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类似的场面,在高中,入睡前漫长的发散想象里。在学习时大脑休息阶段。在现在,她只有做梦时,被动梦见过。
醒来后只觉得是荒唐事一桩。
所以,在这个场景发生时,她并未预想过该作何反应,什么动作,又或者什么措辞。
她只是怔愣原地,梁司聿并没有长篇大论,沉默和她对视,因为他也只是看着淡定,实际手心冒着汗。
这番告白不在计划内,只是应酬时喝了酒,听了几句风言风语。这件事,就被酒精推送着,未经大脑,像说‘你好’,‘早安’一样的丝滑却又留有余悸。
于梁司聿,他看得出她的混乱,走到她的跟前,柔声问她记不记得毕业旅行的那片大海前,他说的话。
是这一刻,她才完全确认,当年他对她,不是毫无感觉。只是,错过就是错过,人生不是圆周运动,不会回到原点。
那年大海前,大家伏栏观海,他说、一切交给时间。
他摇头,说不是这句。八年过去,他可以将喜欢的话语,一字一句复述。
那个物理学家,是这么说的——
其实分别也没那么可怕,65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的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
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
这句话比他先前说的所有,加起来的冲击力更强。不为别的,只觉得唏嘘,原来一知半解的话,是他没说完,是她没刨根问底,没上网寻求答案。
比起未说出口的告白是遗憾,她以为那一切是她的独角戏,告白只是撞南墙。
原来,并非是她以为。
遗憾二字,是他们手动写的。
他只走了半步,是她原地未动。她没有宋岭乐那样的勇气,他也没有盛临的感性。他们都同样的理智,理智分析这份感情能否开始。
苗锦郁听时,审视内心,是她始料未及的发生,让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怎么看待,她只能确切感知,当下她听到时,并非喜悦居多。她沉默良久,温柔回应:“挺意料之外,我的脑子很乱。但是、”
她说但是时,梁司聿的心就沉了。
“但是我很明确的听从内心声音,它说不能接受你的告白。”一切感情和话语都有时效性,过后再说,就没太大意义了。
那天,她一整宿没睡,辗转反侧的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重逢后喜欢,还是旧时情绪作祟?她企图从蛛丝马迹寻求答案,可答案不在回忆,不在风中,在他的心中。
不,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苗锦郁觉得,没有人可以完全地,绝对地了解自己的心,无论读多少书,见多少世界。她也是,她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情,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可她没有年少时的紧张和心动,期望和幻想。
不喜欢?可她在拒绝时,几乎用尽全身的狠心和决绝。
梁司聿出奇地失眠,告白的一幕不断来回,放慢,放大。
他没有告白经验,更没有告白失败经验,所以他也是不知所措的,也无法故作自然地和人相处。
既然都不知所措,那就交给时间,无解的事交给时间,它会给答案。
从那晚起,他们在公司相遇,不用再人前装不熟,视线短暂相碰,错开,颔首,再无视对方。索性在公司,他们见面机会不多,无非是会议上视线相碰,散会后他们不在同一层。
比起在公司,尴尬的是在家门口的电梯相逢。如果电梯里只有他们,真的很尴尬。苗锦郁和他同处过一次,开始走步梯,只为避开。
忙订婚宴的宋岭乐闻到风声,赶来她家,从那扇紧锁的门笃定些什么。借着酒与她夜聊。
宋岭乐挠破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拒绝的可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答案,她明明从高中就暗恋人,那傲娇自大的男人,走下神坛告白,多么难得,为什么不顺理成章的答应,为什么会拒绝?
宋岭乐几杯酒下肚,酒杯用力磕在茶几。
苗锦郁比她心平气和得多,说她没想明白,说太突然了,那一刻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喜悦,激动,就说明不是答应的意思,有任何一点存疑,任何一点没理清,都不能开始。
宋岭乐反问:“突然吗,哪里突然了?”当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们都看得出梁司聿对她不一样,也知道他蓄谋已久。
对于苗锦郁而言,回忆朝夕相处,带着答案反推,那些蛛丝马迹成清晰明了,引人注目的存在。可对于当时的她,又没有上帝视角,怎么不觉得突然呢?
又或许是她全然逃避,避开将他的行径朝喜欢的方向去思酌,怕自己会错意,怕他只是笑一笑,她就纵容自己沉沦。
总之,她暂时不清楚,该如何应对这份情谊。是重逢后喜欢,还是旧时情绪作祟?这个问题,她也要自我拷问。
就暂且冷处理,她不想忙碌之余的大脑没日没夜拷问自己,就把它当做书的一页,先翻过去。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会因为一段感情破碎而丧失正常生活的能力。
只有一点点不适,一点点介意和一点点胡思乱想,她这么觉得。
可周六时,她去上普拉提课回来,心里空落落。怅然若失地坐在摇椅,阳光倾斜在月季上,她想寻找失落情绪的起源。
直到午休闹钟响起,她才想起。周六通常下午午休起来,要听他的安排,去打网球,去游泳,去露营,去溯溪,去参加各行各业大佬分享会。每次她都不情不愿,半推半就前往。
只有百无聊赖坐在客厅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跟着他,她的周末已经这么丰富了。
她赤着脚,一只腿曲着,另一腿悬着,摇椅轻轻晃动,她的视线也在月季上慢慢晃。
那本养花指南不知道他看多少页了,掌握多少了,他说有他,这次绝不可能再养死。所以她甘于懒散,让他学。
是什么时候,她对人有依赖?是什么时候,他悄无声息占据她的所有闲暇时光?
苗锦郁想得头都痛了,却得不到答案。不能再纵容自己内耗,她起身去练字,转移注意力。
每一次将他和难题抛之脑后,就总有人问她,迫使她又想起想不明白的事。就连苗强,在人与苗欣慈欢声笑语之际,逗苗欣慈:“等姐姐下次带梁哥哥来,你去赖他。”
苗锦郁的笑一下僵了,苗强看出来,趁她洗碗时问详情。“你们怎么了?”
苗锦郁开水龙头,冲刷污渍,按压洗洁精,“你也知道什么,是吗?”
“知道什么,知道那小子看上我家姑娘,想追我姑娘?”
苗锦郁问他怎么知道的,她发现,竟然所有人都比她先知道,知道他喜欢她?就她一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苗强不在意谁先知后知,只想知道她在考量什么?
她问爸爸:“你觉得他是适合结婚的对象吗?”她没有精力谈一场无结果的爱情,这个年纪总归要走向婚姻。
苗强对他的了解很片面,“我相信他是个责任心极强,极负责的好男人。”
“爸,你这是盲目相信。”
“你的意思是,他不适合结婚?”
“嗯。”她们两人的性格相反,而结婚不仅靠爱情经营,要靠性格。她在人群里耗能,他从人群汲取能量。她能躺绝不坐,他要晨练,健身,要自律。她习惯遵循计划执行,他时常扰乱她的计划,让一切失序。
这些看似小事,细节,可忽略的习惯,一旦经年久月的婚姻枯燥水中浸泡,失去爱的庇护,都是累积的矛盾,擦枪走火剩下的弹壳。婚姻里哪有誓言里的海誓山盟,生离死别?
有的只是一地鸡毛,谁也不能保证,爱情能否在生活里,被长久地消磨掉。而他又能否屈尊降贵,和她齐心协力应对一切吗?
她对自己都不确定,更何况别人。
苗强说:“有些错过,源于想太多。”
她问:“爸爸,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苗强不知道,他不是他们,他没办法逼女儿做选择,他只说:“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不着急。”
慢慢想,甚至可以搁浅。她想,如果下次再在电梯门前遇到他,不躲了,自然而然的应对。她和郑意丰都能维持表面关系,和他也可以。
从那后,她每次站在家门前的电梯,在门即将开的那一下,心脏总会高悬一瞬,再归位。
归位是因为,她没再遇到他。不用尴尬和局促,挺好。
可连续两星期,她都不曾遇到人。苗锦郁察觉到什么,开始留意,楼上不再有动静传下来,她没再半梦被楼上噪音吵醒。
可梁司聿并未出差。
她问宋岭乐,【你家门上贴了煤气催缴单,手机没提醒?没人管?】
宋岭乐:【提醒了,我忘记了。梁司聿搬回去了,哪儿有人啊。】
他搬走了?
苗锦郁怔忪地,看着那几个字,是哪个字那么锋利,陡然将心脏划开口子,灌凉风。
他是觉得尴尬还是什么?是想和她彻底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吗?
第75章
一场又一场的秋雨,寂寥萧瑟,风一吹,带着过往回忆的怅然。
她不再在电梯前高悬心脏,也不会再与他的车一前一后回家。小区里发呆,他也不会再突然出现。她不曾在除集团外的其他地方见过他。
她后知后觉,以前无数次的偶遇,有多少是真的偶遇?
就这么持续小半个月,在非工作时间见到他,是去探望市场部总监,午休时间在办公区域滑倒,惊动胎儿。也是这么一出,大家才知道她怀孕,孕中期。
她已经显孕,却辛苦藏掖。市场部是集团核心部门,多少人如狼似虎盯着她的位置。苗锦郁充分理解,环境严峻,女性在职场艰难。
集团体现人文关怀,苗锦郁和人事总监及其他同事相约探望。她们到病房时,才发现不是第一批。穿西装的男人单手插兜,在窗前接电话。
闻声偏头,收线。
他的目光第一瞬落在苗锦郁的身上,仅半秒,转移视线和旁人颔首。
人事总监:“要早知道梁总要来,让我们蹭蹭车啊。从集团打车过来花了五六十,堵车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
医院处于市中心黄金地段,停车费出奇贵,大家宁愿打车,几人A一下,也比各自开车划算。
梁司聿:“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一两句话后,大家把注意力放在病床上的人,关心她的状况。苗锦郁将花束放桌上,“还好宝宝没事,我们听到时捏了把汗,很担心。”
“气色不错,说明宝宝也在保护妈妈。”
她摔一跤见红,救护车停在楼下,苗锦郁拿着咖啡进大堂,心头一紧,以为发生什么大事。
苗锦郁和市场总监相视一笑,她摸着肚子:“是啊,还好宝宝坚强。”但她的左腿胫骨骨折,要修养,无法到岗上班。
人事总监问她什么时候发现怀孕的,又问她瞒着做什么,多辛苦。集团对于怀孕员工很人性化,让她摆正心态,安心养胎养身体,不要焦虑,担心之类的套话。
“刘总监在公司年限不短,应该熟知产假期间的员工福利待遇,要有疑惑的地方尽管问我。”
市场总监笑问:“莫总在公司几年了?”
“八年。”
“那我比你还长,十年了。前十年考虑公司和自身的发展前途,不敢轻易怀孕,十年过去,成高龄孕妇了。”说这话,她的余光注意着梁司聿。
梁司聿的注意力只在手机上,不知有没有听。市场总监转移话题,“还是苗总好,早婚早育,晋升与生育完美错开,完全不考虑这些问题。”
她的职场人设,大三实习,大四结婚生子,毕业顺利开展事业。苗锦郁附和她们的玩笑:“个人选择不同,现在的标语是早生优生幸福一生,响应号召嘛。”
同事接话:“我小时候在农村,墙上标语是——想要发家和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时代不同。悄悄告诉你们,我就是我家超生的那个,当时我妈被罚了一万,差点没保住工作。我爸还被强行拉着去结扎!再转眼,居然开始提倡生三胎。
“天呐,你爸妈这么倒霉?强行结扎,有没有人权?”
几个女人闲聊,氛围和谐。
梁司聿坐在床尾对面的沙发上,长腿交叠,坐姿闲散。
她的余光能看到,他只看着手机,不知在刷什么,很专心。方才人事总监同他开玩笑,要他绅士,送各位女士回家,所以他是在等着她们。
女人们的话题漫无边际发散,购物,娱乐八卦,等她们开始往回收,准备走,起码说了二十次,墨迹将近半小时。梁司聿几次欲起身,又坐了回去,尤其看着笑得开心的某人,不耐烦摁了又摁。
在车上,几个女人仍旧聒噪不已。梁司聿脑袋嗡嗡地,放音乐盖住她们的音量。苗锦郁坐后排,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很明了他的烦躁,以及音量突然增大的缘由。
几声蝉鸣,吉他声拨动心弦......她们终于安静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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