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知,这高楼拔地起,最耗钱耗力的便是打地基的时候,看着只完成了一半,实际用的钱可不止一半,这么浅显的道理,妾身不懂为何就是解释不清了。”
“你是想替你被弹劾的夫郎寻救星,想让我去向我夫君求情?”
李夫人站起身,膝盖一软,眼看就要跪下。姜初妤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连忙扶住她。
“李夫人,你我都是为人妻者,应当明白,许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若是有更好的法子,我也不想来求夫人。”
李夫人拭去睫上水光,腆着脸来求一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人,她面子也并不好受。
“你还未说你夫郎是何职位?”
“夫君李缓达乃工部郎中,被弹劾最严重的自然是侍郎,可这火也烧到李家身上了,还请夫人垂怜。我听闻定远侯得皇上信任,并不奢求他能为我们美言,只是若能将我方才的话转达给皇上,妾身不胜感激。”
朝中站队是件慎重的事,也不知这李夫人是太过天真,还是真的急病乱投医了,求到她这里。
不过工部郎中,不就是李书慧的父亲?那这位李夫人,看来是续弦了。
“是非对错,想必夫君心中自有杆秤,不是我三两句就能动摇的,这事恐怕是帮不上夫人了。”
李夫人沉下了肩,但也似乎并不十分意外,道了歉离开了。
她今日特意穿着素雅,走在人群中并不起眼,顺着小径绕到了假山后方。
“姨娘可说服顾夫人了?”
李夫人摇了摇头:“白费口舌。”
李书慧失望地垂下眼睑,咬着唇沉默了。
“全靠你了书慧,若能得定远侯青睐,你爹就有救了。”李夫人拍着她的手,小声低语,话有千斤重。
李书慧本能地想抽回手,她并没有自信,但一想到父亲的话,若是求不到定远侯,就只能去诱宰相,可他年纪都比她爹要大了。
但父亲说,这两位朝臣最得皇上器用,又都尚未对此案表态,留给她的选择和时间都不多了。
她承认,年少不懂事时,第一个让她芳心萌动的,便是顾景淮。但现在想来,那喜欢毫无道理,只是因为大家都喜欢他,那她就喜欢他。
可命运弄人,偏偏在她如今有了真正爱慕的男子后,又要想方设法去勾引他。
李书慧没有办法,如傀儡般点了点头:“我明白。”
***
晚宴结束后,受邀的人三三两两各自回府,姜初妤被顾雅涵送到一间没人住的屋中,吩咐人好生伺候着。
“大嫂在这里稍作等候,大哥与人还有要事相商,等他结束了我带他来找你。”
这是在别人家里,姜初妤也不好随意走动,只得听主人安排,与春蕊等在屋内,打起了盹。
而另一边,准备打道回府的顾景淮找不见妻子,去问妹妹,顾雅涵告诉他:
“我看大嫂不胜酒意,快醉倒了,就把她扶到我屋的暖阁了,大哥快去寻,从这里穿过花园去得快些。”
眼见着长兄离开,她也暗暗跟上。
白日里移步异景的花园此刻被月色笼罩着,只有黑与半黑的区别,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也只能勉强看出分别。
顾景淮凭着白日的记忆向前走着,细草扫过裤脚,蛰伏在园中的虫儿似乎也因他突然的叨扰熄了声响,周遭静得人心里发寒。
他忽然顿住了步子,屏息环视四周,沉声问:“什么人?”
静默了几息,假山后的窸窣声更大了,一个瘦弱的身影绕到前面来,此人步伐跌撞,他还以为是姜初妤待不住走到了这里,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她。
与姜初妤身形相仿的女子捂着胸口,身如柳条般柔细,走到近处,还未等他看清脸,那人就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哎呀”,脚下一扭,跌在了他怀中。
顾景淮下意识接了一下,又急忙撒手,李书慧差点横着掉在地上,好在最后关头抓住了他的下衣摆,没真摔着,一骨碌爬了起来。
“民、民女见过将军。”
李书慧心里一凉,直觉自己又要失败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缠着他。
顾景淮的脸色被树影遮去了大半,只见抿成一条直线的唇隐隐透着不快。
他在边塞学着众将士喝酒暖身,酒量早练出来了,看着薄醉,实际清醒得很。
他要去找他的妻,然后回府。除此之外遇上的,与夏夜的蚊虫无异。
他什么话都没说,抬脚便走,李书慧直接愣在了原地。
直到他的背影在不远处的岔路口拐了个弯,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绝望地闭了闭眼。
顾雅涵从假山后绕出来,有些气急败坏:“给你机会你怎么不中用啊!”
李书慧脑海中浮现出半百宰相的样子,双眸僵直无神地看着前方:“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不成,说好了你要做我大嫂的,还有机会。”
“小时候的玩笑话算得了什么数,何况我喜欢的……”李书慧差点说了出来,抚着胸口又把话压了下去。
“可是现如今只有我哥能帮你爹呀。”顾雅涵还是不愿放弃,她就是看不惯姜氏,一心想要与好友做姑嫂,“我看我大哥是真被姜氏勾着了,你可以学她呀,你忘了么,我们从前成功过一回的!”
回忆起“成功”的事迹,李书慧更不愿了。
“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其实那件事,我觉得我们该去向她道歉的。”
“学她什么?”
顾雅涵还未说什么,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理应远去的顾景淮忽然从拐角处的树后走出,一字一字地问:
“成功过一回,又指什么?”
第28章
顾景淮没走几步, 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一个弱女子,在主人家喝得烂醉,却独自出现在僻静的花园中, 仿佛是专程在等他一样。
那她怎么知道他会路过这里?
思及此,他停下脚步, 隐在树后躲了起来,专注地观察那边的动静。
见“帮凶”竟是自家大妹,他对这两人的心思嗤之以鼻, 但也不好即刻发作打她二人的面子, 刚想离开等秋后算账, 没想到听见了这样的话。
听上去, 多年前发生过一见不光彩的事, 还跟他妻子有关?
顾景淮本来就被宴会吵得失了耐心,现在更是只想快些问出事情, 好早些回府就寝,也不顾及女子惊骇慌张的面色,剑眉一扬, 语气森然冷硬:“顾雅涵,你来交代。”
顾雅涵第一次被长兄连名带姓地叫大名,刚才还一停不停的双唇紧抿着,像只鹌鹑一样偃旗息鼓了。
“我来解释吧。”
李书慧向前走了一步, 把顾雅涵掩在身后, 还不忘从容地福身行了礼。
从她口中,顾景淮得知了他放在书房斗柜里、尘封九年的旧香囊背后的一段故事。
***
九年前,顾姜两家往来密切——
那是自然, 京都谁人不知道顾氏世子与姜二小娘子定了婚约?
于是姜初妤隔三差五就去找她的茂行哥哥玩,有时是去河畔游水, 有时是上青山采花,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虽然那些邀约顾景淮大多寻托辞推却了,但偶尔也会赴约那么一两次。
如此过了几个月,姜二小姐率真大胆的美名传遍了半个京都,许多贵女都不明白,女孩子家不应是温柔婉约才叫人折服么?怎么忽然崇尚起如此不伦不类之人了?
“当然是因为姜二攀上了你长兄,谁敢说她的坏话,便是在骂你们顾家;吹捧她呢,也是看在你们家的份儿上,不必耿耿于怀。”
顾雅涵被年长几岁的友人的安慰了一番,这才觉得心中舒爽了。
在她看来,姜家大小姐那种大家闺秀,才勉强配得上兄长,姜二实在太过另类,当她听说她竟然敢上树偷吃他们家的柿子,简直惊掉下巴。
虽然此举阴差阳错治好了兄长的顽疾,但她还是对此不齿。
姜二到底有什么好的呢?除了身世外,哪儿哪儿都比不上她最好的朋友。
于是在发觉李书慧也对长兄有青睐之情后,顾雅涵来了劲头,拉着她的手喜笑颜开道:“我才不要与姜氏做姑嫂呢!书慧,你以后一定要嫁给我大哥!”
李书慧先是羞红了脸,又在顾雅涵吐出的一串溢美之词中飘飘然了,沉浸在她勾画出的美好未来之中,从那时起,孩童不足为道的好感发酵成了心之所向。
只想是不够的,她们很快有了行动。
一日,顾雅涵见顾景淮身边的侍仆手里揣着东西向大门的方向走去,把人拦下问:“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一听竟是姜二送的香囊,她一把抢了过来,打开木盒瞅了一眼,感到不妙,忙问:“我大哥收下了?”
在仆人眼中,顾雅涵虽是小姐,但也只是年岁尚小的孩童,不知她心中所想,轻松地笑笑,答道:“世子看都未看就叫奴送回去,要不大小姐去劝劝世子收下?”
“不要,你快送回去!”
正好李书慧来府上做客,顾雅涵立刻将这情报告诉了自己认定的未来大嫂:
“姜二也忒大胆,竟然做了只香囊赠予我大哥,害不害臊!”
她们都早慧,知道香囊乃男女之间的信物,即便是有婚约,可毕竟年纪尚小,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李书慧讷讷的:“或许人家并未存那样的心思呢。”
“不管她存没存,这份大胆确是寻常女子学不来的。”顾雅涵咬着手帕,觉得怎么都斗不过姜二了,简直两眼一黑。
可没过一会儿,她有了主意:“姜二做什么,你就跟她学好了,不然再坐以待毙,等几年后她嫁进来了,我大哥还不认识你呢!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善于绣工吗?我这儿有现成的香囊,你快来绣个字!”
顾雅涵特意找来了一只青色的香囊,又拿了金线给她,两个一碰头就喜欢在外头放纸鸢的小姑娘难得在屋中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李书慧最后还是不好意思,顾雅涵只好自己拿着做好的香囊来到东厢房,可惜扑了个空,没见到顾景淮的人。
却看见书房桌上那木盒又被原原本本送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又后悔了,想收下姜二的香囊?
还未等她找那送物的侍仆一问,听见外面的声响,顾景淮马上要进来了。
顾雅涵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手疾眼快地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顾景淮见大妹来访,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淡淡地打了招呼,又将目光移到木盒上:“怎么回事?不是叫你送回去吗?”
还不等下人答话,顾雅涵急忙插嘴:“大哥收下吧,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顾景淮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你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突然为她说起话来了。”
顾雅涵胡乱搪塞过去,心中已经开始期待大哥发现香囊上精巧的绣字是出自书慧之手,会是什么表情了。
她像是得了胜的将军一般昂首回到自己的院中,临别之际,把换来的香囊交给李书慧:
“你回去时路过姜府,叫下人把这东西偷偷扔进姜二的院子里,一定别叫人发现了。”
***
李书慧只讲述了自己知晓的部分,见好友都交代了,顾雅涵也只好全说了出来。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顾景淮不知该作何评价,失语了好一阵。
“……你管这叫‘成功’?顾雅涵,你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感到酒劲上头,额角似有轰鸣,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凭涵养撑着不去迁怒李书慧。
“李姑娘,你我无缘,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三言两语教育完妹妹后,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就转身而去。
“大嫂不在我屋里……”顾雅涵连忙叫住了他,这次没再撒谎,给他指了正确的路。
***
顾景淮甚至没敲门,砰一声撞开了门,气焰方消了消。
昏昏欲睡的姜初妤闻声乍然惊醒,捂着胸口压惊,语含埋怨地蹙眉道:“出什么事了?您怎么如此莽撞?”
屋内点的灯不多,烛火昏黄而催人欲眠,她坐在床沿边上,刚才还倚在床柱上的脑袋随那声而回正,沾着水雾的眸子迷蒙地看向他。
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二人新婚那晚。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好像并不像一对寻常夫妻。
但这不是他所求的么?
顾景淮用眼神示意春蕊暂时出去,扣上门,然后看向她腰间。
那里没有香囊。
他回忆了一下,好像除了那几次身穿华服外,她身上从不佩香囊。
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第一次深弯下腰,平视看向她:
“你不用这般客气,您来您去的,平白把我年纪叫大了一旬。”
姜初妤一眨不眨地回望他的双眼,是她喝醉了吧,怎么会觉得在他眼中看到了类似于怜惜的情绪?
虽然只有一丝而已,但她很快就承受不住了,侧过头去答应下来。
“夫君这是怎么了?”实在是有些奇怪。
顾景淮轻轻摇头,握着她手腕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回府。”
等回到东厢房,即使夜已深凉,顾景淮还是先去书房召集了平日里负责看门打扫的侍仆们,严声问:“少夫人可有来过书房?翻动过什么东西?”
世子平时总是冷漠的,甚少有这种气势威慑的时候,侍仆们一个个不知所以然,更是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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