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怎么不睡?”
“不知道,大概白天确实被毒蘑菇伤到脑子了, 我竟然不困!”
云轻坐起身, 打开窗户,风送来浅淡的月光,夜的气息干燥而安静。
她在窗前盘腿坐下,说道:“既然睡不着,不如和我一起打坐练功。”
浮雪支支吾吾地, 翻了个身, 侧躺着用手拄着下巴看她, 岔开话题说道:“师姐, 你下辈子想要投胎做什么呢?”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啊,就是突然想到的。无射前辈下辈子想当小狗,穆羽妹妹下辈子想当小鸟, 蕤宾姐姐下辈子想当个松鼠。”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浮雪笑道:“我想当一只小猪,两眼一睁就是吃,两眼一闭就是睡。”
“然后被人做成烤猪。”
“……”浮雪噎了一下,赶紧说道, “那不当小猪,那我当个小兔子吧。小兔子多可爱啊。”
“是吧,然后被猎户一箭射穿脑袋,拿回家做成风干兔肉,皮毛还能做个可爱的帽子。是比猪强那么一点。”
“不不不,我不当兔子了,我当只小猫总行吧?”
“也还不赖,只有一点——不吃老鼠会饿死。”
“啊啊啊啊啊!”浮雪重重地躺回床上,抓起枕头盖着脸,气得两腿乱蹬,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师姐,你好过分!”
云轻笑呵呵的:“师妹,做个人吧,做什么小猫小猪。女娲娘娘当年捏的可是人,她捏过小猫小猪吗?”
“行吧,”浮雪拿开枕头,笑嘻嘻道,“那咱们下辈子还要做同门姐妹,不,我们要当亲姐妹。说好了,下次轮到我当姐姐。”
说起这些,云轻忽然想到一事,关于师姐和师妹。仙门的辈分从来只看入门早晚,不看年龄的。所以论理,当年她比浮雪入门晚,该她叫浮雪一声师姐的。
据师父他老人家回忆,他当时一眼就看出云轻比浮雪靠谱,因此果断安排云轻当师姐。后来嘛,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浮雪有时候是真的不着调。
浮雪又说:“师姐,你说辞鲤到底吃没吃过老鼠?”
见师姐不答话,她自言自语道:“要我说,他肯定吃过,他总不可能一生下来就在修行吧?灵智未开的时候他不吃老鼠吃什么?
当然了也说不准,万一它被人精精细细地养着、舍不得让它去抓老鼠呢?
哎也不对,如果它被人宠爱着养大,它不可能这么瘦小吧?大约它生下来就是个野猫,吃不饱?它都吃不饱了,还会嫌弃老鼠吗?唉,小猫真可怜。”
云轻干脆也不打坐了,倚在窗前,听师妹唠叨。她一手扶着窗沿,仰头看着挂在枫树冠上的一弯月亮。
“师姐?师姐?你在想什么?”
云轻的视线穿过夜空,恍惚又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
师清商明知道眼盲是族规,却还是任由丁黎生治好了他的眼睛,回到神乐谷后更是一直隐瞒此事。她觉得,他在神乐族算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云轻想过,神乐谷中或许还有其他人知道齐光子的事,至少那位八音婆婆应该知道,可是因着师飞葭的命令,神乐族上下对于神仙之事全部缄口不言,她无从下手。
那么,离经叛道的师清商能不能成为一个突破口呢?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一个值得尝试的希望。
而她又该如何接近他、试探他、说服他?
——
云轻还没想好怎么接近师清商,他却主动来找她了。
这日一早,她在枫树下练了会儿剑法。太阳才刚刚冒头,初晨的风里夹杂着一种类似于茶叶的
清爽微苦的气味,那是枫叶的味道。
她一套剑法打下来,只觉得筋骨舒展,胸怀畅快,刚一收剑,忽听到枫树上有动静,像是什么小动物攀爬枝叶的声音。
云轻仰头望去,不自觉一愣。
枫树斜出的一道手臂粗的枝干上,挂着一只小猴子。
这小猴子用尾巴卷着树干,整个身体倒吊着。它一只手奇怪地背在身后,也不知是在挠痒痒还是怎的。见她仰头,小猴子朝她眨了下眼睛,咧嘴学着人的样子笑了一下。
云轻觉得有趣,笑道:“你这小东西,从哪来的?”
小猴子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伸出来,攥着一树鲜花递向她。
云轻便有些意外,“给我的?”
它又眨了下眼睛,鲜花脱手,抛向她。
眼见云轻把花接在手里,小猴子灵活地翻身爬回到树上,三两下跳进枝叶之间,再也寻不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枫树下重归寂静,只剩下枝叶被风撩动的哗哗声。
云轻低头看那束花。它由七八枝白色玉簪花,和五六朵橙红色野菊花组成,连叶带花,不小的一捧,香气浓郁,上头还挂着露珠儿,看这新鲜程度,像是刚刚采摘的。
花朵之间夹着一枚用花笺折成的纸蝶,这会儿,纸蝶认出了云轻,翅膀颤了颤,从花间缓缓飞起来,挥动着翅膀停在她眼前。
随后,纸蝶上传出师清商的声音:
“我知道一个修炼的好去处。”
——
云轻跟随着纸蝶,来到一处面北的缓坡上。
这里竟然有一片花海。
一整面山坡的玉簪花,也不知生长多少年了。宽大浓翠的叶片之上,立着一串串白色的花朵,冰姿雪魄,清雅可爱,铺天盖地,芳香扑鼻。风拂过,花枝摇曳,好似玉作的浪花在翻涌。
开得热烈,香得坦荡,一如少年人的赤诚。
云轻立于花海之中,放眼望去,神乐谷斑斓的秋色一览无余。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花香在肺腑之间流溢,精神因眼前美景而愉悦。
她抬起手,纸蝶落在指尖上。
“喜欢这里吗?”师清商的声音。
但不是从纸蝶上发出的。
云轻转过身,看到师清商抱着一把琴立在花丛中,眸光清亮地注视着她。
云轻的视线扫过他右边耳垂上多出来的一颗耳坠。不规则的黑曜石上缀着根淡金色的羽毛,既坚硬又轻盈,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师清商微微侧了一下脸,让她看得更清楚。他问道:“好看吗?”
云轻“嗯”了一声。男子佩戴耳坠的并不多见,不过,这耳坠确实很衬他。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下来。风裹挟着花的香气穿过他们之间,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悄悄地蔓延。
而此时此刻,那粒黑曜石上传出说话声,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师清商能听到,那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兄弟你这表情真的很像是在被黑熊精非礼诶!你能不能笑一下?”
师清商嘴角扯了一下,心想离得这么远你能看到我表情?
是了,这耳坠实际是个小小法宝。
别人的法宝是千里传音,这个法宝做得比较仓促,传音距离只有一百多丈。所以此时此刻,丁黎生正躲在百丈外一棵桦树上,秘密指导着师清商的举动。
“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不如让我夺舍帮你把事儿办了!”他说话真的很欠揍。
师清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当一个人开始认真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不该表现得太轻浮吧?
是的,他喜欢云轻。
一开始他只是对这个女子抱有好奇和探究的心思,可是那天她一剑挑开他的眼罩,他看到她的脸,天知道那一刻他心跳有多快!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被一种幸福又慌张的情绪淹没了,以至于他差点没躲开她的下一剑。
他也终于理解,丁黎生为什么明知道师飞葭可以当他祖奶奶了却依旧念念不忘。
人怎么可能抗拒本能呢。
他步步后退,心里已经丢盔弃甲,他本能地用轻浮的笑掩饰泛滥的情绪,冷静之后又觉得,完全没必要掩饰。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喜欢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丁黎生问他,他对云轻算不算一见钟情,师清商回答不上来。他觉得,或许她在更早之前就吸引了他,只是在他看到她时,这种吸引变得更加明朗和剧烈了。
总之,就是喜欢她,想告诉她。
他知道,江白榆对云轻似乎有一些占有欲,可那又怎样。她这样的女子,有多少人喜欢都是正常的吧?
凭什么不能多他一个。
……
师清商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玉簪花的香气进入肺腑,他开口道:“我们——”
云轻却在同时说话了:“我们切磋一下。”说着拔剑。
“……好。”
第102章 琥珀 你被她打爽了是吗?
云轻始终觉得, 要认识一个人,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便是通过剑术去认识。
他的嘴巴也许会撒谎,他的表情也许会伪装, 但是他的剑术却无法弄虚作假。
师清商的琴与师穆羽的排箫略有不同,他的琴能够随心意变化大小。这会儿他把琴缩小到只有半尺长, 往腰上一别,随后抽出剑来。
然后, 他闭上了眼睛, “来吧。”
云轻奇怪道:“何故闭眼?”
“习惯了。”
此时太阳东升,银色的剑刃在阳光下炫人眼目, 云轻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好梦。”
云轻笑道:“那就让我的百年愁来领教一下你的好梦吧。”说着持剑迎上。
她来势汹汹, 师清商神色一肃,又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心思。偏偏丁黎生这个大嘴巴,在他耳边一直叨叨叨:
“兄弟你行不行?啊,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行啊,不对, 是这个漂亮妹妹太行了。我的天, 单论剑法我爹都不一定打得过她!你眼光可以啊!”
师清商的剑法张扬洒脱, 又有些热烈奔放, 好似初升骄阳一般,云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便忍不住多过了几招。
直至察觉到师清商略有退意, 她才收手,也不知怎么,促狭的心思又起,剑尖儿往他耳下一挑。
师清商只觉一道凉风穿过耳下,随后耳垂上一空。
他猛地睁眼, 看到云轻收了剑,正笑眯眯地捏着耳坠朝他抖。
胸口怦怦乱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因为……被喜欢的人调戏了啊!
他默默地看着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经常这样调戏人吗?”也不知怎的,说出这话时,心里有些酸涩。
云轻被他问得一呆:“啊?”
这算调戏?
师清商沉默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耳坠,重新别在耳垂上。
黑曜石上又响起丁黎生聒噪的声音:“这妹妹了不得,吓我一跳。师清商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被她打爽了是吗?”
师清商眉角跳了跳,低着头,叉开手掩着下半张脸,假装在摸脸,然后低低地骂了一句:“滚。”
云轻见师清商好像有些不高兴,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那天的事,我还没跟你道歉。”
她说的是误会他欺负浮雪的事。
师清商摇头道:“那种小事不必在意,你也是因为太关心师妹。”
“这个,给你赔不是。”云轻朝他伸手。
弄坏了师清商蒙眼睛的丝绸,按理该赔他一条才是。可云轻手头没有这东西,神乐谷中又没有绸缎庄,一时间还真不好找。
思来想去,云轻就从收集的宝石里挑了个好看的,当作赔礼。
因为摆阵偶尔要用到宝石,所以她一直在留心收集,其他人知道她收集宝石,遇到好的也会顺手给她。所以这一路走来她积攒了不少漂亮宝石。
眼前这是块琥珀,约莫寸长,纯净的淡黄色琥珀雕刻成一只蝉的形状,颇有意趣,这好像是白榆给她的。
云轻挑来拣去,觉得这一块最有诚意。
是的,她需要一点诚意。
师清商从她手心里拿起这枚琥珀蝉,仔细看了看,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
之后云轻立在坡上,看着脚下一波一波的花浪,问师清商:“
这是你种的?”
“嗯。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出谷游历,在外界遇到一个老婆婆。因我帮了她一点小忙,她便送我一袋玉簪花的种子作为答谢。那婆婆还说……”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云轻好奇追问道:“说什么?”
那位婆婆说,玉簪花很漂亮,他日倘若你遇到喜爱的人,带着那人来看你亲手种的玉簪花,对方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
十五岁的师清商不以为意。他既没有喜爱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漂亮。
只不过,他听说玉簪花很香,所以就种了。
他喜欢花的香气。
“她说,玉簪花很漂亮。”师清商答道。
他看着自己手植的这片花海,笑了笑说,“我第二次在外游历的时间很长。这次我见识了更多的花,这些花各自有各自的香气。而人们都用同一个词形容它们。”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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