还有转机。等找到人,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能救你的,也只有你自己,明白吗?”
“明白,明白!”贺兰卿疯狂点头,又问,“那到底是谁给我下的蛊?”
云轻悠闲地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茶几,“不急,我的答案,可是有价格的。”
“仙姑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云轻也就不绕圈子,直截了当说了自己的要求。
贺兰卿一听,这帮人只是想在梦粱城找一个聪明勇敢品性端正的女子,问对方要一滴耳后血,并且明确告知对方她会在这个世界上多出一个孩子……
虽然听起来很荒诞,但是也不难办到。
贺兰卿至此完全信了。对方不求财不谋利,一定是世外高人无疑。
他忙不迭地答应,又保证又发誓,最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那仙姑你看,我这个蛊……?”
云轻知道,要让他用心办事,总要先给点甜头。于是说道:“我可以先帮你算一下,另一条蛊大概在什么人身上,先圈定一个范围。”
“多谢仙姑!有劳仙姑了!”
云轻先问:“你可是有什么仇家?”
“没有没有,我这人一向脾气好,与人发生口角从来都是能忍则忍,吃亏是福。”
云轻便知道他说的都是屁话,也就没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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