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一股执念牵引着,总怀疑陈锦书的死因。因为此前竹泽城的贵人们就讨论过,说陈锦书与贺兰卿夫妻不睦,曾吵过架。
陈锦书又年轻,风华正茂的年纪,病故一说不太令人信服。
二十二岁的良宵,已经做了九年妓女,攒够了赎身的钱。她赎身之后,独自前往梦粱城。
重新做了妓女。
贺兰卿实在是很容易讨好,他像很多她见过的男人一样,只要一涉及到下半身,就好像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良宵接近他,取悦他,迎合他,终于获得了他的信任。
一次醉酒,在她状似无意的刺激下,他将陈锦书之死和盘托出。
悲愤,痛苦,同情以及巨大的恨意交织拉扯着良宵,可她知道她不能露出马脚。
她仰头喝干一杯酒,掩饰异常的神色,接着柔柔一笑,眉眼间风情万种,她说道:“呀,你可真是威风。难怪有那么多女子为你痴狂。”
贺兰卿托着她的下巴,吃吃笑道:“那又怎的,我只钟意你,旁的女人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良宵的纤纤玉指往他额头上点了点,一脸又爱又恨的样子,“油嘴滑舌。”
她把他扶到床上,转身取了同命蛊,下进酒里,随后温柔款款的递给他,“吃下这杯酒,咱们就安歇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威风。”
——
浮雪听哭了,师穆羽摸索着,递给她一方帕子。
良宵此刻已经平静下来,谈及生死,她语气冷淡:“从给他下同命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之所以等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罪孽。
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县令如何判他,已不重要了。除非你们能软禁我一生一世,否则我必定以命相换。”
云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程岁晏感慨道:“没想到你是这样侠义的女子。”
“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棵树,独自在无人的角落里生长。”良宵说完这话,便欲起身撞墙,云轻却一把按住她。
良宵静静地看着云轻,说道:“人固有一死,我为知己而死,死得其所。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助纣为虐的人,那么请问仙姑,你又为何阻拦于我?”
云轻答道:“人固有一死,但是你同贺兰卿一命换一命,似乎有些不值。”
“命在我手,值与不值,自然该我说了算。”
“既然你叫我一声仙姑,这个忙我们自然是要帮的。”
良宵一愣,“什么意思?”
“你活,他死。”
良宵摇了摇头,“这同命蛊是我偶然救了一南疆女子,她作为答谢送给我的,一生俱生,一死俱死,解不了的。”
“那是你没遇上我们,刺哩哩,上。”云轻说着,笑着看了眼辞鲤。
辞鲤翻了个白眼:“少跟白榆厮混,你现在越来越能装了。”
江白榆心口一甜。
辞鲤走到良宵面前,道一声“得罪”,伸指飞快地封住她全身各处经脉,只留给蛊虫一条活动的通路。
随后他左手食指往良宵胸口一点。虽说男女有别,但人的气海在胸口,从膻中穴输入修为是最快的方式。更何况,他只是个小猫咪。
蛊虫本来潜伏在良宵心田,因着大妖灵力的驱动,慢慢地躁动,顺着血液往上爬。
良宵只觉一股暖流先是从胸口涌入,随后缓慢地,从左心向上移动。
与此同时,好像是抽筋一样,有一股不属于她的悸动也以同样的轨迹向上爬行,与暖流的轨迹重合。她一脸惊疑不定。
辞鲤右手捏着跟银针,先是往良宵颈侧红丝的一端刺了一下,她白皙的皮肤上便冒出血珠儿。
然后辞鲤手指一翻,银针掉个,原来这银针的另一端是一个钩子的形状。待到把蛊虫逼到红丝之处,他捏着银钩探入血珠里,飞快地一挑。
银钩上挂着根淡红色的小虫 ,约莫半寸多长,只比头发丝粗一点。
若非它正攀着银钩扭曲挣扎,云轻会以为
这只是什么动物的一根毛发。
众人都凑近一些观看,浮雪瞪大眼睛,“哇,这就是同命蛊吗?还真是一条虫啊?”
辞鲤说道:“笨蛋,蛊虫蛊虫,当然是虫了。”
良宵从震惊中回过神,盯着这挣扎的虫子问道:“把它杀掉,贺兰卿就能死了对不对?”
“对。”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杀了它。”良宵说着,伸手就要来捏这条蛊虫。
辞鲤却躲了她一下,云轻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拔掉塞子,将瓷瓶伸过来,辞鲤把蛊虫抖入瓷瓶。
这瓷瓶里装着灵泉,可以暂时养着蛊虫不死。
良宵急切道:“为什么不杀掉它?”
云轻微微一笑:“你都叫我仙姑了。不显示点神通,算什么仙姑。”
辞鲤不屑地“切”了一声,“装吧你就。”
云轻笑道:“小猫别嚣张,你还欠我们一顿耳朵呢。”
“……”
第91章 行刑 “活该!”
云轻今天要摆的阵, 是她研究了羲皇无字书之后,试着自创的一个阵法。
此阵是个类似街头卖艺的小把戏,俗称障眼法, 所以她为它取名:障目。
以县衙为中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埋入柏仁儿一百零八颗、红色无角龙一对、铜鼓一只、墨汁十二升。
这些东西并非一定要埋起来, 也可以摆在地面上,只是云轻担心有人好奇之下移动, 所以才要埋下。
她又自制了一批醒脑香囊, 一一分发给大家,在给到师穆羽时, 师穆羽摇了摇头说道:“我用不上这个。你的障眼法是欺骗眼睛的, 我看不见,自然不会被骗到。”
云轻笑道:“有道理。”
发完香囊,她纵身一跃,跳入县衙,有人看到她, 大骂道:“哪里来的小娘们, 竟敢擅闯县衙?快走, 快走!再不走要吃板子了!”
云轻置若罔闻, 一阵风似的走向公堂,身后缀着两个衙役边追边骂。
走入公堂后,云轻飞剑出手, 百年愁剑端端正正钉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上,随后她红唇微动,低诵法诀。
衙役身体震了一下,接着再看云轻时,他们的眼神变了。
衙役们困惑地看着云轻, 恭敬说道:“太爷,你怎么在这?”
云轻忍着笑,老气横秋地一背手,学着那常县令的语气说道:“怎么,本官来这里看看,还要和你们报备?”
衙役诚惶诚恐,连道“不敢”,又说:“因有个女子擅闯县衙,小人一路追赶,才到此地。”
“哦?”云轻抬手在唇畔抹了抹,假装在抹八字胡。
这时,咚咚咚——外头突然传来敲鼓的声音。
“太爷,又有人敲登闻鼓!”
“本官听见了,还不快升堂。”
外头敲鼓的是程岁晏,当然了,在别人眼中他是陈逢春。
敲鼓这个露脸的机会还是程岁晏毛遂自荐、从江白榆手里抢来的。云轻第一次知道原来岁晏的戏瘾这么大。
程岁晏有些兴奋,抡圆了胳膊敲了三下鼓,第三下时,竟一气把偌大个鼓面敲破了。
他吐了吐舌头,扔掉鼓槌,跑进公堂里噗通一跪:“大人,你可要给小人做主啊!”
云轻:“……”
看得出来他演得很投入。
这次障目阵法范围连围栏外百姓围观的地方也含括在内,不少附近的百姓听到鼓声都跑来看热闹。
一看到公堂上跪着的人,他们指指点点地说道:“怎么又是陈逢春,他不是说不告了吗?”
“兴许是后悔了。”
“怕是嫌钱少了,啧啧。”
云轻像模像样地升堂,像模像样地听程岁晏陈诉冤情,然后又像模像样地让衙役去请贺兰卿。
过不多久,贺兰卿来了,一脸的不耐烦。
他一来,看到地上跪的人,气笑了:
“陈逢春!我叫你一声大哥是给你面子,实际你不如我家养的一条狗!如今钱也拿了好处也占了,你还要怎样?人若是太贪心,可是会送命的!”
程岁晏也是做过纨绔的,他的好脾气只针对自己的朋友,别人自然没有这待遇。
这会儿被贺兰卿骂了,他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站起身一脚踹翻贺兰卿:“你狗叫什么!”
贺兰卿像个皮球一样飞了出去,咚的一下撞到墙上后又嘭的一下掉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脸上现出一丝茫然,对方力气太大了,他好像被一头牛顶了,脑子都有些懵,甚至没醒不过神来生气。
外面百姓们一阵激动,打起来了!这陈逢春,也没那么窝囊嘛。
贺兰卿终于回过神,他从没这么丢脸过,这会儿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从地上爬起来骂道:“贱民!你好大的胆子!”说着扑上来要打。
围栏外,跟随贺兰卿前来的一群家丁骚动着,他们想越过围栏来帮贺兰卿打人,江白榆默默看着,一个个细小的符文点下去。
众人只觉眼前划过点点金光,然后那些家丁们全部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围观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
“邪门!主人在里头挨打,他们就这么睡着了?心也太大了吧?”
“这大冬天的,不怕冻死在外面,睡得这样整齐,好蹊跷啊。”
“我刚才好像眼冒金星,奇哉怪也,等下买点药材补补肾。”
“我也眼冒金星了!”
“我也……”
“会不会闹鬼了,噫——走吧,别看了,回去。”
“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
云轻让衙役把贺兰卿和程岁晏拉开,拿惊堂木磕了磕桌面,“别吵别吵,冷静冷静。”
她连惊堂木都不肯好好敲,江白榆看她那样子,笑着摇头:“没个正形。”
贺兰卿还没发现家丁们集体昏睡,他这会儿震惊于常县令竟然拉偏架。他横了“常县令”一眼,“大人,你是什么意思?”语气已隐隐带了丝威胁。
“你先别着急,先看看状书。”云轻说着一伸手,程岁晏掏出状书,由一个衙役呈给她。
看到状书,云轻差点没绷住。这状书上用很粗的笔墨画着个猫头,她心想让你敷衍,没让你这么敷衍啊。
她清咳一声,说道:“贺兰卿,你可认罪?”
贺兰卿把脖子一梗,“我认罪。”
“啊,你是怎么杀人的?”
如此重复了一遍上次堂审的过程。
围栏的百姓们听贺兰卿说着,又开始破口大骂。这次那些家丁们都睡倒了,大家骂得更无顾忌。
辞鲤听得一呆一呆又一呆,脑子里不断地出现同一个念头:还能这样骂?
认完罪,贺兰卿嘲讽地看了“常县令”一眼,说道:“我已认罪,大人,你打算怎么判我?”
云轻看向身边的师爷,问道:“依照本朝律令,该当如何?”
师爷察觉到今天气氛好像不太对,他斟酌着,小心说道:“故意杀人,本当判绞刑。倘若事出有因,可酌情减轻。”
“不对,”云轻摇了摇手,“这律法写的不行。”
贺兰卿表情一松,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对“常县令”说:“算你识相。”说完,又挑衅地看了眼一旁的“陈逢春”。
师爷朝“常县令”躬了躬身,说道:“那么大人觉得该如何判呢?”
云轻:“依我看,他打死了人,就该被人打死嘛。”
一句话,仿佛在滚烫的油锅里投入一粒冰块,立刻炸开。
师爷无语了,衙役们震惊了,围观的百姓们听傻了。
贺兰卿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盯着“常县令”的脸,呆了一会儿才说道:“常远志!你疯了?!”
“大胆!竟敢咆哮公堂,还辱骂朝廷命官,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衙役们面面相觑,又一头雾水又胆战心惊,没人敢动。
这些衙役世代生活在梦粱城,不管谁来做县令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所以对常县令这个外埠来的官员很难表现出多少忠诚。
县令让他们欺负欺负老百姓,他们自然是乐意的,可是贺兰卿这种人家,谁敢!
贺兰卿得意地笑了笑,挑衅地看着“常县令”,说道:“大
人,要不你自己来捆?”
“行吧,你都这样要求了,那我就满足你。”云轻说着,走下堂来,一手拿起绳子,还真就来捆了贺兰卿,把众人看得表情呆滞。
“你……!”贺兰卿挣扎着,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常远志作为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官怎么会力气这么大。
他骂道:“常远志,我看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不要就不要呗。”云轻把他捆好,左右看了一眼衙役们,她寻思这些衙役连来捆一下贺兰卿都不敢,更不大可能行刑了。
她干脆指着衙役们,“你们都去后堂。”
这话正中下怀,衙役和师爷脚底抹油,一个个都溜了。
云轻背着手,走到围栏前,打开围栏,对围观的百姓们说:
“来来来,都来打他,本官承诺,今天的事法不责众。若有人问,你们只管说,是我让你们打的。”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贺兰卿名声很差,在梦粱城欺男霸女惯了,只因他有个尚书爷爷,没人敢惹他晦气。
如今得着光明正大的机会打这厮,许多人都开始心动,但是又有些犹豫,想看别人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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