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打点需要时间,皇上那里变数太大了,我等不起。”姜初妤苦笑了一下,“何况三日后就是他生辰了,我身为他夫人,这次以身犯险,就当作礼了。”
姜凝婉知道妹妹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八头牛都难拉回来,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帮忙了。
“你多小心。”
“阿姐,多谢。”若不是有她罩着,姜初妤自问并不敢这般大胆。
这声谢似有千斤重,压在彼此心上,谁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去过一条连石头都没有的河,甚至不知河里的水是清是浊。
***
月上枝头,一声鸦鸣嘶哑而过,给夜色披上了一层阴森凄厉的霜。
计划还未开始,姜初妤就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踏上泛着冷色的石砖地,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她主动转身背向倚兰殿的大太监,双手向后贴在一起:“公公不必收力,戏做得像一些。”
一根粗绳在她手腕上绕了三圈,勒得紧紧得,打了个死结。
大太监轻声回道:“奴才明白。”
他拽着绳结,又拉又推着她走出殿门,时不时呵斥一声,丝毫不怜香惜玉。
姜初妤手腕被磨得生疼,头埋在胸前可怜兮兮地低泣着,却努力抬着眼左瞥右瞥,余光看到有巡逻宫人打着灯笼向他们走来,立刻提起心来。
“哎,干什么呢这是?”
来人凶巴巴的,可一见大太监出示的腰牌,就换上了笑脸,躬身道:“原来是倚兰殿里的公公,失敬失敬。您这是要做何事呀?”
“看不出来?”
大太监单边嘴角勾起,冷冷地抬起左手在脖子前做了个划开的动作。
姜初妤适时微抬起头挣扎了一下,却被钳得更紧,她落下两行清泪求饶道:“奴婢不是有意的,绕了奴婢吧。”
“还不老实!你三番五次冲撞娘娘还想活命?手脚不干净的贱婢在这宫里头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巡逻宫人怜悯地垂眼看了看身着朴素的宫装、被压制着直不起身的侍女,虽然瞧不见全脸,但见她露出的那截细腻白皙的脖颈,看着比寻常那些粗婢水灵多了,死了可真可惜。
可这宫里,一个宫女白日还活着,晚上就消失了的事,屡见不鲜。
“那就不耽误您办事了。”巡逻宫人弯了弯身子,提着灯笼离开了。
见那人远去,姜初妤面上还是哭哭啼啼的,却大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出来竟这么顺利,她本以为皇上知道阿姐把自己救出来后,会派人手在倚兰殿附近,以防她从宫里出逃,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到了一处偏僻的、被树影遮蔽的角落,大太监瞧四下无人,快速解开粗绳,压着声音道:“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顺着这林荫小道走,等拐到大路上,您瞧尽头处大门上写着个狱字的,就是天牢地界了。”
姜初妤把绳子揣在袖中,另一边袖里藏了浸了迷药的帕子,心中安定了不少,谢过大太监,独自走上了小路。
宫里戒备森严,每一步都靠着神仙眷顾的运气才能走下去,可若是时刻惦记着莫测的命运,就一步都踏不出去。
姜初妤踩着硌脚的石子路,栖息着鸟虫的竹林白日看或许盎然生机,此时却似一条通向地狱的冥道,阴森恐怖。
她什么后果都抛之脑后了。
但或许是上天不眷顾,就在她快要走出竹林小道时,忽然看见尽头处有一个黑影。
她心跳如擂鼓,乱了节奏,下意识就向后退,可步伐歪了一下,一只脚踩在了路外的花圃中,踏在落叶上,发出一声细小的瑟瑟声,可在这静夜里,并非几不可闻。
“谁?!”
那黑影十分警觉,立刻向这边看来。
二人相距不过几丈远,现在跑不仅功亏一篑,也根本逃不掉。情急之下,姜初妤脑袋飞速转着,冒出了一个主意。
她猫着身子向前探了几步,借着月光稍微看清了那人的样子,身上穿的深青色宫服在夜里看全是黑色,但胸前那个狱字可是白色的,此人还真是个狱卒,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姜初妤看清楚后,身形顿了一下,连忙捂着脸碎着步向后退去,后发制人地问道:“你不是明海哥哥,你是谁?!”
在这宫里混久了,谁不是个人精,狱卒一下就瞧明白了,这是个来寻对食却被爽了约的可怜小宫女儿。
他的双眼如饿狼捉到猎物时般闪烁着邪光,心想本来是来解个手的,运气这般好,能遇到个孤身的小宫女,趁着夜色调辱一番,她也不敢怎样。
他吹了声口哨,迈着大步走到她面前,滑腻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面颊:“你的明海哥哥不在,我来陪陪你可好?”
姜初妤面露嫌恶,猛地躲闪开来,慌忙向后逃去,却在石子路上磕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着栽倒在地:“啊——”
“哎呦,快让哥哥看看伤哪儿了?”狱卒腆着脸凑上来,却根本不在乎她的脚伤,而是直直朝她脸凑来。
她等的就是这个动作。
姜初妤眼疾手快地从袖中掏出沾了迷药的帕子,啪一下捂在他嘴上,趁他没反应过来时,空着的手扳住他的肩,脚一蹬地,使了全身的劲把他压在了身下。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狱卒只顾反应过来那帕子有问题,可即使在第一时间闭气,也马上感到头晕目眩,失去知觉之前,他用尽全力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姜初妤继续施力,没过几息,男人手臂滑落,拍在了地上,人呈一个大字型不省人事。
害怕有人经过,她不等心跳平复,抓紧时间去解他的外衣,再用粗绳把他背手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大汗淋漓,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提心吊胆惊的。
姜初妤把帕子堵在他嘴里,用脚一点点把人踢滚去了竹林间隐起来,再套上那人的衣服。
虽然他们身形有些差距,但她故意里面多穿了件衣裳,又是直接把外衣套在身上,相当于是在里面塞了棉花,勉强撑起了这身男式官服,显得壮实了不少。
她又把耳饰摘下,将官帽罩在只盘了一个髻的“罪女”发型上,又用石黛凭感觉画粗了眉,尽了一切能尽的人事,剩下的便是听天命了。
姜初妤长长呼出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佩刀挂在腰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月至中天,正是人困意最浓的时辰,天牢前看守的狱卒瞧着精神头都不大足,见她走近,也没人十分注意。
姜初妤一喜,佯装打哈欠,边走边捂着下半张脸,故意迈着大步,步速悠闲地进了门。
“站着,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生?”
她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任她再镇定,也毕竟只有十七岁,紧张得双腿几乎要发起抖,喉中似乎被粘住了,发不出、也不敢发出声音。
她害怕自己稍一没压好声线,一下就暴露了,只能侧身不动,希望她看起来像是这位大哥眼熟的某人。
“换班了换班了!”
这时忽然有另一人声势浩大地指挥大家换班,那怀疑她的人不见了踪影,姜初妤赶紧趁机溜了进来。
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她跟她夫君一起被关起来。
想到这,她也没那么怕了,低着头向监牢深处走去。
天牢之所以称为天,是因为关押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即使沦为狱卒也不能像寻常布衣一般怠慢,牢房内备的用具倒是一应俱全,起码干净整洁,不会因脏污而害病。
牢内空间也宽大,只是窗户只有寻常窗户的一半那么大,月光透进来照亮的范围很有限,顺着过道往里面走,眼见的环境也是时明时暗,但总是黝黑.逼仄的。
姜初妤终于找到了顾景淮。
竖着的栅栏把他的身影切割成一条条的,而月光却对他青睐有加,温柔宁静地罩在他身上。
姜初妤涌起了一股想哭的冲动,使劲咬着下唇才堪堪收住。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提了一口气,走到牢房跟前,煞有介事地用刀柄敲敲杆,粗着嗓子喊:“这么晚还不睡,想干什么?把你写的东西交出来!”
顾景淮正在写“自证清白”的文书,闻声笔尖顿了一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如心上涟漪。
他侧目而视,见栏外那粗眉狱卒明眸中含着一汪水光,似泣非泣地望着他。
第32章
从小窗透进来的光线如月白绸缎散在顾景淮周身, 而姜初妤却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只有隔着一间间牢门安插在壁上的烛火,掩映着她又粗犷又秀气的面容。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顾景淮轻笑出声。
姜初妤气得想抽刀劈槛木泄愤,他怎么能是这种反应?!
她从昨夜就开始为他担惊受怕, 怕他真被皇上下了药惹了别的女人,后来知道他成了阶下囚又受了惊,今夜冒了这么大的险只为见他一面, 而他呢?他——
只见顾景淮好好地端坐在虽不名贵但干净崭新的桌前,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甚至绛紫团领襴袍也好好穿在身上, 只是未系腰封, 显得懒散了不少。
看样子他在天牢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而她穿着厚实得过了头的衣服,眉也不知画成什么鬼样子, 就这么莽撞地闯进来,看在他眼里这行为定是痴傻至极,怪不得他发笑。
姜初妤鼻腔酸得要命, 又害怕被狱卒发现异样,强撑着不能哭,还得在不相认的前提下示意他写下锦囊交给自己,一心分成八瓣, 结果就是哪一项都顾不好。
豆大的泪珠“啪嗒”滚落了下来, 她喉中发涩,嗓音也压不下去了,一开口就是死路一条, 只好眨巴着眼,着急又期冀地看向他, 希望他能快点会意。
顾景淮见她哭了,甩下毛笔,笔肚上的墨盖住晕开的墨点,将其涂成了一片墨海。他看也不看,敛了神色几步走到槛门边,低声道:“抱歉。”
抱什么歉啊!她要的不是这个。
可顾景淮竟然探手想为她拭泪,快要触到栏杆时停住了。
姜初妤魂都要被吓出来了,生怕被人发现这边的动向,浑身上下紧成了一座石雕,只瞪圆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他的动作。
谁知顾景淮扬声向最近的狱卒喊了声:“这是我夫人,放她进来。”
这一声如惊雷劈下,轰了她个外焦里嫩,心快要跳出嗓子眼,震得她耳鸣不止,第一次感受到话本里写的:人是真能被吓晕过去的。
狱卒竟然也丝毫不惊讶,掏出一串钥匙找了找,利落地开了门,伸臂一引:“夫人请进吧。”
姜初妤扶着槛门,小步缓慢地踏入牢房内,她看见墙上映着自己的影子,忽觉自己像个皮影戏的人偶。
一口恶气梗在喉头,她忍不住扬手在他胸前打了两掌,这一路的疲劳与惊惧抽去了她许多力气,连歇斯底里都有些中气不足:“这算什么?我只是你的陪葬吗?你根本不知道,我方才……”
方才差点被人轻薄,要是她没看准时机迷晕了那人,说不定就死于现在在她腰间悬着的刀下了。
“你骂我幼稚好了!反正我是真想来救你,我活该!”
姜初妤一边骂一边哭,压在心里的石山碎得七零八落,委屈劲儿上来了怎么都止不住。
她泪眼婆娑,眼前景糊成一片,没看到顾景淮被她捶打了两下后,抚着胸口退后了半步。
“你还笑话我!”
姜初妤什么都不管了,索性控诉个够,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更加气了,越气越想哭,越哭越气,到最后都打起了哭嗝,说话的余地都被剥夺了。
忽然,她的后背被一只手推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拢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手的主人似乎不擅长做这个动作,臂弯都是略略虚浮,似贴非贴在她腰身上。这个拥抱生疏却也温柔,好像幼时母亲所哼的催人入眠的童谣,又像是饴糖,散发着温润的甜。
那只大手在她后背有节奏地轻拍了几下,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没有那么想哭了。
不甘心区区一个拥抱就被哄好,姜初妤泄愤似的用他的衣裳擦起了眼泪鼻涕,双手环住他的劲腰往前蹭了蹭。
“为什么不说话?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ŴϜ
他没招架住。
顾景淮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甚至八年前也没有。
从前的她是炽热而浓烈的,不似寻常女子;如今的她却是隐忍内敛的。说实话,哪个都不是他理想中妻子的样子,可偏偏他的妻就是这个人。
他把这个人惹哭了,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亮出藏匿已久的利爪,以自卫的姿态向他扑来。
顾景淮愣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蓦地从心中冒出,他故意视而不见,可理智却让他发现自己居然束手无措。
于是他便遵循那股莫名的冲动,做了当下最想做的事。
24/7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